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南枝在一家栽着枇杷树的围墙下靠边停好车。
“汪汪汪——”小黄狗跑回大门口,龇牙咧嘴叫得越发厉害了。
“咯吱”一声,大门被打开,小狗跑进去,从里面出来一个穿着围裙的中年妇女,探头张望。
孟南枝下车,喊了声:“张嬢嬢。”
张嬢嬢眼睛一亮,“哟,这不是小南枝嘛!你也回来了,你师父中午刚上山,拉都拉不住!”
孟南枝应了声,“他就那样,越老越倔强。”
把后备箱里的东西都提下来,她提了箱牛奶给张嬢嬢,“嬢嬢,车我就先停在你家外面,要麻烦你帮我看着些了,我先上去看看我师父。”
张嬢嬢忙推脱:“不用这样客气,停就停了。”
孟南枝把牛奶放下就走了,两大袋东西沉甸甸的,上山又只有小路,即便她每日都坚持锻炼,依旧爬得气喘吁吁的。
日薄西山,余晖漫天时她才将将爬到山顶。
远远看见那座青灰破败的小道观时她才终于松了口气,稍稍一歇,提起两大袋东西一鼓作气爬上去。
山门牌楼早就掉了,大门有锁,但此时也被打开了,孟南枝跨进大门,踩上青石板。
干枯青苔和干枯的杂草卡在石板缝里,庭院里的老树干枯,一地落叶,连带着稀稀拉拉散落的瓦片。
天色将晚,主殿里飘起一缕青烟和火光。
孟南枝大步进去,推开殿门,“咯吱”一声,木门发出老旧的声响。
陈家卫果真在里面,主殿里已经烧起一塘火了,前方的供桌还在,上面落满了灰尘,连带着供上元始天尊雕像也早已经被灰尘埋没。
“回来了啊。”老神在在地声音响起。
孟南枝收回视线,哼了一声,将手里的东西丢在地板上。
陈家卫哎哟了一声,站起来去捡起来,一一拍了拍灰,放在旁边他收拾出来的一张供桌上,转头看她,“生气啦?”
孟南枝抱胸转头,摆明了就是生气。
陈家卫说:“莫生气莫生气,师父给你做饭。”
说着将白天腾出来的锅啊瓢啊碗啊都拿出来,拆开新买来的米,舀了两碗放进锅里,倒了一瓶矿泉水,盖上盖子放三角架上煮着。
挪了个草墩过来,他拍了拍,说:“还可以坐。”
孟南枝哼了一声坐下。
陈家卫也在旁边坐下,“别气了,你看你师父我好手好脚的,不用住那样金贵的地方。”
他仰头看了一圈,“要不是你把我弄进那劳什子疗养院,我早就回来了。”
孟南枝怼了一句:“水没有,电也没有,回来做什么?”
陈家卫说:“那你是忘记小时候了,那时候没水也没电,我们还不是生活得很好?”
“那时候是那时候,跟现在怎么比?”
陈家卫睨了她一眼,“反正我说能住就是能住,偏殿我都打扫出来了,被子家具我也都打开来看过了,都还好好的呢。”
孟南枝从鼻腔里哼了一声出来,沉沉叹了口气,提起已经清洗过的铜茶壶,倒了几瓶矿泉水进去,放在旁边温着。
天色渐渐黑了下去,火光噼里啪啦炸响,孟南枝把买来的露营灯挂上,摁下开关,一室亮堂。
刚刚正月,晚间的山风吹得凉飕飕的,她又转身把殿门也给关上。
陈家卫忙着在用柴火煮饭,孟南枝便去了偏殿。
果真如他所说,家具什么的都被收拾出来了,有些还能用,有些早已经被老鼠啃得不成样了。
她从中捡拾捡拾,将能用的都腾出来。
两个以前被当做卧室的偏殿都有房屋门,里面的木床也都还好好在着,她上手按了按,还算结实,铺上铺盖,刚好和师父一人一间。
整理完晚上睡觉的地方,孟南枝打着手电回到主殿,饭菜已经煮好了,破烂地方也没什么讲究,一锅米饭,一锅杂菜。
吃完饭,孟南枝倒了水洗碗,洗好后接了碗开水,从包里拿出药。
陈家卫一见药就有些哼唧:“那药苦死了……”
孟南枝不理,把药到齐。
陈家卫左一句右一句就是不想吃药,孟南枝丝毫不为所动。
他最后一撇头,看着破破烂烂的道观,干嚎乱哭:“不吃不吃,吃了就死了,我这道观连个继承人都还没有……”
孟南枝深吸一口气:“把药吃了,我来继承。”
嚎声戛然而止,陈家卫扭头,不可思议:“你要当道士了?”
