他心中恨她,也感激她,唯一可以依靠的人,也就只有她。
“……李姑娘,救救阿宁。”
救救她罢,她有爱她护她的夫君,有一对可爱的双胞儿女,来日之路光明璀璨,多的是长得望不到头的美丽日子。
他向她提出了此生最后一个请求。
“我的事,不要告诉我姐姐,也不要告诉她了。”
昭元站在他不远处的地方,听见他有气无力地说出这两句话,知道他体内的毒素恐怕已经侵入肺腑,无力回天了。
他的视力显然已经无法分辨什么了,她身上这么明显的绿衣,他居然还能将她看成彤华。
她垂眼,看见了钟琰娘腰间,那个藏着九国玺的地方。
“我知道了。”
她压低声音,用一种和彤华十分相似的音调,给了容琰最后一场好梦。
“二公子,放心睡罢。”
一切都结束了。
凤山的雨,终于停了。
第146章
回转 他是她年少时唯一的珍重。
望州城外一处题名钟园的庄园之外,此刻后门大开,有不少人行色匆匆地进出,时不时还有车辆来往。
其中一处内院之中,此刻站着不少人等候,却都是安安静静,没有发出声音。
岑姚洗了手,从屋里推开门出来,见他们都等在廊下,便同他们道:“放心罢,钟娘子提前用过避毒丹,她身上锦囊里也存着避毒的药物,并未经受毒气侵袭。坠崖时亦有人保护,不曾伤到要害,只是腿骨有些麻烦,如今接上了好好休养,将来也没有大碍。”
她特地转头看向顾均:“顾先生放心,钟娘子身体本就强健,这些伤看着吓人,好好注意,以后不会留下病根的。”
顾均年纪虽不轻了,只是看到妻子那样血淋淋地抬回来,还是难免露出紧张慌乱之色。强撑着安排好了一切,走到房门外时,腿才软了下来。
他到底是个书生,没见过江湖人刀尖舔血的场面。岑姚怕他受不住,找了个理由将他支到门外等候,自己将钟琰娘打点好了,才出来叫他。
“顾先生进去看看娘子罢。她现下喝了药睡着,若是今晚之前能醒,就没什么事了。”
顾均这才明显松了一口气,扶着廊柱站起来,因为两腿泛软,半天才站住。但他顾不上自己,一边念叨着“多谢”,一边就要往房间里走。
显然,即便到了这一刻,他也没有完全放松。
跨过门槛的时候,他差点绊倒。昭元站在旁边一直看到此处,才开口唤了他一声:“顾先生。”
顾均回头。
昭元意有所指地对他道:“先生可以放心,她不知道。”
顾均的身体和脸色都明显僵硬了一下,口中下意识就要说出“多谢”,只是嘴唇才动了一下,就意识到这句“多谢”实在也非常不合时宜。
最后他明显纠结了半晌,只是颔首对着昭元点了点头,而后便进屋去了。
原计划中,去接应的人根本就不是钟琰娘,但钟琰娘突然改变计划亲自去接应,一定是有原因的。
她走得异常匆忙,甚至来不及面对面给顾均说一声,只是叫人留了句口信,就自己带人走了。
顾均不知道她是为什么做了这个决定亲自前去,不知道她知道了什么,但是听到这件事,他大约也可以猜到发生了什么事。
她也许并没有完全确定花留影就是容琰,但她一定是发现了什么,所以在想到花留影此行如此危险的时候,迫不及待地要前去见他,要去确认,他究竟是不是自己所想的那个人。
顾均没有办法去阻拦。
她是钟琰娘,是这钟园事业的主人,是他顾均的妻子,是他两个孩子的母亲,她的一生与他并肩而行,不会有任何人可以将他们分离。
但是公冶宁不是。
公冶宁永远不会忘记容琰。她恨他,恨他毁了公冶堡和她整个少年时,但他是容琰,也是她年少时唯一的珍重。
爱也好,恨也好,当年一切太匆匆,一场故事讲到最后,连个像样的道别都没有。
这世上不会再有人知道,她是如何发现了花留影与容琰之间的片刻联系,是抱着怎么样的心情带着人追到了密云峡,又是下了怎么样的决定将丈夫和孩子都抛在脑后,居然和花留影一起坠下了悬崖。
这一场经年久别后的相见,她没有喊出他旧日的名字,他也没有。
也许某一刻曾经心知肚明,但今日以后不会了。
容琰死前已对神明许愿,也收到了肯定的应答。她不会再记得任何事,从此以后,容琰是容琰,花留影是花留影,她失去了少年的爱人,失去了青年的友人,但绝不会是两次失去了同一个人。
昭元这句不明不白的话,其他人都听得似懂非懂,但顾均听懂了。
他没办法说谢,这是属于钟琰娘的记忆,是容琰死前自觉的放弃,他无法卑劣到为别人舍给他的安然而道谢。
原景时看着顾均进去了,这才转身请昭元同行而去。
“这次钟娘子遇到意外,多谢姑娘搭救了。”
昭元抿唇道:“谢就不必了,我也是有所需要,想请公子成全。”
原景时大概能猜到一些。
昔日她来寻自己,说起她与彤华的关系,只道是姐妹二人争权,想要继承家中尊位。为权势争夺,手足之间杀得血流成河,这事原景时也不是没见过,并不足为奇。
陶嫣送的酒中有药,谢以之射出的箭上有毒,她在玉玑山布下了那么精绝的杀阵,他们亲眼见到彤华倒在那里,应当是顺利得胜的。
只是得胜了,她自该去享用胜利的果实,这样的关口,她又来望州掺和他们的事做什么?
