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渐渐就开始出现了帮陈天泽说话的人,其中便有住在四楼的舒茜,她家里也有个上小学的男孩,心地善良帮忙说了几句:“孩子还小,难免犯点错,反正也没出什么事,这事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算了,别跟孩子计较。”
苏玲也道:“是啊,秀云你领点水果看看这两家,道个歉这事就过了。”
许秀云本来是坚定相信自己儿子的,但她没想到还有躲楼梯间这一遭,她心里后悔,想到自己在家确实经常骂501一家,觉得这家穷酸心眼小,不让孩子跟他们多接触,耳濡目染,儿子恐怕也讨厌上了,做出这种事不奇怪。
许秀云平时最要面子,穿衣打扮是这栋楼里最流行的,喜欢享受别人眼里艳羡的目光,哪经历过这种受辱的场面,一时间又气又怒,当着众人的面她不表态也说不过去,只好拿儿子出气,伸手就在陈天泽背上来了一掌,“小小年纪不学好!我让你使坏!”
陈天泽被打了也不哭,抿着嘴不说话,倒是妹妹陈天美被吓得嗷嗷大哭。
调查要严谨,同时也需要完整的证据链来佐证,赵惟城听完梁志伟的话只觉得处处是漏洞,主观倾向性太强了,开口道:“你这算什么证据,你说陈天泽跟你有仇所以放了你自行车的气,但我跟他可没什么接触,平时也没说过话,为什么我的自行车轮胎也没气了呢?”
梁志伟愣了下,很快反应过来,解释道:“顺手就放了呗,可能是咱俩车离得近,先拿你的试试手。”
赵惟城道:“你这就属于主观臆断了,说白了,完全没什么实质性证据。”
梁志伟怒了,“那你说谁放的?”
赵惟城想起早上谢琼跟他说102客厅的墙跟楼梯间是同一面,看到站在一旁的沈广梅,开口问她:“早上您有听到楼梯间有什么异常的声音吗?一般情况下轮胎放气肯定有声音传出来。”
沈广梅语气坚定:“不知道,我什么都没听到。”
许秀云经过他这么一分析也觉得事情不对劲,自己可能是冤枉儿子了,难得放下身段好声好气央求沈广梅:“您再仔细回想回想,楼梯间这么多自行车挤在一起,稍微碰一下都不可能没声音的,怎么会一点动静都没听到。”
“你这是什么意思?说我说谎啊?我又不是保卫科的,怎么着?我们家住在楼梯间旁边就要不吃不喝帮你们盯着自行车啊?”
一墙之隔,受苦的只有他们家,沈广梅对此早就有了怨气,“每天无论早上还是晚上,这楼梯间各种各样的声音就没停过,这栋楼里有起得早的有起得晚的,还有几个丧良心的,推自行车就推自行车呗,显着你们了,非得按几下车铃,我还嫌吵呢。”
“在楼梯间放好车还不走,在那聊天的也给我滚蛋!二楼的苏玲,就说你呢,你平时话够多了,跟个苍蝇一样,整栋楼都少不了你嘤嘤嘤到处乱飞,话已经这么多了就别在楼梯间说了!四楼的靳鸿博,你是不是肺有什么毛病,天天咳得跟雷一样!讲点卫生吧,不要随地吐痰!最后最后还有三楼的李明远,你想把你妈接过来就接,别在楼梯间瞒着你老婆嘀嘀咕咕!”
沈广梅平时见到大家几乎不说话,这还是第一次说这么多,直接把大家都听愣了,面面相觑。
谢琼回来正巧赶上沈广梅正在说这一番义愤填膺的话,她回来路上突然嘴馋想吃烤鸭,临时掉头去买了烤鸭回来,这才到家晚了。
她还纳闷楼梯间地上为什么总有浓痰,沈广梅这么一说全明白了。
赵惟城朝她走过来,在她耳边小声说道:“回去我再慢慢跟你说。”
被点名的几个人,苏玲脸通红,想反驳又想起她骂自己的话,忍了忍没说话。
靳鸿博下意识想咳嗽,捂住嘴缓缓咳了出来。
李明远还没回来,杨斐想到丈夫最近的异常,心里有了盘算。
梁志伟不满话题被转移,重新提起:“凶手呢?”
