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落的碎发黏在汗湿的颈侧,她抬眸时瞳孔里跳动着金属质地的冷光。
宋云开保持着攻击后的低姿,喉结随着喘息上下滚动,还不放弃嘲讽:“头发太长就容易成为命门,你看你看。”
姜近无声地向后甩开发尾,潮湿空气里,两人同时捕捉到对方肌纤维震颤的频率。
领先三招显然不实际,过过招就知道姜近格斗技巧精湛,最后因为体力悬殊落败倒有可能。
但如果宋云开一直注重点数和她对抗技法,其实占不了上风。
对敌我实力有基本判断后,两人都放慢了节奏,开始在垫子上转圈,寻找对方的破绽。
宋云开有点大男子主义,因此第二轮攻击依然由姜近发起。
她可一点都不考虑保存体力,突然加速转身后蹴。
后延四十五度避让的瞬间,他惊觉自己后颈汗毛竟随着她足尖轨迹倒伏,勾拳本能地自肋下窜出,却在触到她腰侧时骤然收束三分力道。
这个破绽被她如同狼见血般咬住,连续膝击的节奏快过庙会祭鼓。
他交叉格挡
的小臂泛起成片红斑。
扭打愈发趋于近身,缠斗时蒸腾的体温搅乱了气流,他根本没有办法展开绝对的力量压制。
突然,她揪住他前襟的左手青筋暴起,利用自己身体的重心和他的惯性将彼此同时带到地面,他在失重时看见穹顶灯管扭曲成银河。
摔倒虽然能获得控制优势,却也是一个明显的破绽。
宋云开甚至有些困惑,而给他犹豫的时间不过短短几秒,他错过了。
为了减少摔倒的冲击,他只能选择跟随她倒地翻滚。
短暂的骑乘位后,姜近巧妙地调整位置控制了他的手臂并迅速利用双腿反剪,一个稳固的锁技初步成型。
宋云开:“!”
原来在这里等着。
较量从空手道转换成柔术毫无过渡,但不算犯规,他事先也没限制过攻击的类型。
姜近能利用上身体重心和腿部的力量,而他能用的只有一只胳膊,所谓“胳膊拧不过大腿”,在这几秒他可是深刻领悟到了。
关节处传来剧痛,但这不打紧,好像那胳膊已成义肢,不是自己的了,他还有力气相持。
更要命的是她锁喉的腿。
理智考虑,他应该示意投降,说不清为什么没有。
在可承受的极限一瞬,姜近自己松了腿上的夹持,坐起来垂眸看他,从那样的注视里他也能读出眼角的胜利喜悦。
姜近这人,胜负欲还挺强的。
宋云开劫后余生般躺平,笑着仰视:“哦?怎么舍不得弄死我?”
姜近反问:“没学过怎么认输?”
“没学过,你会吗?教我呗。”口吻中又有不知死活的挑战意味。
他起身欺近,声音压得低,突然有种微妙的亲密感。
对坐时,他比她高很多,宽肩的阴影像一块湿软的厚布盖在她肩上,剩余一点尚未平息的喘息在空气中无形地纠缠不休。
她心跳很快,汗水从颊边落向地板,一切感官都被放大到难以忽略,不自在,却既没移开视线也没拉开距离。
他伸手够到她的后颈,像拈起一片羽毛那么小心翼翼。
胸腔里什么在迅速膨胀,有五中沸腾的错觉,她希望他不要再靠近,却又希望琥珀之类的物质能让一切凝固在这一刻。
他偏头靠近,在近到相触时,却停下了。
她曾经离死亡很近。
死亡没有征兆,它发生在如同流水甚至可能有些幸福感的日常中,给人无可挽回的一击。
所以当你有“死亡预警”的时候,它通常只是某种误会,由更直接的生理反应造成的误会,比如缺氧。
比如,在一个极短暂的须臾突然忘了怎么呼吸。
须臾仿佛被拉长,几秒钟延续成一段无垠的永恒,恍惚间她预感他会靠近过来,骤然吻住自己。
她睫毛打着颤,但只感到脑袋轻轻往后坠了一下,散落的长发扫过发烫的耳廓。
随即,他后撤到安全距离,虎牙尖闪过寒光,露出恶作剧得逞的笑容。
“我就说你长头发碍事吧,好看不中用。”
声音像一声清脆的警钟,把她从那种即将到来的亲密中拉回现实。
他把那根寻常的黑色发绳放在手心还给她,假装刚才那两分钟的靠近只是偷袭的战术。
姜近安静一秒,才接过发绳,用手指把头发理顺:“没有事先声明的加时赛不算数。”
“放心我不会赖账。不就是去下棋么?”宋云开先放出豪言,转而顿住,兀自笑起来,“你可真能给我找事儿!我要怎么跟兄弟们解释我突然带个女人去杀他们个片甲不留?”
