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诞又诡异。
南蓁失神地摇了摇头,用尽可能平静的语气问他,“怎么不开声音。”
陈厌耸了耸肩,“你在做事。”
怕打扰她,他在家一惯安静。
她若有所思,“喔。”
见她换了衣服,还拿着包,陈厌问:“要出去?”
南蓁“嗯”了一声,往外走,“临时有点事。晚上你自己吃吧,我可能晚一点回来。”
她此时的表情和下午他去送咖啡的时候很不一样。
陈厌没吭声。
玄关处,南蓁弯腰换鞋。
她突然间发现,鞋柜里那双登山靴被人洗过,干净得像新的一样。
她每次出差都会带这双鞋子,回来放很久才记起来洗。
她不记得最近有洗过鞋子。
是陈厌吗。
南蓁眼眸暗了暗,回身,陈厌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她身后的。
他手里提着她的包,微笑着交到她手里,“一会儿见。”
他没问她要去哪,对着她的笑容透彻又凛冽,不谙世事未经红尘的纯净在他苍白的面上铺开。
南蓁没发现,他眼底最深处藏着的一丝几不可察的冷。
她机械地接过那只包,嗓子里硬生生挤出一点笑,“嗯,一会见。”
-
薇夜皇宫。
别看这名字是80年代夜总会的风格,但这地方实打实是S市最奢侈的高端酒店。
这里一晚行政套房的价格高达六位数,比之那些国际大牌不遑多让。
以陈朝清如今的身家,也只有这种奢靡才配得上他了。
下午接到他秘书的邀约时,南蓁还犹豫了一下要不要过来。
现在她有点后悔。
南振国以前说过,他们是从苦日子里挣扎出来的,无论如何都不想再回到那种挣扎里。
她充分理解这句话背后表达的他们的艰辛,但会把见面地点约在这里,除了炫耀和示威,她想不出第二种解释。
到了地方,陈朝清的秘书已经在等她了。
是个年轻的男人。
他和章俊良用的秘书都是男人。
在南蓁印象里,他们走到今天这程度,应该不需要再掩饰骨子里的卑劣和粗鄙,但接触下来,他们几乎把虚伪儒雅的面具当成了自己的皮肤,撕都撕不下来。
“南小姐,陈董等你很久了。请跟我来。”
南蓁跟着他穿过大厅,到达VIP专属电梯,里面只有六楼和二十八楼两个按钮。
他们去了六楼。
这是个商务会所,非会员不得入内。
不同于楼下大堂里富丽的装潢,这儿的装修很典雅,深色调的大理石与水晶灯遥相呼应,重重山水画作的帷幔将私密区域各自分开,迢迢古筝曲静谧流淌,整体氛围很有格调。
南蓁跟着秘书一路穿行,直至最里面一间。
推开厚重的岩门,偌大的包间里,挑高起码得有六米,整体中式的风格,清一色的红木布置很有威严,南蓁一走进来就感到一股无形的压迫。
听说这里是专门为陈朝清准备的,包括这些红木家具也是临时换的,价格不菲。
南蓁蹙眉,不明白他到底想显摆什么?
进门的中庭左手是棋室和会议室,陈朝清就在棋室里等她。
秘书轻叩门板,“陈董,南小姐来了。”
南蓁在他身后停顿,双手不自觉抓了抓衣角,深呼吸,随着他进入了房间。
与记忆里意气风发的陈朝清不太一样,此时坐在茶台边喝茶的人已经两鬓斑白,虽然尽力保养,但他面容的衰败远比他这个年龄的男人要多太多。
黑黄的皮肤,双目浑浊,他脸上皱纹沟壑多的像起伏的山地。门开后,他不疾不徐地掀起眼帘,眼角处的褶皱堆叠出了一种历经沧桑后的疲惫与虚弱。
不比章俊良的大腹便便,他整个人精瘦到像犁了一辈子地的老黄牛。
看他拄着拐杖站起来的那一刻,真正应了四个字——风烛残年。
南蓁在来之前做的那些心理准备,在这瞬间塌陷了大半。
她忽然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对待他。
他真的是陈朝清吗?