可惜大家已经不再关注这件事,想到自己也曾在楼梯间说过什么话,生怕沈广梅再一个个给他们曝出来,慢慢散开了。
沈广梅拉着儿子进屋,咣一声关上门。
没了围观的人群,许秀云有了信心面对梁志伟,气势汹汹问他:“事情都没调查清楚你凭什么说是我们家孩子干的,给孩子道歉!”
梁志伟仍然认为是陈天泽干的,强硬反驳:“你孩子也摆脱不了嫌疑啊,要是我早一点回来看清他躲在楼梯间干什么就好了,便宜你们了。”
“等着吧,我一定会找到更多的证据。”
撂下战词,梁志伟转身上了楼。
许秀云气得牙痒痒,心想你看我以后怎么整你,但眼下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她牵着儿女的手过来跟赵惟城道谢,“刚才真是谢谢你了,我刚刚一时糊涂差点冤枉孩子。”
陈天泽睁着大眼睛看着他,欲言又止。
赵惟城笑着说:“应该的。”
他转头看向陈天泽,好奇问出了自己的疑惑:“不过你刚刚躲在楼梯间是准备干什么?”
陈天泽挠挠头,“其实也是恶作剧啦,我是准备等妹妹下楼以后吓她。”
许秀云当着夫妻俩的面不好意思教训儿子,一把扯到怀里低声威胁:“你等我回家。”
说完又一秒换上了笑容,对着谢琼笑盈盈问道:“听说你是裁缝?我在服装设计方面颇有心得,咱们俩以后以后可以交流交流经验。”
谢琼点头,欣然应允:“欢迎。”
她手里拿着刚买的用纸包着的烤鸭,热腾腾,香气浓郁扑鼻,陈天美口水直流,忍不住舔了舔嘴,魂都被勾没了,馋得往谢琼那走了几步。
别说女儿了,就连许秀云闻到这味嘴也馋了,赶忙把女儿抱了起来,“那我们就先回去了,明天再去家里拜访。”
看着他们上了楼,谢琼跟赵惟城也不再耽误,把自行车停好踩着楼梯慢慢往家走,赵惟城问她:“我记得你不喜欢吃烤鸭啊?之前觉得味腥。”
谢琼心里也奇怪,“不知道,回来的路上突然特别想吃,怎么都控制不住。”
把烤鸭放到桌上,她迫不及待问道:“不过楼下怎么回事?”
“内容太多,先吃饭,吃饭的时候我慢慢跟你说。”
赵惟城先去洗了手,从厨房拿了盘子和筷子过来,把烤鸭皮、鸭架、葱段和黄瓜依次装进盘子里,谢琼闻到味急忙拉开椅子坐下,先拿了根鸭架,“真香!”
赵惟城一五一十把刚才楼下发生的一切全告诉她,说完又补充道:“感觉两家早就有仇,又经过这次的事情,恐怕不会轻易过去了。”
“肯定啊,估计还有的闹,两家看上去都不服输。”
一个在三楼一个在五楼,都在他们楼上,谢琼乐观地想,这应该不会波及到他们,一边吃一边问他:“不过到底是谁放了我们自行车轮胎的气啊?”
赵惟城表情遗憾,“这个我也不知道,有一点我很疑惑,最开始钱俊跃在接受梁志伟询问的时候,沈广梅扯了下他袖子,后来我问的时候我也在看着她,感觉她不像是完全不知道的样子,肯定瞒着什么没说,到后来整个事态被她彻底搅浑了,没法再问下去,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按理说沈广梅跟这里面的人没有什么利害关系啊,她没必要帮忙瞒着。”
谢琼来了兴趣,眼睛亮晶晶的,“不会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内情吧?”
赵惟城本来猜想可能跟钱俊跃有关,一细想又觉得不可能,因此更加摸不清沈广梅此举的意义,劝她:“有什么内情也不可能告诉我们,咱们还是别管了。”
谢琼想想也是,“还是吃烤鸭吧。”
夜深人静,就在整栋楼的人都在睡梦中时,一个黑影悄悄出现在楼梯口,蹑手蹑脚走到在501门口,扔下手里的两大袋垃圾悄然离去。
第18章 臭味大战
初冬的早上,天色昏暗,茫茫白雾还未散尽,大家都沉浸在美梦中时,13栋楼上忽然传来一阵怒吼,紧接着有人气势汹汹跑下楼,找到301的大门哐哐敲门,音量之大,仿佛平地惊雷,“许秀云!陈家山!你们两个瘪三,赶紧给我滚出来!”
