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新世界
打开家门,屋里一片漆黑,薛志安皱起眉叫了声,没有一个佣人上来。
他打开灯,客厅骤然亮堂起来,沙发上坐着薛翎。
“搞什么?”
薛志安脱下外套,边换鞋边问:“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灯也不开?”
他走上去,“我在问你话。”
薛翎抬起头,“爸爸,你饿了吗?我做了晚饭。”
薛志安狐疑地打量他,“你的眼睛怎么了,家里的阿姨呢?”
薛翎抬手摸了摸眼睛上的纱布,“不小心弄伤了,阿姨我辞了。”
“你是有什么毛病?”
薛志安来到餐厅,有一桌的热菜。他晚饭没吃,现在饥肠辘辘。
“迟了那么多天才回来,在国内和权西野那丫头鬼混?”
他把餐巾系在脖子上,拿起刀叉大快朵颐,边吃边说:“她去那儿你就去那儿,一点男人的样子都没有。你很缺女人?”
薛志安哼了一声:“早就让你多出去社交社交,成天一副没出息的样子,世界上的女人多得是,什么样的都有,前提是你得有能力,等你有能力了,她们会大批大批地扑到你身上。”
他把牛肉塞进嘴里,大口咀嚼,说着说着笑起来,像在谈什么得心应手的领域。
薛翎慢慢走进餐厅,没回答,脸色看上去很憔悴。薛志安扫他一眼,冷嗤:“人不人,鬼不鬼。”
薛翎绕到他身后的区域,水流声响起,不知道在洗涮什么。
“蠢材,天天只会像个女人一样洗衣做饭。我栽培你十几年,是为了让你学会洗碗做菜的么?这个世界,有生来洗碗的人,也有生来做饭的人,你想当这种人么?”
薛志安松了松脖子上的餐巾,侧过脸教训他。对面始终保持沉默,这是他儿子一贯的作风。
“努力点回报我吧,”他把刀叉丢在盘子上,叮当一阵响,“如果不是我,你的命运和你妈差不了多少,天生洗盘子的命。”
他从鼻腔里哼出一声冷笑。
“你——没有一点像我。”
薛志安抹抹嘴,正准备从位置上站起来,脑袋一阵晕眩,又重重地坐回了椅子上。
“薛翎,去把我的降压药拿来,都是因为你,害我血压又高了。”他扶住额头,闭紧双眼深呼吸。
他听到薛翎的脚步声走了,一会儿,脚步声又回来。
“给我。”薛志安闭目养神,眉头烦躁地蹙着,他感受到眼前晃过去一个人影,于是下意识伸出手。
接到的只有空气。
他睁开眼,忽然脖子一紧,人跟着椅子一起向后翻倒。
薛志安翻滚在地上,不停挣扎,他伸手去抓对方的腿,换来的是无情地绞锁,脖子上的绳子死死箍着他,不断收紧。
薛翎躺在地上,用被他抓过的那只脚踩在他的肩上,咬牙把绳子往前拽,眼泪滑过他涨红的脸庞。
“翎儿......”
薛志安蹬着腿,硬生生从喉咙眼儿挤出他的名字。
“一切都是你的错,这一切都是因为你。”
薛翎努力托着绳子,血红的眼泪浸透了纱布,在脸上坠下一道细长的红线。
客厅笼子里的乌鸦上蹿下跳,发出凄厉难听的叫声。
二十二年前,周小芊找到薛志安,她对他说自己怀孕了。薛志安没有任何反应,很久才抬起头注视她。
“你在跟我开玩笑吗?”
周小芊咽了一口唾沫,镇定地回复他:“我没有在开玩笑。”
薛志安埋下头,咯咯咯地笑起来,最后叹了一口气站起身。周小芊下意识后退。
薛志安一步步朝她走,目光先是在她努力维持冷静的脸上逗留了一阵,然后落在她的小腹上。
“你这个婊子,是拿我当傻子吗?”
他伸手掐住她的脖子把她拽到自己跟前,对上周小芊惊恐的眼,“和别的男人偷完腥就应该老老实实装作没发生过,而不是想着找一个冤大头,你觉得我很好骗吗?”
