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医生惺忪地醒过来,戴上眼镜:“病了?”
“不是我,我妹,她摔倒了。”
“我看看。”
谭医生观察伤口,“得消毒,再敷点药,接下来一个星期都别碰水,洗澡时候注意点儿。”
“好,谢谢医生。”
谭医生给岁淮伤口消毒,上药,忙完出去了。
医务室里安静得只剩下午后的几声蝉鸣。
岁淮靠着病床头,无聊地转着手机,周聿白手里还拿着冰敷袋,里面的冰块吱嘎吱嘎地响着,他问:“刚刚跑什么?”
话题绕回来了。
岁淮抿了下唇,“追人。”
“谁?”
“那个跑出来的精神病患者。”
“追他干什么?”
“他穿着病号服,肯定是偷跑出来的啊,我想着多一个人追多点希望,我就追了。”在周聿白面前,岁淮没打算说假话。或者,由不得她说假话,周聿白是个人精,刚刚她跑成那样假话糊弄不过去,只有半真半假他才信。
“你拿什么追,你这两条腿,还是你八百米都跑断气的体质?”周聿白脸色冷淡,说话也没情绪,岁淮一听就知道这人开始秋后算账来了。
她眼神躲避,“……想追就追了,你不是还说过,做人就得为社会做点贡献吗,我这也算是做好事吧。”
周聿白盯着她,慢慢说一句:“造反啊。”
淡淡的威压。
这人是真生气了。
岁淮吞咽了一下口水,怂了怂,她梗着脖子小声抗议,“我都摔了,我现在是个病人,你还要骂我?”
“不光骂你,我还揍你。”
“……”
“岁淮你给我听好了,下回还这样,揍你,听见没?”
“哦。”
周聿白拎她耳朵,“说你听见了。”
“听见了听见了!”
周聿白弯腰,低下头,朝她膝盖吹了两下,“下回小心点了。”
少年的眼里。
是心疼。
第20章
心里有鬼
岁淮第一回 摔得这样重, 上课还好,去厕所就麻烦了,蹲半天才蹲下来,裤子也难脱。厕所里又闷又热, 没一会儿就满头大汗, 章盈笑话她:“纸巾都不够吧, 还得分一张出来擦汗。”
岁淮气得捅了她一下,“走开啦。”
晚上洗澡换衣服更麻烦, 还得麻烦林姨。
林姨是周家的老人儿了,工作了十几年, 周聿白和岁淮也算是她带大的, 帮岁淮擦身的时候, 在那笑, “咱家岁岁是大姑娘了。”
“啊?”
“发育的好, 白白嫩嫩的, ”林姨笑,“胸也大。”
“啊!林姨!”岁淮脸通红。
初中那会儿岁淮也摔过一次,摔倒尾椎骨, 是钟晴给她洗的澡, 那会儿钟情也是笑嘻嘻说:“咱家岁岁是大姑娘喽,看这前凸后翘的, 以后不知道便宜哪个臭小子。”
给岁淮闹了个大红脸。
现在林姨这么一说,岁淮又羞又恼,捂着脸, 抬不起头来, 声音闷闷的:“林姨你讨厌死了。”
回到床上,深夜一个人, 岁淮才真正地放松下来。
脸上的笑慢慢卸下来。
枕着枕头,睡着绵软的床,下床是羊绒毯,仰头能看到吊顶的星星灯和虚拟银河,岁淮这些年不亚于过年公主般的生活。
可五岁那年的寒冷,怎么也忘不了。
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冷。
-
第二天课间操,岁淮没去,一个人在教室里,突然听到走廊里有声音。
探头,一看。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往这里走,顾远首当其冲,他手里拿着的——拐杖!?
再往后,两个男生抬着一个轮椅!?
粉粉的,少女心。
一股不祥的预感升起,岁淮蹭地一下从位置上弹起来,拉开窗户,“顾远,你来这里干什么?”