“先吃药!”孟南枝眼一抬,凌厉眼风扫了出去。
陈家卫罕见地唬了一下,反应回来,一把夺下药,嘀咕:“这是跟谁学的,还挺像那么回事的。”
孟南枝眼睫颤了颤,目光温和了一些,“吃药吧。”
陈家卫撇撇嘴,最终不情不愿地把药给吃了,“你可别忘记了。”
“知道了。”孟南枝收起药,“房间收拾好了,去睡吧。”
陈家卫站起来,背着手慢吞吞走去,“明天是个大晴天,得把被子什么的都搬出来晒一晒……”
声音被一阵铃声打断,他往后看。
“喂,师兄。”
陈家卫眯了眯眼。
“嗯,就在道观里,看样子要住得几天。”
“你要回来?什么时候?”
“好,我知道了。”
又是周曜那小兔崽子?
回来做什么?跟他抢幺妹儿么?
哼!休想!
陈家卫收回视线,想捋一把胡须,却捋了个空,哼了声,转身走人。
挂了电话,孟南枝浇灭火塘里的火,关了灯,转去偏殿。
快十年没回来了,孟南枝有些睡不着,打开手机,没敢登录微信,也没敢打开另外一张卡,手里这张是最新办的,只有师兄一个号码。
不知道那封让师兄转交的邮件他收到没有,最近没听师兄提起他了,应该是放弃了吧?
他那样高傲的一个人,应该受不了别人甩了他。
他那么优秀,有钱有势,多得是人爱他,以后也会遇见比她更好的姑娘。
而她,生就生在这里,这样破烂的道观是她从小长到大的,他应该没见过如此恶劣的环境,更何谈适应。
他们两个,她适应不了他的高门大院、锦衣玉食,他也适应不了她这深山老林、家徒四壁,本就只是相交的两条线,交点过后,只会渐行渐远。
在师父彻底治愈之前,她也不打算离开了,无论好坏,她想好好陪着师父走完最后的时光。
她在这世间,也只这么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亲人了。
次日清晨,大雾,凉风。
孟南枝刚出殿门,陈家卫就提溜着一件藏青色长袍过来,兴奋道:“快看快看,这衣服居然还新着呢!”
孟南枝接过来,棉麻面料,还很厚实,抖开,除了有些皱褶之外,确实是崭新的。
她抬眸:“给我的?”
“你忘记你昨晚答应我什么了?”
孟南枝唇角抽了抽,倒也没跟他争辩,只说:“记得吃药。”
“知道了!”陈家卫本来还想看看适不适合,一听吃药立马提着长枪就走人。
孟南枝无奈地摇了摇头,回偏殿,换下经常穿着的黑色常服,在里面多穿了件白色衬衣打底,换上这件藏青色道袍。
头发也由经常扎着的低丸子头改为高丸子头,路过昨晚的主殿,从里面抽了根筷子出来将头发固定住,而后去了以前放兵器的真武殿。
老旧木门咯吱咯吱响,一排排兵器上都堆积起了厚厚的灰尘。
孟南枝就近抽了把长剑出来,挽了个剑花背在身后,转身出了道观。
从小,道观的三面山就被他们三人给占据了。
师父占北,师兄占西,而南枝原本该占东边的,可惜道观东围墙下面就是悬崖,没地儿,而南边则是上山的青石板路,只有东南侧的一座巨岩还算平坦,她便占为己有了,时常在这里练功。
今日也不例外。
她提着剑踏上巨石,夜晚下过霜,石面上一层白雾,潮潮的。
她拿了张纸巾,就地沾水,先擦干净剑鞘,而后一把抽出长剑,亮光反射而过。
十年了,剑身不曾被腐蚀,一丝锈迹都没有。
孟南枝丢开剑鞘,剑在掌心转了个圈,倏而提剑,起势。
山风大起,吹散她额头上的碎发。
丁步点剑、回身点剑,剑声凌凌……
翻身崩剑、弓步下刺、独立上刺,一气呵成……
袅袅白雾从她身旁穿过,大雾迷人眼,只余雾中藏青色身影行云流水,一招一式剑气飒飒。
一身风霜踏上青石板台阶的霍锦西停住脚步,镜片后深邃长眸定在那抹迎风起舞、欲乘风归去的身影上。
身后一行人也跟着纷纷停下脚步。
江淮丙看得目不转睛,片刻,他突然反应回来,视线上下扫了一圈,惊恐道:“南枝怎么会穿着道袍?”
无边框冰冷镜片后,一双漆黑泛红的瞳孔猛地一缩。
江淮丙嘴唇颤了一下,说出大家的心声:“不会是出家了吧。”
霍锦西心脏倏然停止,刺痛蔓延到全身,片刻之后才又缓缓跳动起来。
出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