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进门的同时脑袋微侧听着身边人说话，不知听见什么，男人很轻地挑了下眉。

　　看见来人的瞬间，温知语不受控地顿住两秒。

　　而后周灵昀转脸看过来。

　　猝不及防四目相对。

　　温知语突然觉得嗓子有些干。

　　大概并不意外会在这里遇上她，周灵昀的反应看上去要比她淡定得多，神色没看出有明显的变化。

　　他在首位落座之后，其余人前后坐下。

　　新闻行业没人不认识周灵昀。

　　原以为只是一场普通的饭局，但没想到背后是这样一尊大佛，怪不得连公司场面不露面的老总都亲自作陪。

　　一桌人大半都是公司领导高层，栏目组一起前来的几个人在数秒内眼神交换几次，都明显有些紧张。

　　不过一场饭席下来，没多少他们说话的机会——合约已经签订，在这张饭桌上一个新栏目的事也不再够格从这群大佬口中过多费舌。

　　既然周灵昀有意投资北城时报，今日又肯给面儿到场，就算不为任何目的，能结交上他，这一晚喝多少酒都是值的。

　　生意上的事温知语不懂，桌上气氛在刻意的带动下没有一刻冷场，她端坐着勉强听了会儿酒局间恭维吹捧的话，觉得无趣就有点走神。

　　这种场合显然没她说话的份，她不做声，索性默默低头吃菜。

　　桌子是旋转的玻璃盘，其中一道白灼虾还不错，但筷子伸出去的时候刚好转走，温知语这会儿其实提不起多少胃口，无所谓吃什么，正要收手，转动的桌面忽地被一只手摁住玻璃，那手轻轻动了下，玻璃桌被带动回退两格。

　　那道虾停在温知语面前。

　　温知语抬眼。

　　在她看过去时，对面位置一直没怎么说话的男人在这时候开口：“夹吧。”

　　一桌人没人不在关注他，他这两个字话音一落，给他倒酒的人话至一半停下。

　　一时间都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都是人精，就算不知道两个人什么关系、认不认识，但这个态度出来，没人还意识不到周灵昀今晚因为什么露面。

　　其中一个懂事立即让旁边的服务员再加一道白灼虾，又自然把话题引到温知语身上：“都忘了给你介绍——

　　这位就是社新部新栏目的负责人，这两年一直在国外深造，最近回来后才开始筹备新栏目，特别厉害的小姑娘...莫非，周生认识？”

　　担心他再当众说出那个顺口的词，温知语眼皮轻轻一跳。

　　周灵昀正看着她，温知语这个反应自然就落在他眼里。

　　在这样的场合，他从来所有人看脸色的那一个，自然也不会在意任何人的想法和目光，这会儿姿态闲散地靠着椅背坐着，没立即应声，他神情自若，丁点情绪都不外露，让人看不出来在想什么。

　　就这么让这个问题落地十来秒。

　　以为他不会回答，提问的人正准备换话题，周灵昀在这时慢条斯理地开口：“两年前温小姐那则恩华医院的报道，我印象很深。”

　　他看着她，略一勾唇，说：“久仰大名。”

　　认真的话染上一点漫不经心的笑意，听上去半真半假，带着点逗弄人的意味。周围人配合地笑，没敢再多问，也识趣地没扯别的，将话题带回这次投资的新栏目上。

　　温知语作为栏目负责人，话题扯回来之后自然避免不了落在她身上，她不可能不跟项目的投资人对话。

　　一个全程公事公办，有问答话。

　　一个配合但也不算太过热络。

　　不知情的人看来，两个人似乎并不相熟。

　　不过有时刻热场的人在，氛围居然还不错。

　　甚至最后，在领导的暗示下，温知语还主动给周灵昀敬了几杯酒。

　　到第三杯，她的脸颊开始发热泛红。

　　周灵昀这时候看她一眼，彬彬有礼对正准备给他倒酒的人说了句“不必客气”，而后抬指将面前的酒杯推开。

　　是一个不再喝的意思。

　　一顿饭将近结束，温知语起身去了趟洗手间。

　　手背对着水龙头的凉水冲了两分钟，身上的热度勉强被冲散一些，温知语轻轻吐了口气，忍不住用手背往脖子上贴了贴。

　　从洗手间出来，没走几步，低垂的视野忽然多出一双锃亮皮鞋。

　　眼皮慢半拍地往上抬。

　　休闲西裤包裹着两条长腿，裤脚处露出穿着黑袜的脚踝，清晰修长，一晃而过。

　　抬起眼，对上一双漆黑的眼。

　　咔嚓一声。

　　苦橙叶的气息混上一点灰白的烟雾。

　　周灵昀后背倚靠着墙，一手拿烟一手拎着打火机把玩，站姿不太板正，斜着脑袋视线落在她脸上：“第一次喝白的？”