约莫是她输了。
而她还活着,她依然活着,她再一次赢了。
原景时想到这里,就不自觉地笑了起来,想到她还活着,如此绝地还击胜了自己的敌手,便生出些堪称兴奋与雀跃的心情来。
这样才对,这样才是她该有的样子。
他唇角翘起,回应昭元道:“这次相谈之前,姑娘是否也能对我坦诚,回答我一个问题呢?”
昭元问道:“什么?”
原景时停下脚步,转过身面对她,非常认真地问道:“她究竟叫什么名字?”
不是印珈蓝,不是渥丹,不是祝文茵,不是李梦微……他知道她很多假名,却至今不曾听说她的真名。
实在是太遗憾了。
昭元听见此问,撇开眼一时未答。
原景时又道:“那时候我返回山上,听见你口中称她‘彤华君’。彤华……这应当不是她真正的名字。”
昭元想起这一茬,便也没有否认:“彤华是她的封号。”
原景时从前看她行动举止,大约猜到她出身不错,如今又听昭元说这是她的封号,更加确切了自己的所想。
他轻笑一声,合理说出自己的猜测:“所以,昭元也是封号。”
昭元一笑,未置可否。
原景时又道:“可我想问的,是她的名字。”
他从前曾听人说,名字虽短,却是一个人与这世间的联系。人与人的缘分,靠着无数的联系建立起来,知道彼此的名字,似乎是最简单的一种方式。
奈何他们连这样的缘分都没有。
昭元侧过身,淡声拒绝了:“我不说。”
这世上原本就没有多少人知道她的名字,即便知道了,也不会轻易这样叫她。要么是攀不起,要么是不够近,总之——
她抬眼瞥了原景时一眼——
他连做九太子的时候都不知道她的名字。
原景时不明所以,还想追问。昭元记着他现在是凡人,不懂从前的规矩,还是稍稍暗示了一下:“若你身处险境,身边全是各式术法,也不会愿意将自己的真名暴露给别人的。”
原景时这下悟了。
他们一路行到原景时住处。原景时推开书房大门,请她入内,房中的桌案上放着一个包裹,都是钟琰娘这次带回来的东西。
他们原本只是想要布防图,先摸清南国布防的底细,这花留影办事倒是一不做二不休,一口气将九国玺也直接拿出来了。
虽是意外之喜,却也是将他们架上了刀尖,逼着他们要尽快动作了。
昭元看着他手中那个缺了一角的九国玺,挑挑眉,道:“如今天子剑与九国玺尽在你手。朝廷虽然不会认,但民间必有人会认你。提前让人传扬造势,阵仗输不了。”
原景时手里拿着九国玺,却像是随手拾了一个普通玩意儿,把玩两下就扔回了包裹里。
“我倒是不担心这个。”
他太了解自己的兄长了,此刻倒也毫不焦急:“我兄长如今急着平定北境,我暗自养兵和南玘开战,恐怕他不仅不会来防我,还得来帮我一把,生怕我赢不了南玘。”
他自嘲地笑了笑,看着钟琰娘包袱上因遇到截杀而残留的血迹,语调微沉道:“只有隐灵海麻烦。”
昭元的目光下落,忽然轻笑道:“却也不麻烦。”
原景时抬起眼皮,打量着她。
昭元手指落在袖间,轻轻取出了一样东西虚握在掌心。原景时还没看清是什么,却见昭元又伸手拿起了那枚九国玺,翻到了缺角的那一块。
她手里的那样残块终于显露在原景时面前。她两掌相合,九国玺彻底恢复成完整的整体。
而更加神奇的是,她明明没有用任何手段提前准备,但在碎块完整相合的那个瞬间,九国玺却从正中突然亮起一道刺眼白光,惹得原景时在一旁看时,都不自觉眯了眯眼。
那些白光顺着碎块的缝隙透出来,闪烁几下之后缓缓熄灭。等到光芒完全退却的时候,九国玺上原先存在的无法修复的裂痕,居然完全不存在了。
原景时大惊,从昭元手里接过九国玺仔细翻看,这块玉玺仿佛又是完整的一整块玉,似乎在许多年前,从来不曾被打破又修补起来。
原景时惊讶地看向昭元。昭元解释道:“九国玺本来就不是一块普通的玉玺。隐灵海族众在若干年前曾与王庭有过结契,王庭虽然不复存在,但九国玺里的契约还在。”
她看着原景时明显一亮的眼神,继续道:“从前因为九国玺被打碎,一直没有恢复完整,所以即便南玘将它拿到了手里,也只能震慑隐灵海,却无法完全控制。”
原景时挑眉,将手里完整的九国玺举起来掂了掂:“但现在,它可以控制隐灵海了。”
昭元微笑,望向他道:“是你可以控制隐灵海了。”
第147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