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向来不擅长猜测别人想法。
但每当面对余温钧,各种推理都会在脑子里一闪而过。
她现在应该怎么做?转身就走?跑出去告诉余哲宁他哥哥有病且跳楼了?但她没带手机!
贺屿薇向来觉得,张嘴向别人求助是世界上最痛
苦的一件事,不如自己先跟上余温钧,先看看他想做什么。如果情况棘手再求助别人吧。
她心一横,也顺着梯子往下爬。
深冬的户外金属设备比秋天的更为扎手。贺屿薇掌心触碰着铁梯粗糙的质感,忧伤地想自己这条小命是不是得命中注定交代在余家。
寒风陡峭,刮着头发和上衣。
因为大幅度运动,她的上衣无法掩盖腰部的肌肤,脚踝也仿佛被冻住。就这么一路爬下去,防火梯距离地面还有一段距离。
她的手僵得受不了,但估摸着已经到了,眼睛又不敢往下看,就先伸长腿往下试探着——下一秒,她被结结实实地抱下来。
余温钧也没想到,胆小如鼠的小保姆居然也跟着自己爬下来。
贺屿薇刚在地面站稳,他的臂膀移开,保持既能远离她又能随时威胁她闭嘴的距离。
他用目光给她一个“安静”的指令,将她整个人推向更黑暗的拐角处。
两人的肌肤没有相碰,贺屿薇再次闻到他身上独特香味。
说句奇怪的话,仅仅通过余温钧的举止,就能让人感觉他身上的味道一定好闻。但今晚,她最先从中准确地闻到一丝酒味。
贺屿薇立刻厌恶地屏住呼吸,随后看到他们身处何方——四楼套房主卧室外的观景露台。
透过没拉窗帘的窗口,一个漂亮的女孩子正带着拄着双拐的男生走进房间。
细细的红底高跟鞋敲击地面。接着,是隔着玻璃仍然能知道极为悦耳清脆的女声。
“需要扶吗?”
“倒也不必。”
跟在她身后出现的,是原本应该在洗澡的余哲宁。
两人坐在沙发上,栾妍为他倒了一杯水,她的低胸礼服让余哲宁不敢直视。
好长时间,她扬起脸说:“这场景一点都不尴尬——才怪。”
余哲宁笑了。
那是贺屿薇所没见过的笑容,因为,余哲宁柔和的眼睛里有什么在燃烧,他目不转睛地看着栾妍。
哦,这是他看着喜欢人时的表情呀。
她有一种后知后觉的失落,但与此同时,贺屿薇的精神极度绷紧,余光在胆战心惊地瞥着身边的人。
余温钧也正抱着双臂看着这一幕。
跟他的处境相比,贺屿薇觉得她的失落不值一提。
世界上最普通的男人都讨厌被戴绿帽。余温钧这种性格,目睹刚回来的未婚妻和暗恋她的弟弟在深更半夜共处一室,绝对是灾难现场。
也许余温钧已经提前预判到一幕,此刻,他只是跳下来求证而已。
贺屿薇知道自己是一个悲观主义者。她从不提前预想悲剧,只会在它发生的时候毫无抵抗地接受。
她无法揣摩余温钧的想法。她只是想,自己能做的事是一定要保护余哲宁。
贺屿薇的手还在发抖,但却把注意力转到余温钧的身上。
她打定主意,余温钧此刻踹飞房门进去“抓奸”,自己就会抓住他胳膊,用尽力气拖住他的步伐,让余哲宁有时间能够离开。
余温钧的目光并没有继续看向房间里的两个人。反而,他扭头看着她,头稍微一侧。
余温钧那双眸子,没有恼羞成怒,没有受伤怀疑、嘲讽或嫉妒的情绪,也没有像余哲宁那样把自己的感情封闭起来。
他还是那一个居高临下但又绝非触不可及的余温钧。既不会更温暖,也不会更阴险。
这人坐镇的场合,四周的气场总是极稳定的。
贺屿薇一时根本说不出话来,看到余温钧再比了个手势——“原路返回。”
几分钟,他们重新站回五楼的露台。
贺屿薇几乎是被拉着领口,以恶鬼上吊的姿势硬从下面扯来的,而她刚站稳脚步,余温钧就没再管她了。
拉开门后,玖伯在门口站立。
余温钧边眯起眼睛适应走廊的光亮边迈开脚步,他没有回头,一路穿过走廊,乘坐电梯而下,电梯没有在任何楼层停留,而是直接抵达一楼。
轿车在门厅前等待,余温钧矮身坐进里面前,玖伯眼疾手快地阻挡住身后的人。
余温钧坐稳后,轻轻地偏过头。
“跟着我干什么?”他语调平静。
他的身后正跟着一条仿佛在街边流浪多日的小笨狗,她很可怜地摇着尾巴,沉默且巴巴地就从五楼露台一路小跑随着他过来。
小保姆被玖伯用力地推开,退后几步,依旧站在车窗边。
她还穿着那套阿玛尼裙子,在户外冻得不停抽鼻子,喉咙里发出令人不舒服同时又为她感到可怜的嘈杂声音。恼人的刘海儿后面能看到她的额头,也被冻红了。
