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好,我现在要过去,我带你去吧。”
沈言非点了点头,刚要道谢,却见对面一脸了然:“先别着急谢,等到了之后看看情况再说。”
“事先说好,先做好心理准备。”
“好。”沈言非应声。
可真等到山谷,看到几万个堆积如山的同心锁,还是让他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难怪苏予航会说这些是誓言作废的破铜烂铁,这里四处是生冷坚硬的铜锁,经过几年的雨水浸泡,早就已经锈迹斑斑,不少被砸在土里,泥泞糊满了整个锁,别说当年写上去的字迹了,就是把那些泥土和锈迹蹭开,都需要数不完的功夫。
工作人员站在他旁边,看了眼他脸上的表情,习以为常的撇了撇嘴,他似乎已经习惯了每个看路过这的人都露出一副错愕、震惊、愤懑最后是放弃的表情。
无论他们来之前是多么信誓旦旦说要找回曾经的锁,最后看一眼都会放弃,面对这种场面,没有人会有信心。
“走吧”,工作人员挥了挥手,以为他会和之前的人一样,看一眼就走,没想到他却坚定地摇了摇头:“谢谢,不过我想一个人在这里看看。”
工作人员愣了下,最后叹了口气:“好吧,你等会想下山,就顺着这条路下去,这里可以到山脚。”
沈言非点头,冲他弯了弯嘴角:“好,谢谢”
猎猎的山风吹过山顶,带来一阵刺骨的冷意,他特地穿着登山服,可脸上露出来的皮肤依旧被山风刮的生疼,脑中忽然回想起高一那年的冬天,最低气温陡然降到了-7°,是近20年来最冷的一个冬天。
他没有钱买厚实的衣服,最冷的那天都只穿着卫衣加校服,偏偏那天教室的空调坏了,冻的他双手都在抖,根本不敢从口袋里拿出来。
程誉脑子不够用,看着他穿的那么单薄,居然想不到他是因为穷没钱买衣服,而是四处跟人宣扬:“非哥好酷,大冬天只穿一件外套,帅爆了!”
沈言非:……
那时候大家居然都鬼使神差地相信了程誉的鬼话,还以为穿的少是风潮,全校只有苏予笙一个人注意到他手上的冻疮,然后趁着课间还书的机会,悄悄在他书里夹了一双手套。
那双手套伴随了他好几个冬天,直到现在依旧被他珍藏着。
连他自己都觉得很奇妙,在这遍地都是衰败、生锈、泥泞的铜锁的山顶,他却不断想起关于她的事情,好像她就是他储存在心底里的能量,觉得累的时候就悄悄泛起支撑他的光。
山巅之上,他一个人在沉默的山谷里,顶着猎猎寒风,在成千上万支同心锁里找一份属于他们曾经的承诺。
伸手抹去一支一支锁上的锈迹和泥泞,认真辨认上面已经模糊地字迹,虔诚地像是一个朝圣的信徒。
脑海中浮现工作人员临走时的话:“放弃吧,你不可能找得到的!那么较真干嘛,重新再买一只,写上你们的名字,告诉她你找到,结果是一样的呀!”
沈言非却直接拒绝:“那不一样。”
虽然正如工作人员所说,糊弄一下她也看不出,但自己心里清楚,那不一样。
眉间山的天气瞬息万变,明明天气预报播的是阴天,却突然下起了小雪,雪花飘落在他的鼻尖,他这才从堆积成山的锁堆里抬起头,动了动手脚,发现经过大半天搜寻,手脚已经僵硬地几乎不能动弹,而山上的雪却似乎越下越大了。
第100章
永远在一起……
山风猎猎卷起山上的枯叶沙石夹杂着大片大片的飘雪, 吹得人几乎睁不开眼睛,而头顶天空早已被黑压压的云层遮盖,压抑地笼罩在整片天空之上, 让人看一眼就觉得喘不过气来。
天气预报出现偏差, 天气陡然变化, 再观察一下四周的风速的变化, 沈言非垂眸, 本能察觉到天气的异变,心里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半天的时间,他已经将山谷里堆积的五万只同心锁的外围大致翻了一圈, 凭借对排列顺序的观察,大致确定了同心锁锁在区域, 此时此刻正在一个区域内精确搜查,想尽早的找到,甚至顾不得手指上已经磨出的血泡和肩头已经堆积成片的雪。
