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改名字,活不下去。”
权韶念平静地看着他:“我都能活下去,你作为凶手,你为什么活不下去?”
赵小强抬起头,泪水模糊了整张脏脸。
薛长明在家中排行老二,上有强势狠辣的哥哥薛志安,下有强势狠辣的妹妹薛鸿云,他是其中最不起眼的。
在薛鸿云没有进入薛家之前,父母的注意力只在薛志安身上,大家只关注哥哥薛志安,薛志安个性张扬,敢想敢做,一直很受欢迎,无论是家中的亲戚,还是学校里的老师同学,大家都很喜欢他。
薛志安走到哪里,都有一群人跟着他。
薛鸿云和她母亲进入薛家后,大家的注意力又放在了她身上,尽管她自带无数争议,但不能否认的是,她是父亲的女儿,大家从一开始关注薛志安,变成了关注薛志安和薛鸿云。
父母终究会老去,家里的一切都需要人继承,继承人的位置,不是给薛志安,就是给薛鸿云。
至于老二薛长明,大部分人不会注意到他,继承人的身份也不会无缘无故轮到他。薛长明没有哥哥和妹妹的胆量和气势,他性子温和,不争不抢,很容易让人忘记他的存在。和无数家庭里的老二一样,薛长明从小扮演着透明的角色。
进入中学后,薛志安和薛鸿云更是称霸学校的存在,俩人从小学竞争到高中,谁也不让谁。提及薛家的兄弟姐妹,大家只能想到薛鸿云和薛志安这对同父异母的兄妹。
薛长明——这个名字太陌生,如果没人提醒,绝大多数人都会忘记原来薛家有三个孩子。
哥哥薛志安不爱带着弟弟薛长明玩,妹妹薛鸿云也不爱和哥哥薛长明玩,唯一会和薛长明玩的,是权韶念。
权韶念一家都是老师,家族往上数也都在教育领域风生水起。她的姥姥姥爷和薛家的姥姥姥爷是旧相识,两家的后辈自然而然也成为了朋友。
权韶念长得好看,有气质,成绩好,人也好。愿意跟在她身后的人不比薛志安薛鸿云少,她是很多男生心目中的女神,是张爱玲笔下的红玫瑰与白玫瑰。大部分男生并不会喜欢薛鸿云那样的女生,薛鸿云太强势,太孤傲,太睚眦必报,一点也不懂浪漫和情调。和她谈恋爱是一场劫难。她好胜的心态会把这一切搞砸,爱情可不是擂台,不需要你一拳我一脚。
而权韶念完美符合了大部分男生心中的择偶标准,足够温柔、足够貌美、足够有钱。当时没有白富美的说法,如果有,那她就是白富美的代表。
不过这样一个人不是普通男生能够得着的,权韶念在学校和薛家那三个人走得更近。
薛家的兄弟姐妹也只对她一个人温柔。大哥薛志安大她一届,拿她当妹妹看待,薛鸿云小她一届,但气势上薛鸿云才像姐姐,于是她还是被当作妹妹。
权韶念和薛长明同级,各方面来说,都和他更有共同话题。
每次当薛长明被人遗忘的时候,她总能轻轻地找到他,捡起他。
所以,薛长明喜欢她,很早就开始喜欢她。但他从来没有对权韶念说过这份心思,他不知道要怎么表达自己的喜欢。
当然,最主要的原因是,他的哥哥薛志安也喜欢权韶念。这个结论不是薛长明猜出来的,是薛志安亲口对他讲的。如果他要对权韶念表白,无疑是当众向薛志安下战书。
他抢不过薛志安,从小到大,只有薛志安抢他东西的份,他毫无还手的能力。
权韶念琴棋书画样样通,尤其是舞蹈,她加入了学校的艺术社团,还会钢琴和管弦乐,每次文艺汇演都能看见她的身影。有她主持的汇演,总是座无虚席。
通常,都是她和薛志安一起主持,俩人搭档了两年,十分默契。明年薛志安就要毕业上大学了,今年是他们搭档的最后一年。
薛志安回到家,对薛长明说,他会在毕业之前把权韶念泡到手。他像通知一样,说完就走了。