贺屿薇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回去。”余温钧再命令她,再似乎于心不忍地抽出一张纸巾什么的,看也没看地隔着车窗丢给她,“我不会为了女人找自己弟弟的麻烦。擦擦鼻子。”
轿车离开,她茫然地低下头。
手里握着的,并不是用完即扔的纸巾,而是一张柔软厚实烟雾色的绢制男士手帕。
第22章 有风
余温钧日常办公的套房,比起办公室,更像一个杂间。
进门处有圆柱型的水族馆,随后是会议室和秘书桌,墙角有张黑色皮沙发和隔着一台胶囊咖啡机的转角柜,茶几上常年搁着订阅的财经杂志和本季度的企业内刊。
墙面上挂着三幅字画,墙脚处有一套弓箭和整套的高尔夫球杆。
余温钧很小开始练习反曲弓,通过国内选拨赛达到国际赛事的水平,大学时也参加弓箭社团,除了游泳,是他坚持时间最长的运动。
下午两点,李诀独自整理着文件,再装订进活页夹。
文件上面贴有写着日期的彩色标签,提醒董事长在该日期之前作出判断。
董事长,自然是余温钧。
余父从他显赫家族里争利失败,被边缘化后只能拿到一个年度亏损达9000万、国企改革后无奈转民企的烂摊子。而肯给他大儿子的也只是有名无份的工作。
余温钧最初是个办公室小主任,管得是西北地区的边缘业务。在谁都不看好的情况下,取得其中一个细分领域的小竞标,短短几年带动企业的整体效应,扭亏为盈。
盈利后的股份改制大会,余温钧遭遇几大背景深厚的股东空前反对,其中还有亲叔伯和眼红的继母。
他决然出走,调职进入体制内的银行。
当时国家政策提出对非洲的一带一路,余温钧参与了在非的融资、人民币结算等金融业务,并主导了一个南非颇为敏感的长期能源投资项目,好几年的时间都在非洲大陆,成为行内最不可估量的年轻领导者。
所有人都以为他会一路春风马前蹄往中央决策机构升迁,余温钧再次辞掉公职。
离职两年的脱密期间,他在国内重新做起贸易生意,无聊又耐心地装修起家里的宅邸。
余温钧除了自己的集团的任职,目前还担任几家龙头企业的董事和顾问,他把最初从父亲那里接手企业的原拆为三家股份公司。其中两家,分别由舅舅的儿女和余龙飞负责。
这两派常年争得如同水火。
余温钧最近作出决定,让秘书李诀担任第三家公司的总负责人,来年任职。这一个决定在裙带关系和血缘关系绑定的垄断市场里,堪称石破天惊。
没一会,门砰地被打开,余龙飞满脸不服地走出来。
他看到李诀时,立刻冷笑:“小眼镜儿,现在很得意吧?”
不过是一个来自东北小县城的小流氓,也不知道怎么就入了哥哥的法眼,一路栽培到高位。唉,他哥怎么就喜欢捡一些奇怪的人回家。
等余龙飞气咻咻地走了,李诀走进套内,余温钧正把手表摘掉放在桌面,揉着眉头。
他今天罕见地十点多就起床,把弟弟叫进来聊公事,而隔着一道门,自然也听到余龙飞刚才的话。
“年纪轻轻就身处高位,必然要面临很多的质疑。”
李诀说:“我会凭自己的能力
让他们闭嘴。只是怕龙飞少爷会内心对您有心有嫌隙。”
“我对你、龙飞,以及哲宁的期望是一样的——我可以去担当大后勤,保证你们过一辈子的舒坦日子,但不能保你们飞黄腾达和出人头地。任何实打实的权力都需要自己争取,而且需要付出代价!”
说到这后,余温钧忽地抬起眼睛。
李诀本能性地低下头。
“如果有一天,你们成为我的对手,我希望你们能带给我精彩一击。”
再聊几句,余温钧就准备看整理好的文件。
玖伯却拿回蓝色纸盒包装的食物。
这是栾妍托司机送来的手工饼干,说是什么一大早亲自去厨房烤得甜饼,要让余温钧尝尝口味。
掀开纸盒盖,一股烘培物的香味散出,余温钧的视线依旧还停在文件上,把蓝色纸盒推给李诀,指了指里面。
李诀不由愣住几秒,很谨慎地拿起一块饼干,余温钧却说拿少了,他只好硬着头皮拿走剩下的所有饼干。
余温钧再把空盒子还给玖伯。
“处理掉。”
接下来四十分钟,李诀嘴里被迫塞满饼干,边喝水硬吃边默默地听他和玖伯确定下周去新加坡出差的行程。
跟着这人工作多年,李诀很了解余温钧的性格,他是个办大事的。
当初在国企,很多人敢当面嘲讽地叫余大少爷为“二哥”,余温钧极为平静地答应。
但这代表怯懦吗?
觉得余温钧怯懦的人估计已经被他分批填在八宝山和李子园了。
世界上能让余温钧无限妥协的人,也就他的两个宝贝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