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力何回到桌前,拉开椅子,见他点了支烟,靠回阴影里,有些疲惫地撑住额角,他不由问:“你还打算继续住这儿啊?”
这间办公室不大,原本只摆了张桌子和个小沙发,压根没有能睡人的地方,他随便找人拉了张躺椅上来,就当是床了。
从南蓁家出来的这几天,陈厌一直住在这。
说起来也是奇怪,前段时间过生日俩人还好的跟什么似的,怎么突然就闹起来了,还搞到陈厌离家出走。南蓁真是厉害。
方力何看他恹恹的模样就知道他没睡好,在这个能睡好才有鬼了,“你要不睡我那去?”
陈厌拔了口烟。
他没出声就是拒绝。
方力何忍不住劝他,“那我给蓁姐打个电话,让她给你接回去?女人嘛,总是心软的。”
他从没想过他是被赶出来的,话说的格外轻易。
陈厌睨他一眼,“你给她打电话?呵。”
他讥嘲地勾起唇角,就差把“你以为你是谁”写在脸上。
“……”方力何被梗得说不出话。
不过他实在好奇,“你们到底为什么吵架啊?”
陈厌又不吭声了。
他沉默地抽烟,烟头的火星一闪一闪,衬得他漆黑的眼色越发幽深。
他们没有吵架。
相反,两个人都很平静。
因为太平静,南蓁也许宁可跟他吵一架,像上次那样。
对峙和争吵会消耗掉她的内疚。等消耗完了,她就可以轻松上路。
他不会给她这个机会。
他要她一直抱着对他的愧意,不管走到哪里都无法忘记。
“那边有消息吗。”
陈厌突然发问。
方力何没瞧见他眼底的严寒,只觉得他侧脸愈发冷淡,顿了顿才反应过来他是说陈朝清,“..没。”
他也是前两天才知道陈厌和陈朝清的关系的。
虽然他上学的时候是个混子,但家里到底在S市做生意这么久了,他对陈朝清这个名字还是有耳闻的。
当年陈朝清白手起家,后来又攀上了远辰集团,长辈们在议论他的时候多少带着点鄙夷和瞧不起。没想到陈厌竟然是他的儿子,方力何刚知道这事儿的时候着实震惊了一把。
据说陈朝清这次来是要带陈厌回B市的,但不知道为什么,他私下派人来过两次后就没动静了。反倒是章俊良,今天一个饭局明天一个会议,恨不得时时刻刻都盯着陈厌,显得格外不安。
这三个人之间的关系非常复杂,看上去像是互相利用,实则彼此制衡。章俊良是唯一目的明确的那一个——他想把陈厌收入囊中,从一开始就是。但陈厌呢?他不像是愿意被掣肘的个性。否则也不会跟他利益切割的这么彻底。
但他究竟想干什么,谁也不知道。
方力何自知没有他那样缜密的头脑,也不敢瞎猜他的心思,实打实地汇报:“他三天前就没消息了。”
三天前。
是他离开南蓁家里的日子。
这显然不是个巧合。
那个干瘪的老头子,貌似还没有到老糊涂的地步。他知道有些事不完结,他是不会跟他走的。
他在等。
等陈厌自己把这一切做个了结。
牙关咬紧,深入骨髓的麻痒隐隐在牙根处跳动。
一股被人算计其中的感觉让陈厌突然有些兴奋起来。
他现在才有点体会为什么章俊良和其他人都这么忌惮他。
陈朝清,果然是个对手。
“对了,老章约你见面。”方力何说。
一支烟燃到最后,陈厌眼里的火光阴晦闪烁,“什么时候。”
“今晚。”
-
接到章俊良电话的时候,南蓁已经在家躺了三天了。
这三天她都在床上没怎么动弹,仿佛被人抽掉了骨头,浑身上下都软绵绵的提不起劲。
她从没这样过。
即使是南振国去世的那段时间,她虽然行尸走肉,但也不像这样没有力气。
做什么都没精神。连翻身都觉得累。每次想要下床活动的时候,她都会突然记起来家里只有她一个人。不想下楼面对空荡的冷空气,还是躺着更加节省心力。
傍晚的时候,章俊良来电话说她马上要走了,最后一块吃个饭,也算全了这段时间的缘分。
南蓁本来不想去,但转念一想还是应下了。
多亏了章俊良以商会的名义在背后帮她,否则她不可能这么顺利就拿下签证和offer。
还是应该去一趟道个谢的。
晚上约在洲际楼上的饭店。
南蓁到了酒店门口,章俊良说有人下来接她。
以为是他的秘书,但离近了才发现,酒店门口站的那个人竟然是...陈厌?