寻找的过程很累, 他一个人在山上徒手翻动着堆积如山的铜锁, 体能上早已筋疲力尽, 脑子却不肯休息,他想把锁找到, 告诉苏予笙, 从前的承诺他没有忘,他们一起在庙里许下的愿望有效,他会用行动证明, 无论遇到多少困难,他对她的诺言永远不变,绝不是几场风雪就能阻拦,亦不是外人外力能随随便便撼动。
她要安全感, 他就给足她安全感。
察觉到天气异象,正犹豫需不需要立刻撤离时,一支夹在一堆铜锁中露出一小截锁扣的铜锁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世间的事情很奇妙,明明这只锁也和其他一样锈迹斑斑毫无看相,可他有种隐隐直觉,仿佛冥冥之中有神明在指使“就是它”。
于是,他没有过多犹豫,上前几步清掉它周围压得死死的铜锁,再拽住它的锁扣用力向外一拉,“滋啦”一连串铜器相互摩擦的尖锐声响起,锁从“铜山”中被拔出。
一瞬间,沈言非觉得自己的心率变得特别快,“砰砰砰”一下下跳动着,像是高中时期等年级排名揭晓那一刻的心情。
一边暗自自嘲对这种事这么不淡定,一边拿着纸巾小心地擦掉上面的锈迹和泥土,虔诚地像是教堂里做着祷告的信徒。
当遮挡一点点散去,铜锁上“我们永远在一起沈言非、苏予笙”几个字显露出来的一瞬间,他竟然觉得眼中热意翻涌,任由空中的飘雪浸湿他的眼睛。
好像所有的努力在这一刻有了回应,长达半年多的分离,像是坠入黑暗里,而在这一刻,终于窥见了一丝光明。
他深吸一口气,用手背随意地擦了擦眼睛,然后拍下锁上那句“我们永远在一起”的照片发给她,嘴角泛起了长久以来的第一次发自内心的笑意。
几百公里之外的苏予笙手机“叮”地一声亮起,她拿起手机点开照片,发现是一个锈迹斑斑看上去有些破败地锁面,而锁的正中间一行“我们永远在一起”的字却被小心仔细地擦的干干净净,一如当初他们一同刻下的模样。
一瞬间苏予笙突然理解了网上说的那些话,他们说一定要多拍照片记录,因为随着时间的流逝,记忆会淡忘,但是照片能让人一瞬间回忆起当初的场景,和当初在一起的那个人:
“言非,老板说只能写一行字加名字,你说写什么好?”
“都好,都听你的。”
“想不到啊……”
“那就写永远在一起,我们永远都会在一起。”
“永远?听起来好长哦,会实现吗?”
“会啊,当然会啊!”
……
记忆中那是人生第一次对永远和未来有了无限的憧憬。
热恋期情侣的对话总是很傻,但是多年之后回忆起来,却又总是轻而易举地就被这些傻话惹到眼角翻红,眼泪在眼眶中打转。
下一秒,一颗眼泪打湿了睫毛,顺着脸颊滑下,她低下头看着手机,再也忍不住,播出了那个熟悉的电话号码。
然而,想象中的“滴嘟,滴嘟”的声音没有传来,传到耳边的是一阵“滴滴滴”的忙音。
苏予笙怔了一下,心底有种奇怪的感觉,按道理,他两分钟前给她传照片,手机应该就握在手上,不会是那种信号不明的忙音。
不安的感觉悄然浮上心头,她没有多想,再次按下了拨通键,然而回应她的仍然是一串“嘟嘟嘟”急促的忙音,随后因为信号未连接,而自动挂了电话。
一瞬间,不安的心绪像爬山虎一样爬满整颗心脏,印象中,沈言非很少会拒绝她的电话,像今天这种一打就自动挂断的情况,一定是出了什么问题。
脑子里飞快地闪过各种可能,还未来得及细想,“叮叮叮”电话铃突然高声响起,她吓了一跳,以为是沈言非回电话了,连忙拿起手机,却发现来电人是明艺瑶。
按下通话键,电话里立即传来明艺瑶着急忙慌的声音:“予笙,沈言非是不是去眉间山了?”
“是,怎么了?”她下意识地加重了握手机的力气。
明艺瑶的声音听起来很急:“刚刚全网推送新闻,眉间山因为突然暴雪,导致山顶部山体滑坡了,伤亡不明!”
“予笙,沈言非他有没有从山上下来?现在全公司都在找他!”
“咣当”一声,手上一滑,手机顺势从她的手心滑落,重重砸到地上。
一瞬间,大脑一片空白,手机掉落在地上,明艺瑶的声音还在响:“喂,喂,予笙,能听到我说话吗?”
