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店在九楼,中间停了两次。
八楼也停了。
门开后,外面没有人。
靠近控制面板的人忙着跟同伴说话,没有立刻操作关门。
等待的空隙,南蓁听见头顶的人问了句,“这几天过得好吗。”
他声音不大,只是恰好落在南蓁耳边。
电梯门终于关上了。
周围没人发现他们之间微妙的沉默。
南蓁想说她过得挺好的,但顿了顿,又有些难以启齿。
她在出门之前还发现了三天前他留下的早餐。
已经坏了。
跟她这几天的情绪一样。
想了想,她淡声说,“会习惯的。”
有他没他,
她在或不在,
他们都会习惯的。
九楼终于到了。
南蓁一边说着“抱歉请让一让。”一边挤出电梯。
她一走,陈厌身前蓦地空出一块。
无人发现,他眼角逐渐氤氲出猩红的薄雾。
南蓁站在电梯外,见他没跟上来。停下脚步。回头。
与周围兴高采烈的人群不同,像彩色电视机坏掉了一角,电梯里,陈厌灰白的脸色突兀地刺进视线——
记忆中,这是他们最后一次见面。
——久久未关的电梯门。刺耳的警报声在耳边不断回响。南蓁清晰地看见他眼中逐渐熄灭的光彩,
以及,
深刻的失望。
好像过了很久很久,他才从封闭的空间里走出来。一步,两步。
他的身影无限接近南蓁,却蓦地停住,然后转身。
目光的连接就这么毫无预兆地断掉。
脚下仿佛灌了铅般沉重,她想追过去,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困在原地,只能眼睁睁望着他的背影。
直到酒店的长廊在视觉的边缘逐渐扭曲、融化,视线中心只剩下一个渐行渐远的清瘦人影,他周身不断散发出的苍凉与寂寞却不断放大,再放大。……
后来的日夜,只要忆起这个场景,南蓁都心如刀绞。
她最不舍得伤害的人,终究被她伤得最深。
陈厌他,六年前留给她的最后一个眼神。
是失望。……
第39章
雨夜潮湿。光影暧昧。
淅淅沥沥的小雨敲打着窗棂, 雨珠一颗挤着一颗,成群结队趴在玻璃上,喧闹地窥视着屋内的春意。
客厅没有开灯, 月色透过白纱, 如潮水般漫过南蓁淡粉的脚踝、皙白的小腿, 她跨坐在少年腰间, 米色丝质睡衣裙摆触手生凉,在月光下泛出幽幽珠光, 带着诱人的芬芳, 被轻轻撩至后腰。
少年苍劲的大手将手中那抹圆弧揉成生动的形状, 骨节分明的手指深深嵌入柔白的肌肤, 贪心地企图与她融为一体。
南蓁散着一头长发,乌黑的大卷如同夜幕下的海浪随风起伏,她无助地软在他肩头,轻声呼救:“陈厌……”
埋在她身前的人看不清五官轮廓, 只用深重的喘息低沉回应:“南蓁。”
……
刺耳的闹铃蓦地打破这片旖旎场景, 四散的碎片砸进下腹,尖锐的绞痛使得床上的人不由自主地夹紧了双腿。
南蓁在被子里将自己蜷成一团:“唔。”
闹钟在耳边一刻不停地叫嚣着要她从床上起来, 南蓁艰难地从被子里伸出手按灭了这烦人的吵嚷。
心头躁火不停翻滚。
该死的生理期!
这几年无论上山下海、白天黑夜,热潮来临的第一时间,南蓁就会像这样如被人用重锤、铁锹轮番在下腹挖掘, 生不如死,哪怕是在梦里睡得再熟也能立刻被痛醒。
用力压着肚子深深呼吸,缓缓吐气。
南蓁眉头紧皱,分不清心头此时的烦躁是因为生理期突然造访带来的不适, 还是被闹钟打破了美梦搞得她心里有些空落落的。
总之在大清早的双重打击下,她生出了种这周不会太好过的不妙预感。
待身体适应了新一周期的挖掘工程启动仪式, 她动作僵硬地从床上爬起,慢慢移向浴室。
昨天剧组收工晚,南蓁没睡好。
镜子里的女人披头散发,脸色苍白,双目无神,睡衣领口七歪八敞,锁骨上有被她自己指甲抓伤的小块可疑红痕。
摸上去有点痒。
不知什么时候被蚊子咬的。
盯着镜子看了一会儿,南蓁倏尔自嘲一笑。
梦里她与人颠鸾倒凤,醒来还真就一副被蹂躏后的样子。
这算不算梦境照进现实?
