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宗手指梳着她鬓角的碎发:“遵命,我的大小姐。”
梁惊水羞赧地轻推他一下,擦黑的夜里,双耳都在往外噗噗冒着热气。
她指了指床头倒扣着的书:“你刚才看的那本,讲的是什么?”
商宗忍不住揉揉她的笑肌,在她耳边促狭:“气氛都被你打得稀碎。”
以为梁惊水对那本书感兴趣,他讲了个大致,说地球因为外星人建宇宙高速公路被炸了,主角搭着飞船开始“穷游银河系”。
她没打算从头听:“故事核心呢?”
“不要较真、宇宙无序而荒诞、随遇而安。”
梁惊水哑口无言,几秒才说:“不说这个了。对了,商卓霖现在戴的家族戒指,不是你的那枚吗?我看他连宝石戒指都一块取下了。”
商宗领教了她切换无感话题的硬接生拐,半是好笑半是无奈。
他在前主人留下的花花绿绿的墙纸里,用带着薄茧的双掌裹住她的手。
月光温柔,灯火可亲,忽感人生如寄。
他说,商琛自杀之前,商卓霖的日子还算好过。后来发生变故,安奵要求商卓霖佩戴特制的护身符,无论是参加比赛、换座位还是演讲,都必须严格按照黄历选择吉日吉时。
放在从前,商卓霖绝不敢轻易摘下那满手的命理调和宝石,如果他敢在众目睽睽之下两手空空,意味着他已经和安奵摊牌了。
商宗嗤笑:“连他阿妈的天命都敢违抗,不戴家族戒指算得了什么。”
梁惊水若有所思:“这算是富家子弟的延迟叛逆吧。”
所以天水围俱乐部开业那天,商少爷也是偷跑回来的。
真像个青春期小孩。
梁惊水眉略挑:“安奵为什么不让商卓霖待在香港,在她眼皮子底下不是更好控制么?”
商宗扫了眼她手里暗沉沉的戒指,睫毛拢翳:“防着我。”
老爷子弥留在即,继承事宜已由他亲自敲定。名单上十之八九写的是商卓霖的名字,只要他身在海外,即便存在些许把柄,也难落入商宗之手。
滞留越久,继承三井的局面便越趋明朗。
商宗的半边脸颊拢在阴影里,但对她,胸臆赤裸无饰。
梁惊水溺在这殊荣里,嘴角勾起弧弯:“我明天画几张符箓贴门上,我们也防着她,谁怕谁。”
他像听了个笑话:“就她,还值得我家水水费这么大劲?”
梁惊水逞心如意地翘高头颅,尽管已经开心到想要锤床,但夜色中摆出一副护短的女王姿态,故作淡定地说“不碍事”,拍拍商宗的肩膀示意他早点休息,尔后侧身躺下。
商宗看着她绷得节节脊骨分明的背,又探探被褥下捏紧的手拳,在她身后轻轻地笑。
这姑娘最让人着迷的地方就在这里。
看起来平和无争,实际上通透又有野心,懂得及时在局势里收回期待,不被情绪左右。把命交给这位幕僚很放心。
梁惊水的身体在商宗的体温中回暖,道完晚安,已经凌晨两点多了,可神思雀跃如放飞的纸鸢,雄赳赳气昂昂,不知疲累。
她知道逾越也该有个度,可止不住心中蠢蠢欲动。
五分钟后。
梁惊水半靠着床坐起身,低声试探:“商宗,你睡着了吗?”
商宗眯眼的样子像打盹的鹞鹰,当眼帘掀开时,她发现他睫下一派清醒。
她哎一声,往他怀里偎了偎,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我就猜到了,你肯定没睡着。”
商宗单手支在脑后,眼神含着询问。梁惊水不好意思一哂:“其实也没什么……我对你小时候的事好像了解不多,能聊聊吗?”
