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他看向坐在一旁冷眼旁观的谢宁安:“谢大少爷,你这么悠闲,不如也来劝几句?”
谢宁安摊手,做了个禁言的手势。
袁京惊讶:“你这是什么意思?有什么意见你就直说,故作深沉。”
谢宁安无奈,拿着酒杯喝了一口:“这可是你让我说的啊!”
“是是是,是我让你谢大少爷说的”,袁京没好气:“快说说你们家明艺瑶到底是怎么说的,苏予笙到底是怎么想的?”
在场都知道谢宁安和明艺瑶是一对,在某个酒会上相识,一见如故,如胶似漆。
袁京的问题问完,连一直沉默喝酒的沈言非也突然抬起头,一双黑色的眸子亮的惊人,期待早已经写在脸上。
谢宁安被这一双双眼睛看得有些受不了,又灌了一口酒,才幽幽开口:“艺瑶说……苏予笙下定决心离开,不会回来了。”
“啪”,话音未落,沈言非手中的玻璃杯突然被捏地粉碎,玻璃渣四溅,渣进程誉的手背,可他一句话都不敢说。
沈言非手心被玻璃渣划的鲜血直流,滴在他10万块钱一双的皮鞋上,还有几块碎玻璃深深扎进肉里,血肉模糊一片。
可他却像是感觉不到疼一样,只是茫然又急切地抬头:“明艺瑶还说什么了吗?”
袁京见状直想骂人,一边飞快地找纸巾给他止血,一边骂骂咧咧:“沈言非,你他妈是不是有病啊?什么时候了还问这些?”
谢宁安立即叫服务生去送包扎用的棉纱和镊子,程誉站在旁边吓傻了,捂着流血的手背一句话不敢说。
终于,沈言非也意识到失态,一声不吭地任袁京包扎。
“你他妈还搞那么多玻璃渣在手上,我真是服了!”
“你信不信你把手弄成这样,媒体第二天就会说你官宣之后幸福来得太突然,承受不住,割腕自杀?”
沈言非没说话,懒得听他逼逼,脑子里乱哄哄地只有一句话“苏予笙她不会回来了”。
为什么呢?他在心底问自己,真这么十恶不赦吗?
一想到这,心里就憋闷的难受,他一只手任袁京翻来翻去地包扎,另一只手翻出手机,对着那个熟悉的兔子头像,发了这段时间里不知道是第几次的问话:【什么时候回来?】
毫不意外,和前几次一样出现一个红色感叹号,下面还有一句【你还不是他(她)朋友,请先发送朋友验证请求】。
他苦笑了一下,暗灭手机。
真好笑,他和苏予笙认识将近十年,怎么短短一两周而已就连朋友都不是了?
正颓丧着,忽然手机“叮”地一声,自己亮了起来,沈言非心脏猛地跳动了一下,觉得自己的压抑许久的心都要跟着亮了起来。
飞快地拿到手边一看,却不是那个熟悉的兔子头像,黑色瞳仁里好不容易亮起来的光,又跟着一点点暗淡下去。
一个中规中矩带着满满社畜味的水墨头像,发来了一大段话:【沈总,我问变了周围的人,也没问到苏总的行踪,最后通过我们常年派在机场蹲守的记者找到了苏总的去向,我找航空公司查了下,她应该是周二的时候飞去了眉间市,周三的时候返回江城,身边有一个陌生的男士陪同。】
陌生的男士?沈言非心头一凛,觉得这些字眼看上去又难受又小众,几乎叫人看不懂。
陪同?什么叫陪同?怎么陪同?
问题还没问出,孙助理就把照片发了过来。
照片上,苏予笙弯着眼睛和身旁戴着黑色金属框眼镜的男人说说笑笑,两人并肩从机场走出来,看起来心情都挺不错。
他下意识地伸手放大,然后指尖攥紧,苏予笙身上穿着一件他没有见过的男士冲锋衣!
再往旁边看,那个戴着黑色金属框眼镜,身姿提拔,笑容和煦的男人他见过,确切的说,见过还不止一次。
沈言非眉头深深皱起,表情前所未有的凝重。
他看着照片上男人的笑脸,脑中瞬间闪过十年前的画面。
第一次见苏予笙,是在高中开学没多久的时候。
那一天,他请假刚料理完他爸的后事,从殡仪馆出来的时候,几个警察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唏嘘地对他说:“同学,你爸虽然离开了,但你未来的日子还长,要往前看。”
十五岁的少年低下头,咬牙努力忍,可眼泪还是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他胡乱擦了一把眼泪,眼神哀痛又执拗,身体止不住颤抖,语气却依旧决绝:“叔叔,我爸真的是冤枉的,他没有贪污那些钱!”
