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承前扫视她一眼,“哼”了声。
他余怒未消,说:“还不叫人把桌上的茶水杯收收。”
酒店的三两名服务人员训练有素地收拾残局,把桌面上倒着的茶杯扶正。
余父想起什么,他说:“你曾经也是服务员?”
这是一个表面上正常,但他的口气却令人觉得低一等的问题。几个服务小姐都竖着耳朵在听,杨娴也站在旁边,她们悄悄地看着贺屿薇。
贺屿薇迎着余承前的目光:“是在后厨工作。”
“不管你以前什么出身,都要懂得感恩,要想想究竟谁改变了你的命运,带给你这种生活!”余父看着余龙飞落在桌面的车钥匙,他用两根指头捏起来,“哼,我之前明明教育过他,不是买单的人就不能开比他哥哥更贵的车!他算什么东西!”
“我家老大就是太能干,心太软,总想提携废物——但是,废物就应该关在家养着,废物绝对不能让他们出来做事!废物,就是连亲爹妈都对他们不报任何希望的蠢东西!”
贺屿薇不喜欢余龙飞,从来不喜欢。
可此刻,胃部好像被一块蘸水的碎瓷片插进去,她深呼吸,随后开口:“嗯,我会把今天在这里遇到您,还有您刚刚评价余龙飞的话,一字不漏地告诉余温钧。”
余父的目光还在恼火地望着余龙飞离开的方向,这时候回过头。
他刚要发难,李诀匆匆回来了。
临走的时候,余父没好气地说:“让老大今晚主动给我打电话。我非要让他把这个女人打发走。”
余温钧和他父亲的关系原本极为冷淡,但他的生意做得太大了,上流社会里还是讲究家庭和孝顺那套,儿子和父亲关系不好会落人口舌。余温钧便耐着性子演父慈子孝的戏码。
李诀的眼角滑过一丝讽刺,他想不到当初会错觉这人是自己父亲。嘴上只是敷衍:“一定一定。”
第136章 无风
李诀把贺屿薇和杨娴带到更为清净的行政酒楼。
余龙飞在吧台闷声喝酒,李诀多少也安慰他两句。
趁着他们没留神,杨娴将一本棕色护照塞到贺屿薇的掌心。
杨娴的眼珠子是淡黄色的,像什么猫科生物,眼尾和眉头处也有五六道深深的沟壑。
“刚刚那个大官是谁?”
杨娴连珠炮地问:“你现在跟的男人应该不是普通人家吧。他们说要把你赶走啊!”
贺屿薇的心稍微缩紧。
杨娴肯定要劝她,死死抓紧这个金龟婿之类的话吧。
杨娴却目露怜悯:“唉,薇薇,你很害怕吧?”
害怕?
“你可是个善良的好孩子,连我这种人都肯帮忙。但是呢,帮别人只能帮一阵子,不能帮一辈子。”杨娴话锋一转。
“这种有钱有势的人,永远瞧不起老百姓。你还年轻,比起这种男人,咱们不如找个老实的,踏踏实实的过日子的,有房最好,没房的一起赚钱买房。男人不在外面拈花惹草,小夫妻把日子过好了比什么都重要。现在的社会价值观不已经是,女人靠别人不如靠自己吗?”
贺屿薇讷讷地听着,嘴巴有点干,只能喝面前的柠檬水。
是余哲宁让她说的这些话吗?
杨娴大着胆子说:“还有,你也太不会说话了,不应该顶撞长辈。他怎么说都是你男朋友的爸爸。”
余龙飞听到了这句。
他放下酒杯,冷笑:“一个村里来的大妈,别人家的事,是你能议论的吗?挣着五千块钱,甭操心五个亿的烦恼。穷男人里,赌的、嫖的、家暴和素质低的难道少吗?光出一张逼嘴,你有本事,把贺屿薇带回北戴河,给她找个老实男人,赶紧让她——”
李诀照着余龙飞后脑勺猛地来了一下,他冷冷说:“钧哥嘱咐过我,对薇总说一句不该说的话,我就掰碎你的鸟嘴。”
余龙飞二话不说把酒杯砸到李诀头上,两个男人顿时又打成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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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人不欢而散。
杨娴要求今晚和贺屿薇一起住在豪华酒店,李诀直接拒绝了。
“你不能单独和她相处。因为我们不信任你。薇总要是不想让你陪她,明天也把你送走。”
杨娴忙提出临走前想亲自下厨,给贺屿薇做一顿饭,让她尝尝家里人的温暖。她看贺屿薇今天没吃几粒米,太瘦了。
李诀想了想,这才答应。
不过,就用他家的厨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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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屿薇随后又被护送到酒店房间,她再次提出,想在冬天的马路上随便散散步,透透气。
余龙飞断然拒绝。
这家偏僻酒店都能碰上老东西来开会,余龙飞的心情极其糟糕,贺屿薇要是被人拐跑,自己真的没法给哥交代。
“你就不该出门。古代女的,不是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贺屿薇的心绪也不禁有些烦躁。
“关我到什么时候呢?”