声音来自他们楼上,谢琼跟赵惟城都被吵醒了,谢琼迷迷糊糊睁开眼,“谁在吵?”
赵惟城打了个哈欠,“我也没听清,是不是咱们楼上?”
家属楼隔音效果一般,很快他们就听到了新进展,应该是有人打开了门,陈家山声音不悦,皱眉盯着门外的人,骂道:“有病啊?大清早在我们家门口闹什么。”
“你说闹什么?这是你们家干的吧?这回我可没冤枉你们。”
梁志伟手里拎着两袋早上在家门口发现的垃圾,不管不顾直接对着站在玄关的许秀云扔了过去,许秀云及时躲闪,但身体一侧还是不免被垃圾波及到,更糟糕的是,垃圾袋没封口,各种厨余垃圾稀里哗啦洒落在客厅地板上,散发出一股难闻的气味。
许秀云睡觉时穿着的睡衣还没换下,她向来爱干净,看看睡衣上的污渍,再看看客厅地板,捂着耳朵惊声尖叫:“啊啊啊啊啊……我的睡衣!我昨天刚拖的地!”
“你是不是脑子有病!”
大早上挑事来了,谁都忍不了,陈家山猛地上前一步,手揪住梁志伟的衣领,“找事是吧?想挨揍啊。”
梁志伟是地震放线工,平均每天负重百斤以上负重步行两千多米,手臂力量惊人,一下就把陈家山甩开了,挑衅他:“来呀,看咱俩谁厉害,我要是怂一下我就不姓梁,论打架我还没怕过谁!”
他撸起袖子,做好了打架的准备:“没见过你们家这样的人,大人小孩都会暗地里使坏,报复心挺强!我今天非得把你们都收拾服了!”
论实力,陈家山一个常年坐办公室的知识分子肯定打不过他,他本身也不想动手,但没有一个男人能经得起这种骂他全家的羞辱,男人可以输不可以胆怯,当下也不管自己能不能打得过了,鼓起勇气就要给他来一拳。
就在这个时候,同样住在三楼的李明远和杨斐急匆匆跑过来,俩人脚上都还穿着拖鞋,一边跑一边喊:“别打架。”
见此情景,李明远急忙伸出手臂挡在两人中间,温声劝道:“有话好好说,千万别动手,大家能分在一栋楼也是缘分,各退一步,有什么事不能解决呢。”
“真打起来可是要进警局的,到时候身上再挨个处分扣工资多难受!你们说是不是?”
打架受伤是小事,挨处分才是大事,会影响年终的评价。
梁志伟和陈家山都恶狠狠瞪了对方一眼,听劝没再动手,李明远松了一口气。
陈家山憋着怒气,指着客厅洒落一的垃圾,“你说?为什么往我家扔垃圾?”
梁志伟哼了声,“我这是礼尚往来,谁让你往我们家扔垃圾的。”
“我呸!”
许秀云怒不可遏,叉着腰道:“谁往你家扔垃圾了?你有证据吗?”
梁志伟气凶凶道:“还要什么证据?昨晚上咱们两家刚吵完架,今天我们家门口就多了两袋垃圾,是谁扔的还不明显吗?除了你们家,还能有谁?”
“少胡说八道,昨天你冤枉我儿子我还没跟你计较呢,没证据你这就是诬陷!”
许秀云指着地上的黑色垃圾袋,“你可看清楚了,我们家就没有这种垃圾袋,还有这里吃剩下的鱼骨头,我们家这几天也没吃过鱼!”
梁志伟丝毫不信:“这种小把戏谁不会玩?你们也没傻到那个程度。”
“跟你有理说不通!”