“我没有——”
周小芊拼命挣扎,想摆脱他的手。
薛志安一耳光把她扇倒在地,来到她面前蹲下,“要我告诉你真相吗,小芊。”
他拍拍她红肿的脸。
“很抱歉——我没有这个功能。你找错人了。”
薛志安看着她瞬间僵滞的眼神,笑了笑。
周小芊回到老家县城,在冬天生下了儿子周翎。生完孩子后的一段时间里,她给薛志安打了无数通电话,对方一次都没有接过。她不甘心,也不相信薛志安的说辞。这些道貌岸然的家伙,有什么借口都不足为奇。
当然她也骗了他,和他在一起的那段时间,她有过其他男人。但这又怎样?无法改变薛志安和她睡过的事实,就算孩子不是薛志安的,她也要让他承认,除非他从一开始就别碰她。
是他让她看到这个机会,她不会就此罢休。
周小芊带着孩子在县城租了套单间,家里的两个老人还不知道她生了孩子,甚至都不知道她曾经在那么一个光鲜亮丽的企业工作过。她的父母只是一对什么都不懂的农村人,如果他们知道了她现在的处境,一定会大肆羞辱她。
在外人看来,她是小三,是勾引有钱男人的荡.妇,明明大学毕业,却不学好,辜负了父母的养育,不贞不孝,应该被天打雷劈,所有人都会朝她吐唾沫。
但是周小芊不怕,她要是在乎这些就不会走到这一步。她的父母愚昧又自私,什么叫养育之恩?从小学到大学,她所谓的父母没出一分钱,全靠年幼的她一个个跪着去求那些乡里乡亲,求老师,求来的学费。上了大学,她边读书边打工,咬着牙养活了自己。
父母?父母有什么用?她才不在乎,也不会回去。
周小芊最想远离的地方就是那个落后贫穷的村庄,她是从那儿出生的,却无比厌恶那片土地。她受够了贫穷,受够了没完没了的贫穷,没有人比她更渴望金钱。她需要钱,需要很多很多钱,需要能够改变自己命运的钱。
她同样吃够了打工的苦。大学里和她年龄相仿的女孩子,家庭条件都比她好,她们有父母的疼爱,从小在城市里长大和生活,每天和诗词歌赋打交道,说着那些天真烂漫的话。她们在社团大放异彩的时候,她在外面给人洗盘子。
她没法像这些女孩一样自由自在地开展自己的爱好,像鸟儿一样享受生活,去学习,去恋爱。这些需要钱,她没有钱,她的钱只够温饱,不够生活。
没人给她撑腰,没人给她托底。她没有高雅的爱好,她的爱好就是赚钱,她也没有谈过恋爱,她不敢恋爱,她怕别人一眼就看穿她的骨子里的自卑。在宿舍,周小芊常常疑心别人是不是瞧不起自己,是不是偷偷在背地里笑话她。
就是这种自卑又自强的心理,让她没办法拥有一段健康的关系,无论友情还是爱情,周小芊坚信,任何人在看清了她真实面目后都会离她而去。
周小芊太恨了,她的心中有太多恨了。她走在城市的大街上,不是为了去购物,而是赶着去打工,每个和她擦肩而过的都是她的敌人,她增恨着每个幸福、轻松,快乐的人。
这样盲目的恨在某一天找到了方向。宿舍有个和她差不多的农村来的女孩,甚至名字都和她差不多,对方叫倩倩。倩倩是农村出身,不过和她有一点不同,她的家里虽然并不富裕,但父母还是竭尽全力托举她上了大学。
大三那年,倩倩谈了恋爱,男友大她一届,马上要毕业了,听说条件不一般,是个富二代。
倩倩的吃穿用度在恋爱后迅速得到了质的提升,她每天换着周小芊只有在大型商城里的奢侈店门口才看过的那些衣服,喷着价值不菲的香水,那味道真迷人。
周小芊品不来香,不妨碍她嗅出那是金钱的味道,对比自己,她身上只有肥皂的气味。
于是有一天,她把打工攒下来的钱拿去买了一堆便宜的化妆品,周小芊没有化过妆,即使有人夸过她底子好,她知道打扮是有钱有闲的人才做的事。
这次不同了,她把便宜的bb霜擦在脸上,看着自己黄土色的脸越变越白,然后用睫毛膏把眼睫毛刷得又黑又翘。她拿起那根廉价的口红,旋出的是极其难看的红色。
她想到倩倩抽屉里有她男朋友前不久送的高级口红,此刻倩倩不在宿舍,所有人都不在宿舍。
周小芊来到她的位置,打开了她没有上锁的抽屉,抽出那支口红。果然,贵的东西有贵的道理,拿在手里沉甸甸的,她丢了自己买的那只口红,拿着倩倩的口红把自己嘴唇涂满。
她冲着镜子笑,镜子里白得吓人的脸红得吓人的嘴也对着她笑。