商宗大概没想到是这茬,被问得愣了一下,慢慢勾起唇:“不是什么很好的回忆,我可以讲,不过我想先听听你的。”
手指触碰到她手臂上的一层细粒,那是她紧张的外化反应。
她喉咙发紧:“你应该都知道吧。”
他说不完全知道。
商宗发现,自从梁惊水找到那本日记后,她对蒲州的点滴回忆充满抗拒。那些片段在她潜意识里被视为谎言,甚至是人生中不可回顾的败笔。
他没有打算强迫她,刚准备提起当年被传言私生子时期的那些事,就听到她略带沙哑的声音响起:“我父母应该有过一段很幸福的时光,但我五岁之前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了,只能跟你说说后来的事情。”
舅舅舅妈的关爱,就像裹着玻璃碎片的糖衣,咽下时刺得喉间生疼,但残余的甜味刚刚好,让她无法狠心抛弃他们。
他们之间的沟通少得可怜,唯一带点亮色的是过年的那段时间。
她总是顶替梁祖,被梁有根推到那些喜欢问成绩、问出处的亲戚面前,扬着嗓子炫耀“我们家出了个人才”。
上高中时,梁惊水听同宿舍的姑娘和家里通电话,半小时打底,小到体育课趣闻,大到谁在月考上拿手机作弊被通报,没有可供冷场的气口。
这种事情,从未与她有过关联。
但这就说明她是个工具人吗。
他们也不是完全不关心她。
梁惊水收到A大录取通知书那天,梁有根预支了洗车行下半年的奖金,悉数打在了她的银行卡上。
后面留了一句话:
发达了别忘了你表弟。
“也是那个暑假,你最后作为好好先生,给我打了一笔钱。”她声音低下来,像在回忆那些细碎的情节。
这种时候,难免有点潸然。
她抬起头看向他:“如果当时你也给我打一通电话就好了,我一直很想亲自谢谢你。而且——你声音这么年轻,说不定现在就要改口叫你好好哥……”
话忽然停在这。
梁惊水抿唇,望着男人雾蒙蒙的眼睛轻微走神。
黑色的空间彻底安静下来,变成微妙难言的四目相对。
出汗潮湿的关系,商宗刚一伸手摸她脑袋,就有几缕头发黏绕到他骨骼雅致的手指上。
在她寂然半晌的踟蹰里,他耐心不减:
“现在想叫哥哥也不迟。”
“半夜这个时候敢叫吗?”
第71章 “bb,回头。”
梁惊水被他问得脑袋一空。
随即脸微微发烫, 把问题抛回去。
“到你了。”
她承认,在目睹过太阳从一个小光点变成炙耀金轮后,她断然也不会质疑商宗话里的真实度。
明天开始休假,她约好了Chloe来天水围吃饭。
被折腾得筋疲力尽后, 只想像蜗牛缩进被子做的壳里, 白天哪还会有心情出门。
商宗没有表现出明显的得逞, 垂头看了看梁惊水此刻的表情,觉得她把眉心皱成川的样子,特别刚烈,像是要自刎反抗命运。
他忍不住好笑地说:“从你抱着毛绒玩具的时候开始看着你长大, 一个‘哥哥’都讨不到?说真的, 我都有些心寒。”
梁惊水下床从行李箱里抽出一件夹棉睡衣,套在身上, 又换上同款睡裤。
她没打算和商宗沉溺欢情,想着听他讲完小时候的故事就睡觉。
刚躺回床上, 木板吱呀吱呀, 他在夜寂里看她, 目不转睛。
梁惊水迎上了他打量的目光, 转了个圈:“好看吗?这是我们那边的省服。”
再曼妙的身材也被挡得无影无踪。
听她咕哝还有一双红色高跟鞋, 不知道带没带来,商宗忽然伸手,把大耳狗的帽子连人拉过来。
梁惊水靠上男人结实的胸腹, 心跳跟着漏了半拍。
商宗的呼吸和声音一同拂过耳畔, 他说:“很好看。”
他们呼吸交错。
梁惊水能察觉到他胸腔的律动,像蓝而透的海面在呼吸。
她是被潮汐反复拥抱的沙滩。
商宗说回正题:“我阿妈是偷渡过来的, 也是本地人最反感的非法移民。”
本来没指望他能正经,但他那懒洋洋的嗓音掺了几分缥缈, 成功让努力隐藏第二性的梁惊水静了下来。
商宗防备心很重,哪怕和一桌人相谈甚欢,他也绝口不对别人吐露半点过往。
一般会保持清醒,合作结束时各自独立,两不相欠。
直到后来,他遇到一个胆大的姑娘,敢掐着他的脖子在床笫间争吵。
仰视间的风光令人心猿意马,攀升夜风吹不散的沸热,而她却对此毫无察觉。
商宗承认,他没经受住这种诱惑。
隔壁住着即将参加香港中学文凭考试的中六学生,等同于内地高三生。
一点钟时听他母亲质问为什么不早些睡觉,沉寂半个点,系统语音的‘Double Kill!Triple Kill!’再次回荡在墙角。
技能施放的声波的确闹心。
商宗讲到一半,忽然被抵住唇。
梁惊水比了个嘘,让他听隔壁在玩什么游戏,然后赌了500块钱,说明天去逮那个男孩子问看看到底是LoL还是Dota 2。
商宗当时笑了好半天。
隐约听到队友的喊话,问男生,喂,你隔壁怎么不讲了,我还没听尽兴。
他笑不出来,蹙眉,穿好衣服去敲隔壁的门,回来后梁惊水就没听见噪音了。
“好怀念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