她僵在原地。
似乎眼神不太好了,不远处的人微微眯起眼睛,打量了一下门边的人,浑厚如钟的嗓音与他衰老的形象极不相称,“蓁蓁?”
南蓁张了张嘴,声音发干,“陈...陈伯伯。”
同章俊良一样,南振国在世的时候,南蓁作为她的掌上明珠,又是唯一一个女孩,她曾受尽这些叔叔伯伯的宠爱。
她至今还记得陈朝清牵她去商店里买糖的样子,那时他英俊倜傥,举手投足间尽显风流魅力,他同游静云一块牵着她,远远看着像一家三口似的。
游静云那时是真正的幸福。
可她已经不在了。
想起她,南蓁敛了敛眸子,唇边一丝浅笑,带着疏离,“陈伯伯,好久不见。您...变了很多。”
“我?”陈朝清用双手扶着檀木拐杖的龙头,爽朗地笑起来,“陈伯伯已经半截入土啦,再变也变不出花了。倒是你,我们上一次见面你才八岁。”他用手在腰下比划了一下,动作不如他笑声利落,“才到我这儿。你抓着我的西装,让我给你买糖吃,一点也不怕生。”
南蓁看得出他在努力回忆,但太过久远的记忆随着时间,已经如同他浑黄的眼白,变得模糊不清了。
最终,他叹息一声,有些哀切:“这些年,辛苦你了。”
陈朝清看起来比章俊良更像是一个和善的长辈,可她很清楚,他绝不善良。
南蓁眼里的笑容淡了两分,“哪里。”
陈朝清在隔壁为她准备了一桌筵席,“来,陪陈伯伯吃个晚饭。”
南蓁这才发现,他走路姿势怪异,左腿跛行,整个左半边身体都不太利索。
陈朝清口吻平淡地说,“几个月前中风了一回,捡了半条命,落下一点后遗症,所幸还能吃喝。”
他咂了咂嘴,自嘲一笑。
这份泰然自若的淡定让南蓁不由佩服。
出了棋室,穿过中庭和一间休息室,餐厅在最后。
足够容纳二十个人同时用餐的圆桌上已经摆满菜肴。
南蓁跟着陈朝清的脚步进入厅内,晃眼看见上首坐着一个人。
包间里灯光璀璨,水晶圆盘折射出迷离的白光。
南蓁视线一花,没看清那人的模样。
陈朝清腿脚不便,就近拉开一张椅子坐下,短短几步路,他走得气喘吁吁,“蓁蓁,来认识一下。”
端坐在最上方的那个人似乎已经等了很久了,他抬眸望过来。
黑发,浅唇,太过苍白的皮肤让他看起来有种病态的阴郁。
那双有如深潭般冷冽的双眸,任凭这里的光线再亮也照不透。
随着眼前逐渐清晰,有嗡嗡的耳鸣同时在耳边炸开,很快蔓延到后脑深处。
深入的刺痛让南蓁止不住皱眉。
她整个人像溺在水里,陈朝清的声音闷闷的从四面八方传来。
“我儿子,陈厌。”
第28章
南蓁此刻才明白, 他在家里说的一会见是什么意思。
僵硬地坐下来,陈厌的视线越过圆桌,直直落在她身上。
他冷淡的目光就像探照灯, 南蓁感觉自己被剖开来, □□地躺在手术台上, 正等着他随时从她身上切下一块肉。
她面无血色。
像个死人。
“蓁蓁, 我这个儿子不太让人省心,这一年多, 你肯定照顾他照顾的很辛苦吧。陈伯伯在这谢谢你了。”
陈朝清端起白玉茶杯, 遥遥地跟她碰了碰。
南蓁几乎丧失了所有知觉, 一切都是下意识的动作。
她感觉自己扯开嘴角, 抿了口热茶,滚烫的。
尖锐的刺痛在她上颚烫出一圈皱缩、发白的泡。
舌尖不自觉舔了舔那块即将脱落的皮肤,疼痛起码让她知道自己还没死。
陈朝清又和陈厌说了什么。
她没听清。
耳鸣从始至终都没有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