周小芊约会了第一个男人,男人是她兼职的那家店铺的老板,平日里一直有在暗暗地对她表示好感。她答应了他的约会邀请,第一次吃了高档餐厅,第一次收到了漂亮的项链。
代价是需要和一个无感的男人亲嘴、牵手、上床。
这种代价远不及她这些年吃过的苦。
周小芊走在回学校的路上,她拿出那条项链,举在路灯下细细地观赏。
太漂亮了,太漂亮了。
她笑起来,笑着笑着又哭了,她蹲在路边,又哭又笑,泪水模糊了睫毛膏,把她脸上的妆搞得一塌糊涂,她拿出镜子看,自己像怪物一样吓人。
不过这都无所谓了。她笑是因为第一次被人爱、第一次收到礼物,她哭是因为,原来这一切这么简单。
她从前遭受的屈辱、苦难,都咧着大嘴嘲笑她,笑她愚蠢,笑她可怜。
周小芊很快和老板谈上了恋爱,因为有这层关系,她在兼职的时候得到了额外的关照,她的工作量比别人少,享受的福利比别人多,其余正式工看她不顺眼,向老板告状,结果碰了一鼻子灰。
看着那些瞧自己不爽的人灰溜溜地回来,周小芊捂着肚子笑,她笑得很大声,很放肆,很畅快,没人敢管她。
没过多久,她和这个老板分手了。老板嫌她花钱如流水,说经不起她这样消费,周小芊立马就和他分了手,也辞了那份兼职。
男人很多,这个不行,就下一个。
周小芊逐渐学会了打扮,她化妆的手法越来越好,她的魅力越来越大,追她的男人越来越多,她交往过的男人不计其数,她体验了很多前二十年都没体验过的东西。
但她知道,这些男人也对她有所图,彼此不过是互利互惠,短期享受。她需要一个更加有钱的人,一个可以改变她命运的男人,一个长期的饭票。
大学毕业后,周小芊以过硬的专业成绩和姣好容貌应聘上了一家外企的秘书。她在这里遇见了薛志安。
彼时的薛志安已经成家立业,大她十几岁。周小芊不在乎这些,她只觉得,命运的齿轮要就此转动了。
很快,她和薛志安发展了恋爱关系,这是一段不能见人的恋情。不同往日交往的男人,这次她完全享受到了上流社会的待遇,她想要什么,薛志安就会满足她什么。
可这远远不够,她知道男人是一个怎样的物种,薛志安迟早有一天会对她厌烦,她必须在此之前上岸。
她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副年轻的身体和不怕死的胆量。周小芊想用孩子栓住薛志安,逼他离婚,过上自己想要的生活。
薛志安在这方面相当警惕,从来不会不做安全措施,她只好自己想办法,用别的手段如愿和薛志安上了床。
当然,在这期间,她并没有停止和别的男人暧昧。薛志安在玩她,她也在用自己的方式玩他。周小芊清楚地知道,这些不是爱情,她没有渴望过爱情,她只要钱,她要能填满自己后半生的富贵。
当薛志安说出自己没有生育能力的那刻,周小芊听到了梦想破裂的声音。
她消沉地回去生完了孩子,忽然又燃起十足的勇气。不论薛志安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是真话,那他正好需要一个孩子,是假话,那她更要让这个孩子进入薛家。
只要她们母子俩有一个能挤进薛家的大门,命运就彻底改变了。
生完孩子后,她再也联系不上薛志安。周小芊只能一边抚养儿子,一边找时机重新联系薛志安。一晃五六年过去,在这期间,她回过一趟老家,目的是找父母借钱。养孩子的花销比她想象的还大,她已经把前些年积攒的底子全部用光了,能借的都借了,但日子还是很拮据。
周小芊已经没有过这种拮据的日子的耐心了,她的虚荣心在这些年被喂得和热气球一样大,她不想让儿子像自己小时候那样可怜,她要给他最好的。于是,周小芊破天荒找上了父母,当然,被赶出来也是意料之内。
在最艰难的时候,她接到了薛志安的来电。
周小芊像沙漠里即将被渴死的人,薛志安的突然拜访是天降的雨水,为了止渴,她什么都愿意做。
薛志安现在电话里问候了孩子的近况,然后说,他会找个时间去接孩子,但有个条件,那就是她不能一起来,薛家只会认她的儿子,不会认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