几天不见,他又瘦了很多,高挑的身形单薄如叶,黑色连帽卫衣配黑色长裤,远远看去,他像夜色单独落在光下的一片阴影,眉目间的阴郁越来越浓。
他似乎不再清澈。
他脚上穿的那双白球鞋还是南蓁给他买的。
过去一年多,她自己也过得捉襟见肘,给他买的东西总共就这么几样,他全都穿在身上。
南蓁想到这儿,忍不住有些鼻酸。
陈厌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没发现她的车开过来,也没发现她下车走近。
手机上,章俊良在问他接到人没有,他没回。
息屏的同时,清柔的女声在身侧响起。
“在等我吗?”
陈厌侧眸,黑眸里的迷茫仿佛不可置信眼前的人是真的,“南蓁...”
这几天没有睡好,南蓁来之前不得不遮掩一下自己的黑眼圈。她很少化妆,化也尽量是以淡色为主。她清丽的五官原本就不需要任何多余的妆点,一点淡淡的豆沙色涂在脸颊和嘴唇,既显气色又不觉浓艳。
陈厌眼底划过一抹亮色,又瞬间沉寂,“你来了。”
他刻意疏离的口吻听得人不是滋味。
南蓁看出他想靠近又克制的手,心底一酸,“等很久了吗?”今天温度很低,陈厌不知在这站了多久,耳尖都被吹红了,她忙不迭地带着他往酒店里走,“先进去吧,外头冷。”
黑眸停在袖口上那只纤白的手,连日来的沉郁仿佛一扫而空,陈厌乖乖被她拉着走。
酒店刚刚入住了一个旅行团,电梯间人很多。
南蓁被人撞了一下才发现自己一直拽着陈厌的衣袖。
她下意识松手,抬眸说了句“不好意思。”
陈厌好像不在意的样子,“没事。”
话落,南蓁刚想朝另一边的电梯去,手腕突然被人拉住。
回眸。
陈厌状似若无其事地抿了抿唇,“人太多了,别撞到。”
他说着,目光却没看她。
“电梯来了。”他牵着她进了电梯。
电梯里人确实很多。
两人被挤到后面,南蓁身边一侧是轿厢内壁,另一边是个带红帽子的大叔,她必须得紧贴着陈厌的胸膛站立。
似乎怕人碰到她,陈厌微微抬手,在她身边隔出一小块自由的空间。
电梯门关上,旅行团叽叽喳喳地讨论着今天的行程。
南蓁充耳不闻。
陈厌的心跳正一下下震着她的后背。
怦、怦、怦
不自觉跟着他的频率数了数自己的呼吸,她很快就有些缺氧了。
想深呼吸调整一下,但刚一吸气,她便感觉后背和他贴得更紧了。
……可能是太久没见他了,之前真被他抱着的时候都还好,偏偏是这种似是而非的接触反倒让她心跳乱得不像话。
实在是太近了。
未免他也察觉到她的异常,南蓁想起来问他,“你怎么会来这?”
她声音不大,被身边人的笑声轻松盖过。
陈厌没听清她问什么,微微低下头来,“嗯?”
他居高临下的气息擦过她的耳尖,幽淡的莲花香气南蓁再熟悉不过了,“你刚说什么?”
“……”她不该说话的。
“没事。”
感觉到陈厌重新站直了身体,南蓁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