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腾是民企,由宋云开一个人执掌。企业做到目前的规模,内部已经形成了权力场。要确保自己能分到大块的权力蛋糕,而不是层层上级筛下来的蛋糕渣,光让老板觉得办事能干还不够,得取悦老板、得到老板的信任。
这道理谁都懂。
但宋云开很难取悦。
他的情绪极端化且让人难以捉摸,在工作会议上,经常是“晴空万里”和“暗无天日”无缝衔接。
一起喝酒吃饭下棋打牌只是皮毛关系,做不得数。
权钱色这三样通用货币,前两样他自己应有尽有,对女人他又非常厌烦。外出应酬时他会带女伴,别人着实不方便往他身边塞人。
取悦老板本人难度太高,那就曲线救国取悦他的家人?
宋云开极少让公司的人替他处理家事,即使与他关系最密切的助理也只能从行程中猜测一二。
能取悦的就只剩他身边那几个女的。
最早有个总裁办的李思晴酒量极好,常跟着他。底下人极尽讨好之能事,但那美女都冷漠拒绝。
给美女送钱送包,美女不收;逢年过节想登门拜访,美女不接电话。
前两年美女结婚,对象是其他行业的,成家后转岗行政部成了管理层,也就不太露面了。
或许正是因为她懂分寸,宋云开才用她做这条护城河。
他身边凡是得器重和信任的人都有这个特点,比如他的总助许小川和司机章凛。
后来传闻宋云开有了个联姻对象,人家是红色背景海外出身,公司里的人想巴结也巴结不上。
剩下的就只有杜薇了,人人都看得出来,宋云开对杜薇有几分纵容,正因为这点纵容,杜薇在公司里话语权才这么大。
可是杜薇也出身太好,通用货币同样对她不见效,又成了另一个难题。
常人眼里,宋云开挺可怕的,看似粗线条,实则异常小心审慎,为人滴水不漏,让人讨好都不知怎么讨好。
君腾管理岗有很多官二代,对职场游戏规则烂熟于心,在公司却毫无用武之地。
姜近的出现,像密不透风的墙开了一条缝。
。
星期一,各部门上午都在开例会,下午开小会,约莫到三四点才纷纷散了。于是姜近所在的事业部开始变得人来人往络绎不绝。
从前和姜近对接过工作的要借口串门再去她面前加深一点印象,从前和她没对接过工作要借口找事业部其他人顺便混个脸熟,以便将来有机会向上发展。
丁俊驰用不着去凑这热闹,上周就安排了五点要跟公关部开会,他在会议室坐等就行。
姜近卡点进会议室,虽然就坐他隔壁,但没有私聊的机会。
中场休息,姜近和公关部一个女同事结伴去洗手间。
丁俊驰只好暂时歇了心思,出门抽了根烟透了口气,返回会议室,姜近也早已回到座位在本子上记摘要。
他坐下,把自己亮着的笔记本电脑屏幕按压阖上,才说出故弄玄虚的第一句话:“明天工厂那边儿有个好玩的测试,有没有兴趣一起过去看看?”
姜近抬起头:“什么测试?”
丁俊驰就知道记者的好奇心难耐:“撞车。哦,”他做作地停顿,“你和开哥才撞了,没心理阴影吧?”
姜近的好胜心也在他计算范围里,她轻蔑地朗声笑:“那么点小摩擦能有什么心理阴影!什么时候过去?”
“晚上,过了饭点,你跟我一个车去。我来安排。”丁俊驰达成目标,神经刚松弛一秒,忽见宋云开出现在会议室门口,脊背立刻又直挺了。
丁俊驰侧身朝门口,他能看见宋云开,宋云开自然也能一眼望见他。
人在门口停顿一秒,而后,宋云开才目光锁定了背对门口的后脑勺,顺势向里面走进去问:“这会要开到几点?”
丁俊驰敏感地注意到,宋云开脸上有个瞬间闪过一丝愠怒。
他心里哆嗦一下,怀疑宋云开已经知道他学生时代对姜近有点好感,把他当个眼中钉了。
姜近却对这愠怒毫无觉察,慢吞吞转头看过去,语气并无额外恭敬:“大概7点半吧,看研发部还有多少要补充。”
宋云开犀利的目光转向丁俊驰。
丁俊驰平白冒了身汗,匆忙地接口:“没多少。”
宋云开问:“能提早结束么?”
姜近反问:“有什么重要任务?”
“领导约饭,你跟我去。”宋云开理直气壮,说话音量都高几度,“够不够重要?”
“你就唬我吧。”姜近仍那副戏谑调调,人已经站起来收拾东西,行动效率却很低,动作懒懒散散。
丁俊驰心中惊惶,得是多么亲近的关系才敢在宋云开下达任务时这么怠慢?