薛长明走到后院,拿出笼子,里面装着他前些日子抓到的一只野猫。他把野猫薅出来,摁在地上,拿手里的笔狠狠戳下去。一直戳到手里的猫不再叫了之后,他才轻松地舒了口气。
家里的女佣听到声音走上来,被眼前血腥的一幕吓了一跳。她赶紧掏出一只手帕,把他拽到一边,擦干净他手里的血。
“长明,答应我,别再这么做了。”
小时候,大概六岁,他也这样杀了一只猫,不过那会儿用的是小刀,这次用的是铅笔。
他不止杀猫,他也杀鸟,杀乌龟,杀鱼,这些都是家里养的。趁人不注意,他会抓来杀。那会儿他只想破开肚子,看看里面是什么,长大后单纯享受虐杀它们的快感。他已经不好奇肚子里有什么了。
薛志安喜欢养乌鸦,他就杀过他的一只乌鸦,最后栽赃嫁祸给了家里一个阿姨,阿姨被辞退了,到现在大家都不知道杀了那只乌鸦的人其实是他。
只有在这样的时刻,薛长明才会拥有凌驾于所有人之上的快乐,才会获得从未体验过的掌控感。
薛志安在男女关系上十分放浪,因为家里有权有势所以没有女生敢吭声。他说要泡到权韶念,言外之意是什么已经很明显。
元旦汇演结束后,薛志安约权韶念聚餐,他表示这是整个社团一次聚餐,权韶念想也没想地答应了。
中午,权韶念和薛长明一起吃饭,说起了这件事。
薛长明手里的筷子掉了,他问:“你答应了吗?”
权韶念点点头,“当然,毕竟高三的那群人,包括你哥哥,他们马上要毕业了,错过这次可能下次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聚了。”
薛长明捡起筷子,又问:“你喜欢薛志安吗?”
权韶念被他的问法吓了一跳,“怎么可能!”
这么回答好像有些失礼,她委婉地改口:“志安哥是哥哥,我对他的感情,和你对他的感情是一样的。”
那可不一样。薛长明没说话。
安静了片刻,权韶念问:“长明,你有喜欢的人吗?”
薛长明看她,又看自己碗里的饭,“我......”
"没关系,你要是不想回答可以不用回答,"权韶念体贴地终止了这个话题,笑了笑,“毕竟这是隐私,想了想,还是不该这么问。”
晚上,薛志安打扮了一番,他已经高三了,看上去完全是大人的样子,他换下了学校的制服,穿上了得体的西装。出门前,他来到弟弟的房间,对他一笑:“等我的好消息吧。”
他知道薛长明喜欢权韶念,他是故意的。看着懦弱无能的弟弟咬碎牙都不敢拿他怎样的表情,实在太快乐了。薛志安的癖好不同于弟弟,他最喜欢抢别人的东西。
不过,薛志安从不认为这叫抢,在他看来,世界上所有东西,无论女人还是钱财,本质都是谁强属于谁,要怪只能怪自己太弱,守不住。
现在,他就要让弟弟看着自己喜欢的女人,变成他的。
薛志安出门了。
薛长明连滚带爬地跑到电话旁,拿起听筒打给权韶念家,接连两次都没人接听,等到第三次,终于有人接了。
“你好?”
“韶念呢?”
“是......长明吗?”是权韶念姐姐的声音,“她说今晚有聚餐,刚才出门了。”
薛长明丢了听筒,冲出家门,他搬出一辆脚踏车骑上去,权韶念和他家离得不远,家里唯一的司机已经带着薛志安走了,如果快一点,应该来得急......
他一路狂蹬来到权韶念的府邸,看到她家的车已经驶远。薛长明把自行车丢在一边,回头发现权韶念房间的那扇窗户还亮着,来不及从正门走,他直接顺着长满藤蔓的墙爬上了权韶念所在的二楼。
薛长明透过窗户往里看,房间里虽然亮着灯,但一个人都没有。
他感到绝望,肾上腺素带来的勇气褪去了,脚下一软,薛长明从墙上摔到了地上。
薛长明感受不到疼痛,他只有满腔的悲愤。
“谁?”
