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小芊沉默了。
她看向一旁正在写作业的周翎。
“好,我答应你。”
薛志安没有食言,到了约定的那天,周小芊带着儿子在路口等待,终于看到薛志安派来的车。
她把儿子推进了自己从小期盼的世界里。
送走周翎后,周小芊突然病倒了,病得很严重,差点死在出租屋,是好心的邻居阿姨带她去了医院。人在最脆弱的时候,就会想回家。
周小芊托着病躯,回到了金太阳村。
父母不肯见她,她就一直跪在门口,直到那扇门被打开。
发烧的日子里,她做了很多梦,梦到了小时候挨家挨户磕头借钱的自己,梦到了寒冬天里长了冻疮还要给人做手工活的自己,梦到了一边上大学一边刷盘子的自己。
眼前出现刺眼的白光,那是金灿灿的殿堂,是她梦想中的世界。
那个世界里,没有寒冷、没有贫穷、没有屈辱。
周小芊一步步向着那边走去,当她的手要接触到那片光时,意识回到了现实。
她醒了过来。
她听到母亲的哭声,她的手被人紧紧握着。
眼前出现一位年迈的老太太,这个老太太就是她的母亲。母亲紧紧拥住她,用方言责备她傻。
周小芊张嘴,母亲把热粥喂到她嘴里,她慢慢地嚼,嚼出一行泪。
“为什么......”
她看着母亲,痛苦地问。
“为什么到现在才爱我。”
病好后,周小芊又接到了薛志安的电话,电话里,他说自己已经和现任妻子离婚了,过段时间就来接她。
周小芊欣喜若狂,她回头看自己那对年迈的父母,又问,能不能把她父母也带过去。
薛志安答应她,接走她后,会安顿好她的父母。
寒冷的冬天,深夜里,周小芊带着一只包包偷偷溜出家门,在离家不远的路边等待薛志安的车。
这个晚上,月亮很亮,像日光一样照亮了村子。周小芊搓着手等待,等了那么多年,她终于要过上好日子了。
终于,她看见前方驶来一辆黑车。周小芊走到路中央去拦,她兴奋地挥着手,迎接的不是车子,而是崭新的未来。
下一秒,周小芊看到了那轮月亮,惊讶地发现原来今晚的月光这么明亮。她感觉身体轻飘飘的,好像在飞,她小时候也想过,如果能长一对翅膀就好了,可以飞出这个地方,永远不回来。
屋里的老人被巨大的撞击声惊醒,他们从来没听过这个动静,野兽不是这个声音。害怕会不会是有人来家里偷鸡,老头披着外套出门查看,只看见远处影影绰绰的车灯,很快消失在视野里。
黄泥路上还有一道惹眼的血迹。
他又去看了自家的鸡,一只都没少。
他回到床上,告诉妻子。
“没事,是野猪被车撞了。”
乡下的晚上,野猪经常出没,他看到有车,地上还有血,八成就是野猪被撞死,被人拿去吃了。
第85章 笼中鸟
别克gl8行驶在崎岖的黄泥路上,一摇一晃,颠落了他额头上的汗水。
薛长明扶着方向盘,紧紧地盯着前方。
三天前,他的同胞哥哥薛志安找上他。
他的手搭在他的肩头上,另一只手递来一张女人的照片,“这张脸辛苦你记一下。”
薛长明匆匆扫了一眼相片,转而看向自己的哥哥,“你疯了?”他推开他的手臂,与他隔开了一道距离,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薛志安惊讶地瞧着他的反应,张大嘴爆发出剧烈的笑声,他笑得直不起腰,那张相片从他手中脱落,在空中翩翩飞舞,最后跌在地上。
他重新揽紧薛长明,不停摇晃他,“长明,这种事你不是最有经验了吗?”
薛长明猛地抬头看他。
薛志安从弟弟震颤的瞳仁中获得了快意,他笑得意味深长,“你是我的亲弟弟,你想过什么、做过什么,没有人比我更清楚。”
“韶念怎么样,最近还好吗?”薛志安松开他,跨坐在桌角,“真可怜啊,要是让她知道当年害她残疾的人,是自己朝夕相处的丈夫......”
话还没说完,衣领被人重重地拎起。薛长明颤抖得厉害,眼睛通红,脸部的肌肉失去控制,一抽一抽地痉挛起来。
“你也不想是那样的后果吧。”薛志安直视他的眼睛。
薛长明慢慢减轻了手里的力度,思维飘逸到很远的地方,愤怒褪去,恐惧占据了他的大脑。
“......这一切,都是你害的。”
薛志安听清楚了他喃喃念的内容,噗地一声又笑了。
“长明,不能这样颠倒黑白,当初是你自己嫉妒心作祟啊。”
薛长明松开他,手无力地垂落。
“你都知道。”
“我说了,你是我弟弟,你想什么做什么,我都知道。我知道总比韶念知道好,你说呢?”