宋云开没唬住姜近,但把丁俊驰唬住了,见识决定命运。
“领导”一般是政府那边儿的。
但与常人的理解不同,政府要员请企业家吃饭,多半是关怀和鼓励的性质,谈的事既可以说冠冕堂皇也可以说隔靴搔痒,不可能涉及任何商业机密,也就是保密级别的最低级,带哪只吗喽去都没问题。
宋云开没带过丁俊驰,因为杀鸡不用牛刀。
姜近是记者,正好熟稔这套路,不觉得临时被拉去应酬是个特别殊荣。
宋云开当然更是自知莫名其妙、临时起意、一日没见姜近就上门截胡有多经不起深究,哪会反过来较真姜近态度是否端正。
唯有丁俊驰把自己吓了一跳又一跳,直到面色铁青。
得出以下三个结论:
姜近是宋云开的真爱。
宋云开视自己为情敌。
如果不拔掉这根刺,将来可有的是好果子吃。
第22章 职场经验“看来是我不配跟你说话。”……
整整两天,姜近的手机被打爆了。即使在会议中调到静音模式,OA系统里征询是否向对方透露手机号的弹窗还是不断弹出。
姜近接到的绝大多数都是陌生电话,但都是君腾的同事,身份通常在部门领导级以上。
总是找个表面借口先谈两句公事而后再极为热情地发起邀约。
这些人她原先一个也不认识,也不知道公关口可以和这么多部门有业务交集。
这样的场面姜近有一点心理准备,她本来的目标也是“拉大旗作虎皮”。
但宋云开只是发出了一个简单信号,全公司上下就像着魔似的趋之若鹜,热烈的程度有点出乎她的意料。
再次验证了宋云开是公司毋庸置疑唯一的权力中心。
姜近对这些电话不胜其烦,公关工作的要求却让她必须保持手机畅通。
很快,她不得不自创了一套非常人机的应对流程:接听电话、听对面自我介绍、马上小声回复正在开会、挂断电话。
直到这次,她听见
一个耳熟的声音。
“天呐你这电话也太难打了!一直占线,再打不通我要直接走过去找你了。你怎么给我的也是工作号?这么薄情寡义的吗?”
姜近笑起来:“我只有一个手机号。”
“职场经验少了吧!”丁俊驰说,“那这种情况开哥怎么找你?”
“他没发微信骂我,就是还没找我。”姜近自嘲。
“你再弄个私人生活号吧,微信也弄两个,公私不分耽误事。我本来找你是想溜出去吃个午饭,现在饭点都过了。”
“也就这么几天热度,他们是刚发现我这个人,又不可能365天一直热情。”
丁俊驰心里笑她天真,哪是刚发现她这个人,是刚发现她这个潜在老板娘!且看365天坚不坚持得了吧。
他含糊其辞地感慨一句:“你们以前报社,环境挺单纯的哈。”
姜近并不想和他聊报社,转了话题:“那你吃过午饭了吗?我还没吃。”
“在干嘛?”
“接电话嘛,光干客服了,也没觉得饿。”
丁俊驰笑说:“我吃过了,陪你也行,只不过这个时间一般酒店午市都收工了,你想吃什么?我得琢磨琢磨去哪能吃到。”
姜近:“不用那么麻烦,我去便利店买个盒饭。”
丁俊驰:“那怎么行?你要不介意吃什么就听我安排吧,我找个有包间的,有事跟你说。”
“什么事?”
“到地方再说,地库等你。”
姜近瞥一眼时间,三点半,不上不下挺尴尬的,有点不愿去吃正餐,下午她还想抽空去行政层走动走动,于是说:“我现在吃顿大餐晚饭又吃不下,有什么事晚上去工厂的车上不能说吗?路那么长。”
丁俊驰很武断,自顾自地安排:“柳荫路那边有家宁波菜很不错。”
姜近懂了,他这事不是公事,也不方便有额外听众。
丁俊驰是自她进公司最早对她示好的,而且坚持不懈地套近乎甚至显得有点油滑,即便油滑,姜近也领了他的好意。
他没必要像打爆电话的其他人那样急这一时关系亲疏,这时候坚持约饭私聊,会是什么事呢?
姜近怎么也想不到,春风得意的第二天,就有人给她设鸿门宴。
不得不说,丁俊驰这人剑走偏锋很有些策略。
就像这家店,本来是江城数一数二的海鲜餐厅,名声妇孺皆知。丁俊驰邀约时要说是这家、他特地打电话让店只为两个人开,姜近绝对不会赴约。
到他嘴里,用“宁波菜”蒙混过关,把人成功骗去。
丁俊驰平时与她关系融洽,这时候打这个电话,姜近自然理解成简单示好的意思,没想到他早就布下了几着棋。
等到热菜上了三两个,丁俊驰才从寒暄引入正题,一出口就是重磅炸弹:“我有个表妹刚进时报,她比你小三届,无名小卒,不过你在报社是名人,她听过好多你的事迹,还以你为榜样。上周末我们家庭聚会,正好聊起来,她都不知道你离职了。”
姜近心一颤,感知到不祥预兆。
怕什么来什么,就怕实名制下人际圈叠着人际圈,处处都有交集,对一对信息就要暴露矛盾。
姜近不动声色,只放慢的吃饭速度,淡淡说:“报社规模大,信息流动慢,她跟我不同部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