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会还是08年的冬天,安奵被东南亚的江湖骗子糊弄,要求她提供亡夫的遗物,支付一笔开光费用,就能与亡夫建立连接。
商琛生前有收集宝石的习惯,这些宝石后来被安奵一件不落地拿去给“大师”开光。
也就是在那一天晚上,安奵梦见商琛站在她面前,说了句对不起。
商卓霖端起奶缸,将绵密的奶泡倒入浓缩咖啡中:“后来她不知道又从大师那里听来了什么,让我每天戴着开过光的戒指,说是里面有我父亲的魂魄,会指引我完成他生前未竟的夙愿。”
商卓霖说,父亲的夙愿在死亡的那刻就尽了。
郭璟佑替他补充:“我们这趟,是偷偷跑回来的。”
梁惊水口直心快:“你现在不应该在蹲大牢吗?”
“欸欸欸,客人还都在呢,别乱讲!”
接着,他说起被金融监管局带去调查的事。那几天他被查了个底朝天,结果显示比纸还干净。有位长官反复查阅当年的新闻,纳闷他为什么迟迟不站出来澄清,最终还是骂了几句就把人放了了事。
郭璟佑是卧底的事,商宗早在此前一清二楚地说明了。
梁惊水问过卧底的具体任务是什么,商宗似乎很难解释清楚,只是说用了些手段,让安奵笃信郭璟佑是她儿子的风水贵人。
安奵这个人,坚信风水能逆天改命,这当口将郭璟佑安置在商卓霖身边,也是一种护佑之举。
商卓霖早有预感,当他在机场看到穿得像个礼物的郭璟佑时,就知道这场天局已经开始了。
此趟两人返回香港,安奵是不知情的。
梁惊水也搞不明白,商卓霖究竟是如何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将业务扩展到天水围的。她坐在吧台的高脚凳上,手指轻轻扣着咖啡杯的边缘,一阵狐疑。
商卓霖笑着:“这可不是我的主意。”
暖气里裹着咖啡的清香,商宗与她并排而坐,在她耳旁说:“我是股东。”
梁惊水坐直:“你干嘛费这劲儿,我又不常来天水围。”
“不是早说了给你批个假吗?这里以前是你的家,现在还是,偶尔来俱乐部消遣一下,刚刚好。”
家吗?
梁惊水张一张嘴,到底没说话,眼里却是盈满了温柔。
不得不说,这个男人是懂她的。
梁惊水只不过是在一个雨天突然忧郁,觉得香港寸土寸金,没有一个属于她的地方。晚上床笫运动完,商宗便提出给她休假的打算。
那会她刚经历了一场灭顶欢愉,从湿漉漉的发间看向他:“给员工开小灶就是为了方便日夜笙歌吧,商先生,你这算盘打得够精啊。”
“嘘,天知地知。”
不过后来梁惊水知道了,这人也没缺德到滥用权力来满足私欲,而是通过政府的绿表置居计划,购买了那套充满回忆的公屋。他在房产登记时,将产权直接登记在梁惊水名下,明确她是这套单位的唯一持有人。
他也不是买不起更大更好的房子,只是这间公屋对她意义非凡。
郭璟佑说,嘩,宗哥都送房子给嫂子了,几时摆酒席啊!!
“别扯远的。”
梁惊水看着他系着围裙泡热巧克力的样子,一阵违和:“你未婚妻知道你回来了吗?”
她对郭璟佑的私生活不置可否,只是隐约好奇他的下一步,是收心定性,还是与温煦继续纠缠不清。
不过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那会温煦的工作室还未建好,一进去都是甲醛味,电视里放着郭璟佑的贴脸采访。
点外卖成了年轻人生活的标配,但她仍旧习惯泡一杯杯面,一边在本子上记录下每段采访的观后感。
另一本笔记本里,贴满了她从杂志上剪下来的拼接画,专门为郭璟佑搭配衣服时做参考。
环保理念服装刚开始流行时,梁惊水在郭璟佑的场子里,听他说环保主义全是极端分子,他这辈子都不会屈尊穿那些基础款。
结果郭璟佑解开围裙,露出里面一件颇有男高感的莫代尔白衬衣,回答她的问题:“早退婚了。”
“这一身是温煦给你搭的?”