警察长叹一口气:“我们也没想到他会走的那么突然,原本案子还有些疑点,现在他突然去了,我们线索也断了。”
少年一手抱着骨灰盒,一手抓住警察的胳膊,双眼通红:“叔叔,我爸爸是冤枉的,钱不是他拿的,是那些人做的!”
警察拍了拍他的手,表情凝重又无奈:“你说的对,他们有很大的嫌疑,如果顺着线索追查下去,是有可能会翻案的。”
“可是你爸爸突然去了,这条线索就断了,没法继续查下去。”
过早的经历这些事,让眼前的少年的脸上有种不同于这个年龄段孩子的成熟,噩耗传来,他料理父亲后事,没日没夜地东奔西跑,让本来就清瘦的他,变得更是瘦脱了相。
“叔叔”,少年表情哀痛,眼神前所未有的迷茫:“我只有我爸一个亲人,现在连他也走了,我该怎么办?”
警察深深叹了口气:“好好生活,最重要的是保证自己的安全,你爸爸要是泉下有知,也会希望你好好的。”
少年沉默地点了点头,接受了这些安慰,但是同时也知道,余下的人生,只有他孤身一人了。
第29章
你不知道的事
在苏予笙的印象中, 沈言非高中时期很瘦很高皮肤很白,15岁的少年就已经具备棱角分明地形态,走到哪里都是人群中的焦点。
很帅, 但是也很穷, 本人一副富家少爷的矜贵模样, 可兜里面根本没几个钱, 身上穿的永远都是校服, 几件换着洗换着穿,有时候连晚餐钱都没有,跟学校里其他男生比起来, 确实显得清贫。
但她不知道的是,沈家曾经也是在江城豪门圈能排得上号的家族, 只不过在沈言非15岁那年,沈父突然遭人算计,被诬陷贪污, 锒铛入狱, 几亿的家产被昔日的所谓“朋友”瓜分殆尽, 连处房产都没剩下。
沈母眼看情形不对,带着银行卡和现金火速去往国外, 从此杳无音讯。
沈言非其实可以理解母亲急速离开, 毕竟当时那种情况,如果她不走,一定会被牵连, 说不定也会被关进监狱,她一个豪门大小姐出身,这辈子没受过丁点苦,会害怕, 会想逃是很正常的,只是他没想到,他的母亲并没有打算带上他。
父亲锒铛入狱,母亲远走异乡,家里所有资产被他父亲昔日的好友瓜分,留给他的只有一堆说不清算不明的债务。
他没法确定那些债务的真伪,毕竟所有合同和资料都已经被人夺走,他连看一眼的机会都没有,就被人硬生生的加上了这辈子好像都还不清的债。
15岁的豪门少爷一朝遭遇变故,从云端直接掉入泥潭,生活变得面目全非,从前那些奢华的吃穿用度一夕之前全被夺走,每天睁眼就要面对那些债主凶神恶煞的逼问。
说不害怕是不可能的,甚至换一个人,可能直接就被吓傻逼疯了,可沈言非没有,他拿着自己之前准备买游戏机的6万块钱,开始艰难的生活,想着只要等事情查清楚,等他爸爸出狱,一切就会回归正轨。
可万万没想到漏屋偏逢连夜雨,沈父因为情绪过于激动,心脏病突发,连案子还没调查完,就死在了看守所。
15岁的少年呆住了,没想到命运竟然会如此造化弄人。
沈父去世,沈母失联,他一下子就从家庭幸福美满的豪门少爷变成了负债累累的孤儿,天仿佛都塌了。
他在父亲灵柩前跪了一天,可不曾想甚至连这种时刻都不得安宁,他父亲的好友,他曾经那些“叔叔伯伯”们居然会下三滥到赶尽杀绝,叫了一群地痞流氓去砸灵堂。
少年双眼猩红死死护住父亲的灵柩,不让那些人靠近,可双拳难敌四手,对方人数众多,他只有他自己和一个家里曾经的女佣。
混乱之间,密集的拳头像雨点一样砸下来,少年瘦弱的身板硬扛着那些打击,要紧牙关抓起旁边的一根棍子跟他们拼命。
就在他筋疲力尽几乎要倒下去的瞬间,女佣报警了,警察迅速赶到,赶走了那些作乱的人。
他很感激那些警察,保护了他的父亲停灵不被打扰,也保护了他,只是他明白,这种保护只是暂时的,不可能跟着他一辈子。
也许等到他们离开,那些地痞又会卷土重来,变本加厉,想要活下去,只能靠自己。
于是他加快速度办完了父亲的丧事,带着已经50多岁的保姆和为数不多的钱连夜逃离江城,在相邻的省份里选了一个最不起眼的城市,去了当地的一所高中,清雅中学。
临走前,他最后看了一眼江城,心里暗暗发誓,他一定会把曾经失去的夺回来,让那些恶贯满盈的人付出代价。
也就是在这种糟糕透顶,人生最至暗的时候,他遇见了苏予笙。