“刚去你们班问了圈,说你摔了腿没去课间活动,我打电话叫人送来了这两个,你看看,哪个用的比较顺手……”顾远改口,“顺腿。”
他斜额,示意岁淮挑,那眼神满是“喜欢哪个随便挑,爷有钱有势”。
眼镜男生笑:“随便挑。”
瘦子男生附和:“质量杠杠,嫂子。”
顾远扫过去一眼,轻轻淡淡的,看上去在警告别乱说话,那两男生也好像知错低头闭嘴了,但岁淮就是觉得顾远那渣滓眼里全是得意,唇角勾着,斜倚着墙,一副会说就多说点的样。
课间操二十多分钟,现在临近散场,学生陆陆续续地从操场往教学楼赶,极少数腿快的已经跑上了连接文理科教学楼的天桥,地板被踩得轰轰响。没多久,这层楼就会因为顾远拿来这俩样东西围满更多人,看这场笑话。
“拿走,我不用,你快走。”岁淮“啪”地一声关上窗户。
顾远挥手示意俩男生等着,自己从教室后门进来,径直走到岁淮桌边,抽走她手里的笔,在指间转了转,“不是摔了腿吗?”
“我是摔了,”岁淮夺回自己的笔,“不是残了。”
她感受到地面的震动,人潮越来越近,也急了,“神经啊,你快点把东西拿走!一会儿大家上来看见了!”
“看见了就看见了,”顾远坐在陈柒柒的位置上,单手支着下巴,“怕人笑话你啊,放心,我在,没人笑你。”
“……”
岁淮简直要炸毛,她就没见过这么中二的人!
“顾远,你是不是以为咱俩在这拍电视剧啊?”岁淮抓了抓头发,瞪他,他还在那笑,岁淮暗骂一声这人没救了,“唰”地一下打开窗户,朝着外面的两个男生说,“现在、立刻、
马上,把这两样东西拿走。”
她冷着脸,表情愠怒。
俩男生为难地探头看了眼顾远,“……远哥?”
顾远埋头玩着岁淮的笔袋,是个紫红草莓熊,不知道是不是用久了,眼睛掉了一个,他扒开看了眼夹层,里面是几根小棒棒糖。他抽了一根,拆开包装,把糖塞嘴里,葡萄的酸甜味碰撞着味蕾,他微微蹙眉,抬头挥了下手,“你们先撤吧,走楼道,别给人看见。”
俩男生猫着腰换另一边空置的楼道下了。
岁淮亲眼看两人背影消失,心才落下来,一转头,顾远跟个老大爷似的翘着二郎腿吃她棒棒糖。她看得火大,手快地去抢,“饿死鬼投胎啊你,这是我的糖。”
“就一根。”顾远往后躲。
“半根都不行。”她抢。
“我吃了怎么办,”他笑得吊儿郎当,“岁岁想我怎么赔啊。”
“赔你个大头鬼!”岁淮一句接一句地骂,真不怨她,实话说岁淮脾气挺好,也不爱计较,偏偏顾远这人就爱玩“招惹心爱的姑娘”那一套,回回气得岁淮不行,她抢不了也就不抢了,站在原地,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外面赶人:“给你十秒钟,从我眼前消失。”
咚咚咚。
上楼的脚步由远及近。
见他不动,岁淮拽着他的衣服往外推,也就是腿摔了,不然真得给他两脚。
“行了,我走,你别乱动,回头伤着了。”顾远起身,那副闲散姿态收敛,正经地问她,“那跟我说个实话,怎么伤的?”
昨天岁淮眼睛哭肿了,今天又摔了,很难不让顾远多想。
“不关你的事。”
“关。”
岁淮因为他笃定的口吻望过去。
顾远没了懒散的笑:“只要我喜欢你一天,你的事我就管定了。”
“她的事还轮不到你管。”
一瓶冒着寒气的水,从岁淮左肩伸过,如冰冷的枪口抵着靶心一般抵着顾远的胸膛,“请你自重。”
顾远掀开眼皮。
周聿白将岁淮护到背后,身影高而挺,罩的严严实实,像维护领地的狼,也像睨视的鹰。
霎时针尖对麦芒。
教室里氛围静谧而怪异,七班的学生全都因为这一幕停在教室外,扒着门和窗看,议论声如浪般从里向外围蔓延,没一会儿走廊里也聚集不少人,围得水泄不通。
字里行间依稀听见“学霸对校霸”的字眼。
估摸着,周聿白是学霸,顾远是那个校霸,两霸争锋。
顾远:“我追自己喜欢的姑娘,行得正做得直,我有什么不自重的?”
“刚送下楼的那两轮椅和拐杖你送的吧,”周聿白冷不丁地提起,用水瓶慢砸两下顾远的胸膛,淡声质问,“像这种事你不止做了一回,每一回,你都让她处于进退两难的局面。”
“让你自重,不是自我尊重,”周聿白收回手,水瓶搁在桌面,噔的一声,棋子落盘的掷地有声,“是请你尊重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