“劲喇,这你都看得出来,上面又没绣她的名字。”
温煦的品味十几年如一日,梁惊水很难不看出端倪。若换了旁人倒也罢了,偏偏是一向花哨的郭璟佑突然改变风格,她立刻嗅出了其中的八卦味道。
梁惊水挑眉:“你们这些年还真不消停。”
“这话该留给嫂子和宗哥。”
郭璟佑把围裙拍在吧台上,一脸忍辱负重,“快三年了,你们把我折腾得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下次约会干脆在家吧。”
梁惊水心情忽然变得很轻松。
在人声渐歇的夜里,他们从俱乐部里出来,她被咖啡因冲得头脑清醒,吐槽哪家店大半夜还供应咖啡。
不过后厨的“糖不甩”做得不错,糯米丸子裹满糖浆和芝麻,每一口都甜香四溢。
她下次一定要点两份才够。
快到单元楼时,梁惊水与商宗十指紧扣。她的心跳得很快,不知是因为喝了太多咖啡,还是因为解开了心结。
小区里一片安静,月白风清,雾气消散得干干净净。
梁惊水目光迢远:“你知道吗,我从前总有那么多不甘心。我爸不认我,我就老觉得,凭什么这么倒霉。但回头想想,也许他也需要时间去面对那些突如其来的冲击。是我太急了。”
她下意识想摸颈间的戒指,却触碰到一片空荡。
铂金的清凉触感滑过指尖,稳稳套在无名指上,大小正好。
商宗沉沉看着她说:“就戴这。”
第70章 叫哥哥
论辈分, 商卓霖叫他们小叔和阿婶,但他看了郭璟佑一眼,总觉得这关系有点乱套。
郭璟佑被洒在杯口的肉桂粉呛了一下,放下香料瓶, 抽了张纸搓鼻涕:“卓霖哥, 你就仗着我成日跟住你, 捉到机会就折腾我。”
商卓霖认真提议:“还是叫我商卓霖吧,你现在是吉祥仔,我得多担待你点。”
说完,他抬手看时间, “差不多, 下班回家。”
“脱班社”成立的主旨是脱离家族安排的班底,追求个性化生活。起初对性别有所限制, 但后来发现有相同困扰的女性也不少,会员总数已突破五百人。
郭璟佑不喜欢天水围。
在他看来, “脱班社”怎么都不该选在这里开。这片元朗著名的“悲情社区”出了不少案子, 公居和私人屋苑混杂不清, 环境单调, 离市区又远得离谱。
郭璟佑是个不惹商宗讨厌的男人, 说话投巧,但对别人不是。
他拉着商卓霖没完没了:“宗哥包了这块地皮,只是为了每天换个菜单哄嫂子开心。”
也看过这几天的菜谱, 知道全是浅水湾的私厨擅长的拿手小吃。
因为清楚梁惊水怎么都不愿回浅水湾住, 商宗把俱乐部搬到了天水围,用这个幌子让她安心吃饭。
可宗哥什么都没解释。
这一点上, 郭璟佑觉得商宗还真挺像个老婆奴,实在太惯着嫂子了。
他盯着寥寥无几的客人看了片刻, 压低声音说:“要不我再找几个人来撑场子?”
商卓霖忽然笑了:“小叔要的就是这种效果,人一多,梁惊水肯定不愿来了。咱们这俱乐部唯一一个可持续的顾客都留不住,那真就得关门大吉了。”
郭璟佑算着盈利,调侃:“这家俱乐部改名叫‘梁惊水饭馆’算了,反正宗哥就没打算赚钱。”
商卓霖一怔:“你在说什么?”
郭璟佑眨巴眨巴眼:“有什么不对吗?”
商卓霖的回答总是很精辟:“我左青龙,你右白虎,听上去像两个‘梁惊水饭馆’的镇店吉祥物。”
“……”郭璟佑哽住,他心想自己已经是吉祥物了,无外乎再多一个。
“我阿妈最近联系你还很频繁?”商卓霖锁住侧门,绕出吧台去关闭音响设备。
“係啊,”郭璟佑降低声音嘟囔,“每天都要打电话问我一些琐碎得不能再琐碎的事,比如这个位置是不是犯了煞气,那件摆件是不是挡了财运,连家里挂的画有没有招阴气都要问一遍。”
商卓霖不再往下问。
他低头看着自己光溜溜的手掌,有被非洲高纬度地区晒脱皮的痕迹,还有沙蛇咬过留下的两个深棕色小点,食指和中指的前两节微微发黄,抽烟所致。
人生中第一口烟,是在梁惊水面前点的。
可他现在好像戒不掉了。
*
“这里面真的有GPS定位么?”
梁惊水垂着眼,慢慢悠悠将桃子啃干净,另一只手对着一隙月光,仿佛一根银亮的鱼线缠在黑玛瑙上。
商宗风轻云淡地说:“以前有,后来被我拆了。”
“你确定拆干净了吗?”梁惊水的脑回路十八拐,“万一还有个录音装置,我们的悄悄话全被安奵听去了。”
商宗从《银河系漫游指南》里抬眼,把她左手那枚戒指推到指根,即便大小正好,他也觉得不够牢固。
他说如果有这个功能,对面听到的不是悄悄话,而是……
话微妙地中断,梁惊水把果核抛进垃圾桶,爬到他腿上,用沾满汁水的手指在他脸上欺行霸市。
他抵着她额头,甜渍沾染的嘴唇让他的面部看上去很动人。
像书斋里的男妖精,乱人心曲。
她点点他的下巴,莞尔一笑:“冤家。”
他们就在这窄小得能听见彼此呼吸回想的房间里,那么小一张床,商宗的手描摹着她的脊梁骨,屋里仅一盏夜灯,把两人重叠的影子向窗台拉得很长。
商宗拉住她双手,引到他颈后,状若打趣:“我们水水好像很迫不及待地想掌握主导权。”
梁惊水勾勾唇:“本来就是我的,凭什么不争?”
一抬眼,对上女孩义愤填膺的眼神。
商宗也没再和她探讨这个问题,往反方向低头,情不自禁地想笑。
“我下个月要回一趟广海,App和品牌联动组织了一场秀。”
她搂紧他的脖子,视线高他一截,像个准备出门耕耘的家主交代要事,“回来给你带礼物,公司有异样向我汇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