上午还在繁华无限的江城,下午就躲到了另一个省份最不起眼最暗淡的城市,埋下从前所有的过往,开始新的生活,他暗暗告诉自己,他的未来还有非常重要的事情,家仇未报,他必须要好好活下去。
那天,他去学校办完转学手续,正发着呆漫无目的地向校门口走去的时候,突然一辆黑色的奔驰商务车停在了校门口,他下意识地抬眼,就看到车门打开,从里面轻轻巧巧地走出来一个梳着齐刘海,扎着马尾辫,穿着一身白色连衣裙的女孩。
她的皮肤很白,眉眼弯弯带着温和柔软的笑意,齐刘海乖乖地落在眉毛上,杏仁般的大眼睛闪了闪,显得整个人软软的乖乖的。
沈言非站在原地,抬眼就看到这个温软柔和的笑容,忽然觉得这个笑容柔软的不可思议,那种柔软像是会动一样,不知不觉覆上了他的心脏,轻轻捏了一把,下一秒,心脏竟然不受控制地重重跳了一下。
他有些讶异地怔在原地,下意识地用手摸了摸心脏,并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另一边,女孩向车内挥了挥手,刚准备进学校,却没想到家里人竟都跟着她走下了车。
“哎呀,都说了我自己走就好了,不用送了”,女孩笑容明媚地嗔怪。
女孩的母亲拿着背包,又往里面塞了好多水果和牛奶,一脸宠溺的笑容:“宝贝闺女第一天上高中,当然要来送送啦!”
眼看着女儿并不买账,一旁的父亲也跟着笑着帮腔:“是啊笙笙,到学校里面跟同学们好好相处,要是遇到什么不开心了,马上给爸爸打电话,爸爸都帮你搞定。”
女孩无奈地摇了摇脑袋,身后的马尾辫也跟着轻灵地晃了晃:“爸,妈,我都15岁了,我能应付的,别再把我当小孩子了!”
站在她旁边的各自比她矮一圈的男孩不满地嘟囔,满地撒泼:“爸妈你们就是偏心!我不管,你们今天送了苏予笙,明天也得送我!我不管我不管!”
说着,一家人其乐融融说说笑笑,拖着龇牙咧嘴的男孩一起往学校走去,温暖而幸福。
少年站在原地,默默注视着那一家人的背影,直到消失。
四周来送孩子上学的家长来来去去,形形色色地人和他擦肩而过,他身形未动,眼睛却紧紧追随那几个早已消失的背影。
嘴角略过苦涩的感觉,他怔怔地想,两个月以前,他们家也曾经温暖和睦过,那时候爸爸从国外出差回来,给他带最新款的全球限量版运动鞋,几天后在他15岁生日的时候,又给他送了一辆跑车。
那辆跑车炫酷极了,引擎发动时发出低沉的轰鸣,他欣喜地跑过去围着自己人生第一辆,满眼都是少年人开心的模样。
“小言,你还满18岁,不可以自己开哦,想出去玩的话,让刘叔带你去。”他出身豪门的母亲脸上挂着幸福的笑意,小心叮嘱。
“好的,妈妈”,少年冲着她笑:“我就看一会,保证不开。”少年皱着鼻子笑,骄傲肆意,意气风发,哪知道仅仅是在两个月之后一切都变了。
少年望着女孩一家消失的方向,心底默默地想,她的爸爸妈妈一定很宝贝她吧,不像他,一夕之间父亲去世母亲失联,惨到连路边的狗都比他快乐一些。
默默伸出手,感觉到阳光照在手心上,有一种暖暖的触感,像是女孩明媚的笑容,他贪恋这种感觉。
身边一直跟着他的保姆秦姨轻轻叹了一口气,她在沈家做工,一手照顾沈言非长大,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可是造化弄人,他们现在早不是江城里声明赫赫的豪门沈家,丧家之犬,没资格谈感情。
她轻轻扯了扯少年的袖子:“少爷,别看了,我们走吧。”
少年沉默,随即点了点头,他知道她的意思,以他们现在的处境,他们最重要的是活下去,其他的都不重要不可能不可以奢望。
那份温暖,他配不上。
后面的时光,他放下那份妄念,好好生活,却发现时常会不经意遇见她,在某个楼梯转角,或在操场边上,又或者是在教学楼对面的小卖部门口。
余光不经意地略过她的发梢,或者隔着远远地距离,悄悄看一眼她明媚的笑。
他像是一株趋光的植物,很想靠近,很想就这么把那份温暖留在手里,可却也知道自己不可以。
某个课间,他像往常一样靠着走廊边休息,她和几个女生一起从他身边经过,那几个女孩看到他,很兴奋地回头,一边嚷嚷着“喂,喂,是沈言非”,一边笑嘻嘻地拉着彼此悄悄朝他看。
他没理会那些目光,只是悄悄地低头,擦肩而过的时候看了她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