草地被踩得簌簌响,有人靠近他,“......长明?”
薛长明睁开眼,看见了眼前的权韶念。
他以为这是梦。
“......你不是走了吗?”
“我的裙子被邦尼咬烂了,刚才换了一件。”
邦尼是权韶念家的狗。
“那辆车......”薛长明坐起来,头晕目眩。
“那是你家的车呀,刚才志安哥来接我,我说要去换身衣服,就让他先走了。”
薛长明重新躺在草地上。
“太好了。”
他突然大笑起来。
“长明,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权韶念很不理解他的行为。
薛长明从地上站起来,握住她的手。
“韶念,不要再去见薛志安了。”
“为什么?”
薛长明看着她的眼睛,她没有把手抽回来。
“如果我告诉你真话,你能保证不笑我吗?”
权韶念认真地回答他:“我从来都没有笑话过你。”
薛长明突然觉得自己掌握着无穷的力量,力量来源于权韶念轻轻反握回来的手,他从小到大一直龟缩着的勇气第一次突破重重阻碍冒出了头。
“权韶念,我不想让你喜欢上我的哥哥。”
高二这年,俩人心照不宣。
他守住了爱情,这一次,薛志安没能抢走他的东西。
迄今为止,他的人生从没牢牢掌握过什么,除了权韶念。
权韶念是第一个认可他、接纳他的人。薛长明不允许任何人以任何形式从他身边夺走权韶念。包括权韶念自己。
权韶念接受他,爱他,理应连着他扭曲阴暗且卑鄙的心,一起接受,一并爱进去。
大四即将毕业的那段时期,薛志安再一次找上了权韶念。薛志安已经毕业了,他以前辈的身份来看望权韶念,还给她带了一大束花。
权韶念打算毕业后出国深造,在她喜欢的芭蕾舞领域继续耕耘下去,恰好薛志安有这方面的经验和人脉,能够给她一点方向。俩人从前都是校艺术团的,薛志安学过拉丁舞,爱好与她重合,早前又是一起共事的搭档,一下变得有许多话可聊。
薛长明知道权韶念又和自己的哥哥走到了一起,薛志安的出现让他惶恐不安。
俩人约会的时间里,权韶念聊的也大多是未来的事。薛长明不关心未来,也没考虑过自己的未来。当她问起他有什么打算,薛长明握着她的手笑着回复:“我帮你打下手。”
权韶念笑了,拍开他的手,“说正经的。”
“应该会从事和我爸差不多工作吧。”薛长明含糊地回答,不想让权韶念以为他胸无大志,然而现实是,他毕业就是给家里的企业打下手,否则他什么都不擅长,干不了任何事业。
权韶念支持他任何决定,并说了自己想法,她打算去英国留学。她不仅想学舞蹈,还想学音乐,想学画画,既想去英国,也想去法国、德国......世界对她来说太有吸引力,权韶念像一只蜜蜂,急着到各地采蜜。
“这是你和我哥商讨后的结果吗?”
看着满脸洋溢着憧憬的权韶念,薛长明问。
权韶念往前走,踮着脚转了一圈,宛如一只优雅的天鹅,面向自己的恋人,“他推荐我去英国,他在那边有认识的老师。”
见薛长明兴致不高,甚至有些落寞,权韶念来到他身边,重新握住他的手,“怎么了?你不高兴吗?”
薛长明抬起脸,笑容缓缓浮现,“我高兴,你追求你喜欢的事,我当然高兴。只不过我们可能会分开。”
权韶念笑了笑,“这有什么的,我到了那边,还是会给你写信的,你也会的,对吧?我们还年轻,嗯......不用急于这一时半刻的温存,等我们都找到了甘愿奋斗毕生的事业,小有所成的那天——再见面,你不觉得更浪漫吗?”
权韶念是个天真的孩子,她是理想主义者,她的爱情观是文人笔下那种携手共赴理想,以精神共鸣为核心的高级形态。
薛长明不同,他没有理想,也没想过为什么奋斗一生,如果有,那大概是权韶念。可权韶念也打算弃他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