　　“嗯。”

　　温知语简单应了声，想了下，问：“投资是因为我吗？”

　　“怎么。”

　　周灵昀不置可否，反问：“要跟我划清界限？”

　　温知语不知道他哪里来的结论，被他问得莫名，奇怪地看他一眼：“我为什么？”

　　北城时报不至于拉不到投资，不是他也会有别人，她对她们的新栏目也不至于连这点信心都没有。

　　再说，钱又不是塞进她口袋里，她需要上赶着自证什么清高？

　　“对模糊的事男人的想法往往会偏向龌龊。”

　　周灵昀转了下打火机，他的外套在进门后脱了，这会儿身上穿的黑衬衫，领口扣子散着，夹烟的那只手无名指指根一枚玫瑰金对戒，“包间里你公司那几个领导素质一般，可能会以为你和我有不正当关系。”

　　温知语并不知道，在她出国之后，周灵昀后来去了解过她当时突然决定出国的原因。

　　才知道在那个时候他又以一种无意但强势的方式，影响到她的工作。

　　这应该是她不太能碰的雷区。

　　但温知语刚回国，周灵昀不想看她因为拉投资奔走应酬，也抱着一点他都说不清源头的私心，用这样的方式以毒攻毒地试探。

　　把污血清干净伤口才会真的愈合。

　　周灵昀看着她。

　　“不正当关系。”

　　重复一遍这几个词，温知语轻轻眯了下眼睛，而后没什么情绪地“哦”了声，瞥他，“你倒是想。”

　　周灵昀：“……”

　　温知语脸上没见愠色，因为不在意，说的话也就淡定：“他们怎么想关我什么事。”

　　周灵昀不动声色，没立即接话。

　　过几秒，他摁灭烟丢进旁边的烟灰缸里，点头，不知道是回她哪一句，带着点意味不明的笑谑：“温小姐说得对。”

　　“……”

　　温知语回来的事除了曹念没主动跟别人说，但看周灵昀的样子，应该早就知道。

　　上次两个人见面还是在国外，跨年夜的那天。

　　以为周灵昀会说别的。但他没有。

　　温知语也就没多说。

　　这场饭局结束，温知语没让别人送，直接打车回了家。

　　栏目组前期筹备工作准备完毕，开始进行选题采访和收集素材之后，组里每个人三天两头都在出差。

　　新栏目着眼于普通人的日常生活，以“人物”为主，去了解和倾听这些“小人物们”生活中特别的趣事。题材挑选之后在最开始一共筹划了六期，涵盖18个不同的人物，采访的过程需要持续跟进，温知语忙得像被停不下的陀螺。

　　栏目组组员每周惯例举行一次例会，温知语从海市出差回来那天，接到邵欣的电话，对方在电话里告知她，她的投资人提出要定期听栏目的进度汇报。

　　“……”

　　第一次听说有这种事，温知语无言，好一会儿没讲出来话。

　　以为她嫌麻烦，邵欣还不忘记补充转达：“说是如果没有时间可以不用另外准备，可以直接旁听你们的会

　　议。”

　　“......”

　　搞不懂他。

　　没人能在一个被顶头甲方全程盯着的会议好过，温知语没答应，挂掉电话之后找出微信聊天框，给周灵昀丢了个问号，问他：想干嘛。

　　她问得直接，周灵昀也开门见山，在半小时后回复她：行程动向。

　　言简意赅的四个字。

　　知道他什么意思，温知语便没再回。

　　当晚回去之后，她抽时间用电脑拉了个表格，表明接下来两个月的所有出差行程的时间和地点，然后发过去。

　　第二天投资人干脆利落收回了打算旁听会议的决定。

　　那天在酒局见到他的时候，压根没可能意识到这一点。

　　周灵昀居然能想到用这个身份拿捏她。真够可以的。

　　温知语回国后的这段时间，和周灵昀的联系没断过，但并不紧密。

　　把行程表发给他之后，温知语每次出差回来的当天，周灵昀会开车来接她，偶尔两个人也会在一起吃顿饭，再在吃完饭后送她到楼下。

　　很绅士，也游刃有余。周灵昀似乎更愿意以现在这个步调顺其自然地发展。

　　两个人处在一种若有似无的暧昧关系里，有那么短暂的片刻，温知语甚至恍惚产生一种回到了和他最开始在一起的那会儿的时候。

　　但温知语忙得无暇顾及其他，暂时分不出多余的神经处理感情上的事，这种情况对她目前来说也挺好。

　　这样的状态持续了将近一个月。

　　五月，京宜进入初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