有个词怎么说来着?
念念不忘。
都过去这么些年了,那些混乱的记忆碎片每每在梦境中重现,都好像昨天才刚刚发生一样新鲜、真实,她甚至还记得抓住他头发时掌心里的触感。
墨黑的发,再强硬也总会对她服软。细细密密,刺得她十指发麻……
下腹热流涌现,绞痛将她拉回现实。
南蓁失神地看着空无一物的双手,慢慢紧握成拳,片刻,她打开水龙头捧了把凉水浇到镜子上,水幕瞬间覆盖住那张憔悴的脸。
-
今天剧组开工很早。
南蓁打着哈欠到了现场,助理思卉已经到了。
“蓁姐你来了。”思卉见到她,立马将三明治连同一杯冰美式塞到她手里。
“谢谢。”超大杯冰美式,南蓁的开工必备良药。尽管生理期叫嚣着抗拒这种冰冷靠近,她还是毫不犹豫地大口饮下。
强烈刺激的冰冻感仿佛以毒攻毒般暂时压制住了下腹部的不适,南蓁顿时感觉自己活过来了。
南蓁问:“今天拍啥?”
思卉递上剧本:“今天是外景,差不多都置好了。要不要去看看?”
“好。”
《千年之恋》是目前S平台超制作的一部仙侠剧,投资成本超过十个亿,不仅男女主是一线顶流花生,连制作团队都是都是超一流的水平。
不说别的,单说他们能请得动肖成海来担纲美术指导就足可见其下了不少功夫。
肖成海退隐前曾是圈内赫赫有名的道具大师,早年都是制作大荧幕作品,其中一部《树之海》更是入围了当年的奥斯卡最佳艺术指导。
外界都在传这次《千年之恋》能请得动他出山,肯定是给了天价。
只有南蓁知道,什么劳什子的美术指导,其实老头子从接了活就开始歪在家装病,活都是南蓁他们在干。
而且还不能问,问就是年纪大了;不知道还有几天活头了;手脚都动不了了。
南蓁:动不了就别接活啊!
老头子笑眯眯坑她:这不还有你呢嘛我的爱徒,帮帮忙,制作费分你一半哦。
南蓁:……
一想到这事儿南蓁就忍不住叹气。
她在国外待了六年,八个月前回国,在纪向隅的引荐下接了Z市纪念美术馆任副馆长一职。本以为是个美差,结果入职后才发现,因馆长经营不善,美术馆正面临即将倒闭的窘况。
虽然任职时间不长,但南蓁着实很喜欢那儿的地理位置和馆内氛围,舍不得看它关张。
重点是,她刚一回来美术馆就要关门,多少沾点倒霉。
这半年来,为了维持馆内正常运营,她身兼数职:接私稿、做展策,闲暇时还会运营视频账号为美术馆引流,虽然已经许多年都不跟组了,但为了制作费,她如今也不得不在剧组卖力干活。
俗话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为了钱,倒也没什么是不能做的。
唉。
身为剧组美术的负责人,南蓁一般都会在拍戏现场盯着。尤其今天外景有打戏,本着对艺人负责的态度,她得先亲自走一遍,确认各个环节衔接到位才会叫演员过来。
不过由于昨晚没有睡好,她今天明显有点萎靡。
思卉看出她状态不对,在一旁小声问她:“蓁姐,你没事吧?”
户外阳光太烈,南蓁原本苍白的脸色被晒得有些潮红,看起来倒显得健康许多。浅褐色的眼珠清澈透亮,眸光却有些虚弱。她抹了把额边的冷汗,咬牙说没事,“今儿下午是不是没戏了?”
思卉翻了翻通告本,“好像是。沈之遥的经纪人说他们在外地有个广告要拍,今天下午特地请了假,施嘉子好像也有其他通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