薛长明抬头看他,薛志安说:“去吧,把那张照片捡回来。”
半道,天空下起了雨。
路过一处建筑工地,薛长明下车,打开后备箱,面无表情地将里面那袋包裹拽出来,走进工地。
完成一切后,他重新上车,驱车驶离。
上了国道,薛长明一脚油门把车开进了河里。三分钟过去,他艰难地从岸边爬上来,薛志安的车闪着灯已经在路边等候多时。
翌日清晨,权西野准备去开主驾驶的车门,另一只手抢了上来,她抬头一看,是自己的母亲。
“我来开吧。”权韶念打开车门,坐了进去。
权西野仍站在原地,她透过车窗对母亲说:“要是......”
权韶念握住方向盘,直视前方,“我可以的。”
权西野把话吞回去,来到后方打开了车门。
她很久没有摸过方向盘了,驾照在那天后已经积灰数年,平日在家有专门的司机接送,她都快忘记了开车是什么样的感觉,遥远得仿佛是上辈子的事。
权韶念回头,成明昭就坐在副驾。
“娜娜,你有事的话,可以不用陪我的。”
成明昭扣上安全带,“巧了,我正好没什么事。”
她戴上墨镜,回头对权韶念说:“我的存在是为了帮你Trigger Warning,这是有必要的。”
权韶念笑了,“你有考虑过当心理咨询师吗?”
“我没说过吗?”成明昭塞了一只口香糖进嘴,“我有LCSW执照哦。”
权韶念笑而不语,她对成明昭的观感很奇妙。
任何人见到她,都会情不自禁地依靠她,愿意把自己最脆弱的一面呈现给她。她确信此人拥有极其恐怖的洞察力,周围任何人、任何事都逃不过那双眼睛,以至于很多时候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她看穿。
这种洞悉并不会给人带来任何不安,相反,仿佛是一种带着甜味的毒药,让人不知不觉地毒发身亡。
权韶念想到一种植物——猪笼草。她曾在电视上了解过,猪笼草会分泌出一种香甜的黏液吸引昆虫,当昆虫进入捕虫笼边缘,会因为光滑的笼口掉入笼内,最后被它的消化液分解吸收。
她深知,自己一家已经成了成明昭的笼中虫。
但,成为笼中虫也好过无知的笼中鸟,她宁可死在物竞天择的自然法则下,也不愿意丧失生物的本性。
车刚起步就熄了火,权韶念擦擦汗:“不好意思,太久没开了......”
赵志刚出狱后改了名,叫赵小强,名字怎么改都不妨碍他的身份证号依旧,根据这串身份证,成明昭很快锁定了他目前的活动范围。
三人来到嘈杂脏乱的巷口,权西野捂住口鼻。这里什么都有,卖菜的卖水果的卖快餐的,有廉价的衣服店也有理头店。没有拴绳的流浪狗走来走去,远远能闻到垃圾箱的味道。
权西野抬起脚,发现自己踩到了一只烂橘子,立马绕道去成明昭身边站着。
她们拐进一条更加脏乱和窄小的巷子,这类巷子数不胜数,横七竖八地穿插在城市的边缘地带,是密布于城市真皮层的毛细血管。
权西野一不小心又踩到了一只死老鼠,受不了地叫起来:“确定没有搞错吗?这种地方能住人?”
与其说它是巷子,不如说是两栋烂楼之间的缝隙。这里暗无天日,阳光落下来都被削成了细丝。
成明昭抬起头,很常见的握手楼,无数张窗子外挂着无数件衣服,有大人穿的,有小孩穿的。
“多的是。”她回答。
一个步履阑珊蓬头垢面的男人从她们身边经过,权韶念走上去询问他:“你好,请问附近有叫赵......小强的人吗?”
男人猛地回头,他浑身脏兮兮又黑乎乎,只剩下眼白是亮的。
他看着权韶念,张大嘴巴,忽然转身就跑。
但他的腿似乎受伤了,行动很不便,没跑几步就摔在了路上。
四人来到附近的沙县小吃坐下,刚落座,赵小强扑通一声跪在权韶念的面前。
“权小姐,我对不起你。”
“我还是叫你赵志刚,好吗?”权韶念看着跪在地上的赵小强,“你先起来,别影响老板做生意。”
赵小强抹着泪起来,坐在了后面的位置上。
“你是权志刚,对吗?”
他点点头。
权韶念上下打量他,简直是一副拾荒者的打扮。
“你为什么要改名字,变成这个样子?”
他摇摇头,小声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