许秀云嗤笑:“乡下人就是乡下人!野蛮粗俗,听不懂人话。”
他们所住的地方叫越洪研究院家属楼,最早一批搬进来的居民以四大院职工为主,如今二十几年过去,随着时间流逝,这批人有的升职搬迁了,有的因工作需要搬到了别处,加上这几年平原油田新盖了不少家属楼,现在的研究院家属楼居民也渐渐不再局限于原来四大院的职工,但在某些人心里仍然存在一种隐形的歧视链。
这话刺痛了梁志伟敏感的神经,他是平州市下属的一个镇上的人,只有小学文化,当年越洪发现油田的消息震惊了全国,急缺人手,仅凭抽调来参加会战的油田人远远不够,后来也在本地征召了不少人。
平州是个小县城,经济落后,民众文化水平普遍不高,那时油田实在缺人,就算只有小学文化,只要成年了,身体健康人有力气经过生产大队推荐,在油田进行简单培训后就能进来工作,这么多年下来,他为油田掏血又流汗,辛辛苦苦工作,这才分到了六十平的房子,可他住进来才知道,人跟人之间的差距这么大,在他小学因贫辍学时,这里的人竟然有钱一路上到大学,工作一两年职称就比他们高。
梁志伟本来被李明远压下去的怒火重新点燃了,冲上来就要打许秀云,幸亏有李明远和杨斐夫妻俩极力拦住,拳头才没打到许秀云脸上,他唾沫乱飞,嘴里骂个不停:“你们一家简直太嚣张了!小的放我自行车轮胎气,大的往我们家扔垃圾,现在还公然瞧不起乡下人,乡下人怎么了?我天天在野外为油田搬仪器,负重走几千米远,你干什么了?你不就在招待所站着收银吗?风吹不着雨淋不着,没有你老公你能找到这样的工作吗?你算个什么东西!”
“天天穿着那么短的裙子,弄一头卷发,高跟鞋噔噔响,就差没把毛也染黄了!你这是劳动人民的样子吗?要是放在十年前,你早就被批.斗了!”
许秀云气得说不出话来,捂着胸口一直大喘气。
梁志伟工作勤勉,但性格火爆,平时上班早,在家吃完早饭开门看到两袋垃圾就冲下来了,事情发展突然,他妻子吴艳茹完全不知道这事,做完早饭正在给女儿穿衣服,孩子早上不想起闹觉一直哭,她也没听清楼下的动静,直到四楼的舒茜上来喊她,吴艳茹才知道丈夫去楼下闹事了,急忙放下孩子下楼劝他,抱着梁志伟强逼他退后两步,斥道:“该去上班的人在这干吗?没完没了了是吧?!”
吴艳茹用自己的身体挡在前面,避免了两家再次有直接的冲突,梁志伟看到妻子脸色缓和了点,指着许秀云大声喝道:“以后再让我听到你骂我或者骂我们家的人是乡下人,你看我去不去石油管理局举报你看不起石油工人,歧视农民阶级!”
家属楼墙上还画着“石油工人一声吼,地球也要抖三抖!”的标语呢,他这话说得重,一下子把许秀云吓懵了,脸色惨白。
吴艳茹把丈夫推了出去,厉声道:“去上班!”
再不走迟到要扣工资,梁志伟还没浑到不听妻子的话,愤愤不平离开了,事态暂时得到了平息,陈家山看吴艳茹稍微好说话一点,跟她说:“你看这事?咱们怎么解决?”
上半年,许秀云没少站在阳台扯着嗓子骂他们乱扔垃圾,吴艳茹确定垃圾绝对不是他们扔的,但邻里都听到了许秀云怎么骂的,即使他们努力解释,还是无法避免这栋楼里一些人家对他们家有偏见,被骂多了,吴艳茹对三楼的夫妻俩也非常反感,她这次过来劝架只是为了劝丈夫不要冲动行事,至于和好,绝对不可能!
吴艳茹冷哼一声,没理他,转身走了。
李明远和杨斐还没走,杨斐劝道:“秀云啊,你们两家的矛盾我也说不清谁对谁错,毕竟两家现在都没实质性证据,你说我做的我说你做的,但是有一个毛病你真的要改,以后那种歧视的话就别说了,现在是新社会,人人平等,不能说你是大城市来的人就比小城市的高一等,你说那话搁谁都生气。”
许秀云表面答应,内心直骂你装什么呢,落井下石,她还记得,杨斐也是小城市来的,刚搬进来的时候整个人畏畏缩缩的,上上下下全送了点水果拉关系,对比他们家高一级的就讨好,低一级的就不怎么搭理,也是十足的势利眼。
陈家山恢复了往常的温和,笑着对夫妻俩说:“不好意思啊,耽误你们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