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眉头深锁,不肯发出声音的倔强与脆弱交缠在他眼角,屋子里浑浊的空气几乎不能呼吸,为求一丝新鲜的解脱,他半幅身子都越出了窗台。
呼啦——
夜风将他敞开的衣摆吹得猎猎作响。
他猛地将这刺骨的夜风吸进肺腑,冷空气刺痛身体的感觉让他着迷。
阴郁的狂热开始在他眼中燃烧。
他需要这痛感。
从楼下看,他挂在窗台外的身影像这楼面凭空多出的部分,形状像只振翅的夜鹰,狂躁的夜风梳理着他的毛发。
夜深了,气温越来越低。
不知过了多久,那阵反胃的感觉消失不见,冷汗凝结在额角。
风一吹,冷得透彻心扉。
陈厌似乎很享受这种悬空的感觉,他没有退回房间。
闭上眼睛,南蓁埋在臂弯里看他的眼神不断重放。
他认得那种神情。
悲伤的,愧疚的,带着被迫的忧郁,但还是坚定地选择放弃。
这十几年来,他看过太多次这样的神情。
每一次,毫无例外。
他会失去一切。
过去是游静云好不容易安定下来的心,和她眼里偶尔流露出的母爱。
他明明不是个孤儿,却比孤儿还要寂寞。
现在是南蓁。
‘陈厌,我不想看你在我面前受伤。’
‘我担心你。’
‘疼吗?’
‘跟我走吧。’……
过去一年,他逐渐在南蓁眼中看见自己,她冷清的眼因为他的存在热闹了起来。
他们明明没有血缘,甚至之前没有见过两面。
但南蓁带给他的东西却是以前从未有过的。
他第一次知道受伤是不用自责的,低头说抱歉的人竟然是她,
第一次发现有人在家等着是什么感觉,不管多晚,开门就能看见光和她,
第一次有人对他说,陈厌,这儿就是你的家,
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存在不那么让人厌恶,起码,起码,南蓁从来没有讨厌过他。
第一次,他这么强烈地感觉到自己活着。
她对他笑,握他的手,就连眼泪也是温热的。
她会轻轻抱他,会揉他的头发。
她紧张的眼光;无奈又宠溺的嗔怪,哪怕是她的责备。
陈厌鲜少有如此明确而强烈地想要留住什么的冲动。
但关于她的一切,他都不想放过。
也因为这样,他才想不明白她明明是爱他的,为什么不肯留在他身边?
更不懂如果她一开始就打算离开,又为什么要选择停留,还给了他这些?
她难道不知道,得到了再失去比没有得到要残忍百倍?
就像他始终不懂生存的意义——
既然人都是要死的,不如在出生的那一刻就了断,何必受这几十年的苦难?
好在过去的十几年他也不是一无所获。
比如,他学会忍耐与伪装。
只要忍住自己的欲/望,伪装出另一幅不在乎的模样,她们反而会更在乎他的需求。
这能让他得到一些,但仅仅只是一些。
可这一次,他还想要更多。
既然想要,就要先松手。
否则,什么都留不住。
握着窗框的手缓缓松掉,指间抖落的烟灰簌簌飘进风里,很快消失不见。
陈厌紧闭双眼,迎着越来越急的夜风。
他平静到极致的神情是另一种疯狂。
砰
勾在窗棂的最后一根手指松开,他整个人像断了线的风筝,猛地朝地面栽去。……
第38章
第二天一早。
南蓁下楼。
陈厌已经不在家了。
餐桌上的早餐还温热着。
旁边放着一张字条。
[记得吃早餐]
笔迹劲瘦, 干脆利落,每一个弯折都像一把镰刀。
陈厌,本就是这样锋利的存在。
南蓁脑子有瞬间的短路, 再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推开了次卧的房门。
空荡荡的房间, 床铺整洁得像从没睡过人。
衣柜空了。
书架空了。
书桌前的窗户只开了一条微小的缝隙, 柔白的纱帘小幅度地摆动。
‘我明天就走。’
……
陈厌走了。
他真的走了。
没有跟她打声招呼, 他离开的像从没出现过。
南蓁嗅到空气中熟悉的味道,有些失魂落魄地想, 他大约是在怪她吧。
怪她狠心, 无情, 连一个解释的机会都没给他留下。
但, 这样也好。
没有拖泥带水的纠缠与难舍难分的牵绊,他们两个又回归成两条平行的直线。
一切如常。
她极力忽略掉心底的沉闷,回身将房间锁了起来。
……
-
缘子KTV。
这儿的老板已经换了人。
和尚和他表哥去了外地,买下这里的, 是陈厌。
之前章俊良给的几家公司赚了不少, 他转手卖了,一半当本金还给了商会, 一半盘了点别的生意下来,其中就包括缘子。
方力何起初不明白他干嘛执意要把这儿买下来,毕竟缘子生意再好也不过是家面向学生的KTV, 赚也赚不了几个钱。
但很快一纸拆迁公告下来,缘子连同这间商厦都在征地范围之内,赔偿金算起来竟然比他当初买这儿的钱翻了三倍不止。
方力何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直呼他是投资天才, 从此更加任劳任怨地给他打下手。
正是周末,店里生意好的不行。
三楼办公室里没有开灯, 年久失修的窗框不太严实,冷风窜进来,鬼哭一样嘶叫。
陈厌靠在老板椅上,略长的额发遮掩住他阴郁的神情。方力何进门,轻手轻脚地把文件放在桌上,正要退出去,抬眼对上他黑沉沉的目光,吓了一跳。
“卧槽,你没睡啊?!”
他进来的时候没有关门,呼呼的风声合着不知哪个包间里撕心裂肺地哭喊“你算什么男人~”,陈厌烦躁地拧紧了眉头,“这么吵,怎么睡?”
“......”
方力何赶紧去把门关紧,干笑了两声,“也是哈。”
屋子静下来,剩风声诡异回荡。
陈厌随手拧开台灯,突兀的光线刺得他眯了眯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