姜近保持着镇定,语气透着淡淡的温柔:“就说‘性别是流动的’。”
“谁会信那种胡扯!”许是自觉荒唐,他轻笑了声。
姜近拒绝了他派车送她回家的提议,幸好这回他没有坚持。
她打了个出租车回家,即刻开始整理房间,把卧室墙上的照片和标记通通取下来放进纸箱收纳。
原先她肆无忌惮把这里布置成作战指挥部,是笃定不会与宋云开产生私交。
现在,她没那么笃定。
被吸引不是假的,她却并不想在其中寄情,他可是游戏行家。
打过这一架,她气顺了不少,那几秒漫长的等待确实让她体会到一种复杂又炙热的冲动,他最后的回避也让她有更清晰的意识,宋云开是个注定无法轻易靠近的人。
期待会循环化成失落,前车之鉴就是杜薇。
那么聪明的女人也着了道,姜近摇头笑了笑,把收纳箱藏好起身伸个懒腰,不再脑内反刍。
。
姜近棋艺生疏多年了,远谈不上“杀个片甲不留”,韦浩和她对局,心里实则与大多数人一样在揣度她与宋云开的关系,不敢轻易地赢,两人下得有来有回,也还算有看点,几个人捧场地在四周围观。
宋云开本人不屑于凑那份热闹,坐在隔壁厅吃瓜喝茶,一眼能望见姜近背影。
夜深,郊区风渐大。
别墅外香樟的球形树冠把天空遮得严实,马尾松和毛竹在落地窗边投下的阴影时而拉长时而缩短。
幽深的影子尾端好似一片羽毛,依照固定节律撩过她举棋的那只胳膊,又似具象化的心旌在摇。
姜近融入得很快,宋云开一点不意外。她以前也受异性欢迎。记得她考进东熙中学第一年,头发刚留到颊边长度,已经很惹眼,是学校里男生议论漂亮女生时会提起的名字之一,挺让人费解的。
她五官精巧,细看经得起推敲,但绝不是在人群中光彩夺目那种,想不明白其他男生因什么而注意到她,他有点小众爱好突然变大众流行的不爽感。
其实他自以为的眼光独特没那么独特,男生喜欢的类型无非那两种,红牡丹与白百合。不是只有光彩才能夺目,清雅到顶也足够吸睛。
苏盛不再把她误认成男生,反倒时常跟人提起早期那番误解,仿佛因此而成了故交似的。
宋云开听多了烦躁,嘲讽就涌到嘴边。
“人家认识你吗?”
“你单方面误解算哪门子交集?”
苏盛被怼了好几次才后知后觉,某些人占有欲爆炸了。
晚上没什么事,丁俊驰从新海工厂溜达过来,错过了宋云开把姜近领进门的重要环节,见他目光总落在一处,笑着敲敲烟盒把烟抽出一根:“这还是第一次出现女人,我都不知道该不该抽烟了。”
宋云开把视线收回来不咸不淡睨他一眼,清清嗓子:“性别是流动的,现在是女人不代表永远是女人,你得学会用发展的眼光看问题。”
丁俊驰手上动作一顿,把烟放回了烟夹。
“哎。”
本来他只是想得到抽烟的特许,没想到宋云开突然发神经。
丁俊驰琢磨着该接什么高情商回复,宋云开没等他回复,在阿姨送水果来的当口吆喝人开了一桌牌局,一圈人绕牌桌坐下来,一时半会儿离不开了。不过他自己又没参加,仿佛只为了把热闹支开,留他一个人安静。
真是反常,丁俊驰认识他这么多年,了解他一贯爱热闹,清净、克制那些词与他毫不相干,怎么突然转了性,故作深沉起来。
丁俊驰看出那意图,当然不敢再唠叨打扰,隔着人给苏盛使眼色,叫他从牌桌上撤下来陪他合计。
两人在二楼露台终于把一支烟抽上。
丁俊驰压低声打探:“先是微博明撕暗秀,现在又带这儿来。开哥的意思,是不是要官宣恋情?”
“有戏。”苏盛八卦劲儿犯了,胖圆脸上眉飞色舞的,“什么时候见过他这样啊!他跟大家伙儿说姜近是他发小,哪来的发小?我比姜近认识他更早,什么时候他说我是发小了?最亲近也不过说是同学。”
“发小……”丁俊驰心里掂量,“嗯……分量不一般,异性的发小,就差说‘青梅竹马’了。”
青梅竹马这形容让苏盛觉得耳熟,他想起另一个人:“杜总,他这么介绍过吗?”
“印象里没有。”丁俊驰摸摸下巴,“那不是我们自
己推测的嘛,一传十十传百,再加上杜总的态度……”
“这也没什么。一个正宫娘娘,一个贵妃娘娘,也许杜薇想得开容得下,她俩又不搞站队,我们见谁都笑脸相迎就行了。”
话虽这么说,苏盛已不自觉对杜薇改了称呼,可见对前一轮推测也没了自信,恐怕认错老板娘了。
丁俊驰嗤的笑了声,事情哪有他说的那么轻松。
在公司,杜薇不太待见丁俊驰,从前没沾过她什么好处,但如果让她靠边站,她肯定要折腾事。
丁俊驰对她的印象是外强中干,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是个麻烦。
更让人担心的是,他和姜近的前尘往事,宋云开知道多少?会不会当真?姜近不像会大喇喇说出来的人,可万一呢?
恐怕丁俊驰自己就要成“冷宫娘娘”了。
他愁眉不展,是不是应该跟姜近把话聊开……
“姜近喜欢什么?我们要不要抢个先机送她点什么?都是校友,不能浪费得天独厚的优势啊。”苏盛提议。
丁俊驰回过神,吐出最后一口烟,摁灭烟头。
“有点庸俗……让我想想。”
“小圈会”里打起这种主意的人不止他们俩,几乎所有人都心思活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