声音回荡在四周,可苏予笙却像是听不到似的,满脑子只有一句“山顶部山体滑坡”,而只有她知道,沈言非就在山顶。
不安和恐惧一瞬间袭来,她拿起手机跟明艺瑶说了情况,就开始打开浏览器搜索新闻,只是还没等她搜索,一连串的推送消息就已经直接爆了出来:
【快讯:眉间山出现山体滑坡,大量旅客滞留,目前伤亡人数未明。】
点开几个新闻,就出现了最新的现场采访:
记者:请问您从山上下来,知道上面是什么情况吗?
受访者:我也不清楚,我走到山下的时候,听到后面有人在喊快跑,我赶紧不对劲,就赶紧下山了,等到了下面,才知道山体滑坡了。
点开另一个视频,是旅行者自己发的视频,一边哭一边说自己在山腰和女朋友走散了,在山上四处看到被山石砸伤生死不明的人,祈祷女朋友平安赶紧下山。
苏予笙看到这些,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一张脸顿时惨淡如纸白,再次按下重播键,依旧是一片急促的忙音。
她握着手机,许久都回不过神,不明白为什么几分钟前他还在给自己分享行程,几分钟之后就再也没有音讯?
随后半小时的时间里,越来越多的游客从山上下来,记者们围在山脚下,逮住一个就开始询问上面的情况,最后得出的结论是在山底部的人情况会好一些,越往山顶情况越糟糕。
视频直播间内,能看到一批又一批的救援人员带着救援物资往山上赶,当看到视频内隐约有盖着白布的人被救援人员从山上台下来,苏予笙再也忍不住了,直直站起身,就往病房外面走。
“姐,你去哪?”苏予航小声地问。
他现在已经好的差不多了,过几天就能出院,看到了全网推送的消息,他立刻感觉到自己闯祸了。
如果不是他的话,沈言非不会这个时间节点去眉间山,也就能避免这次意外。
苏予笙打电话的时候,他就在一旁看着,越听越觉得害怕,他简直不敢想如果就是因为自己的几句话害得沈言非出了意外,他该怎么办,该怎么面对姐姐。
“对不起,我不知道会出现这样的事……”他一边说着,一边内疚极了,只恨自己当时口无遮拦,非要争口气刺激他。
“没关系”,苏予笙漠然地点点头:“他会没事的,我相信他。”
苏予航有点难受,他知道苏予笙此刻表面看起来淡定冷静,但实际经不起一点打击,就是凭借自己给自己鼓励“他没事,他一定是安全的”自我洗脑,才勉强能支撑住身体,不至于垮下去。
但是如果沈言非真出了什么意外,她指不定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果然,下一秒,就看到她起身拿起自己的背包,向外走去。
“姐,这时候你要去哪里啊?”苏予航懊恼极了,恨自己乱说话,又实在放心不下苏予笙,忍不住又问了一遍。
苏予笙脚步一顿,却没有回头:“好好照顾自己,我去趟眉间山。”
“啊?”苏予航瞪大了眼睛:“姐,别去,那里危险啊!”
苏予笙却什么都没说,径直走出了门。
突发意外,安全下山的游客们纷纷赶往机场和高铁站,拼命想要逃离,一瞬间把眉间市本来就不算大的高铁站和机场挤得满满当当。
又不知道是哪位网络大师“预言”,说眉间山山体滑跟地壳运动有关,随后有可能发生地震,“预言”一出,更多的人逃离,所有交通工具都被占满。
苏予笙没有多余的语言,飞机、高铁不行,她就自驾去,总之,无论如何都要去,他还在那里等她。
“予笙,不要去啊,我看到网上有人预测会有地震”,明艺瑶急得几乎要跳脚:“所有人都在往外跑,怎么你还偏偏往里跑,真不出事吗?”
怕啊,当然会害怕,她心里轻叹一口气,一边想着,一边把油门踩到底,但是一想到可能会失去他,她就什么都顾不得了。
她不敢想象他要是出事了自己该怎么办,但是心里却很清楚,她没有办法独自面对一个没有他的世界。
“艺瑶”,她听到自己开口说:“如果此刻是谢宁安被困在上山,你会去吗?”
明艺瑶愣了一下,随后叹了口气,败下阵来:“会去。”
“是啊”,她声音无奈:“我们都选择了一样的答案。”
话说到这,明艺瑶觉得自己好像没有立场再劝阻什么,只好轻声说:“姐妹,一路平安。”
“会的。”苏予笙点了点头。
一路的风驰电掣,让她想起那次苏予航出事,沈言非带着她一路从清雅高中赶回来,也是这么极限开车分秒必争,那时候她接到电话几乎崩溃,是他陪在她身边一直安慰她,说无论发生什么都一起面对,现在才过了短短半个多月,就只剩她一个人独自承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