余龙飞闻言,倒是回以灿然一笑:“别担心。关你到地球上的人类死绝,钱也出得起。”
贺屿薇被强行送回房间。
她坐在电脑前,原本想再次看看邮箱,但邮箱里突然多了一封信邮件。是余哲宁发来的,没有任何文字,只有一个链接。
这是一个网站。
skylinewebcam全球实况摄像头,从这个网站,可以看到全球各个国家的人文和自然风景的实况录像。
贺屿薇点开大洋洲,可以看到悉尼、布里斯班和墨尔本一些景区的实况。
南半球和北半球的季节相反,1月是北京的寒冬,却是澳大利亚的夏天。在屏幕上,悉尼的阳光洒满每一个角落,炎热又迷人的风、摇曳的植物在建筑物后发出轻柔的讯号。
她看得正入神,门外传来敲门声。
客房服务经理送来夜宵。
托盘上除了汤羹,还有一个圆形的不锈钢保温饭盒。
打开饭盒盖,贺屿薇不禁屏住呼吸。
章鱼烧,是学生时代的奢侈小食,一盒六颗,得花12块钱。贺屿薇忘记她什么时候吃过一次,只觉得是人间美味。很可惜没有很多零花钱买。
保温饭盒里,装着16颗章鱼烧。
金黄色的章鱼烧,软蓬蓬的,圆滚滚的,带着被烤后的奶香味,上面厚厚地铺着一层紫菜碎片,美乃滋,鲣鱼刨花和照烧酱。虽然丸子被烤过,但面皮很Q,整体特别软,软到用叉子无法完整地拎起来,露出里面更嫩的章鱼。
贺屿薇无法抵抗诱惑,啊呜一口吃了个,随后发现,饭盒下面还压着一张典雅的米白色硬卡纸的纸条。
她从来没有看过余温钧的字体,却一下子就认出来。
笔力劲利端正,点画峻厚精密。
纸条只写两个字:过来。
贺屿薇几乎狂奔到门口,刚触摸门把手时却又生出一种恐惧,硬是止住,先透过猫眼往外看——门外有人。
也许是李诀派来看守她的人,也许是余温钧。
她的内心升起一种无法按捺住的焦渴。不行了,好寂寞。
仅仅从余家逃出一天,贺屿薇向来寥寥的精力似乎被吸干——余承前、余龙飞、杨娴,他们这些人就像巨大的情绪污染源。怎么能有那么多的问题和矛盾?
……外面的世界好麻烦。
上学的时候,独处是她唯一安心的方式。
贺屿薇每天睡前都会想一件事,世界上除了爷爷奶奶,全部的人类直接消失就好了。
并不想去真的伤害任何人。然而,这个想法让她感到很安心。
她现在不是一个人了。她是……余温钧的女人。
贺屿薇百分百确定,只要拧开把手,跨出房门,今晚就一定就能见到余温钧,抱住他,亲吻他。
余温钧即使没有站在房门外,也必定会在楼下的车里很耐心地等她。这个男人亲手给她写了纸条,就绝对不会失约。
贺屿薇喉头发紧,嘴唇发颤,她拼命稳住自己,背靠着门,缓慢地滑倒在地面。
怪不得,余温钧想要把她关在身边。
在余宅,贺屿薇的生活虽然单调却极清净,她根本不需要看任何人的脸色。相反,每个人都得说她爱听的话。
而余温钧马上就要搬回来和她住了。
贺屿薇在瑰丽酒店的那几天,她会在上午起来,静静地趴在余温钧旁边看他的脸颊发呆。
这个男人富有、英俊,专一,慷慨地给予她各种昂贵的东西,说温暖的话鼓励她,看起来什么都很好,但是拥有这种男人的青睐和爱情,也会像一面明亮的镜子,能激发出内心的黑暗和忧虑。
在这种大人物面前,她……永远不够优秀。
不光是她,余温钧身边的人会反复提醒自己这点。余温钧也许只是试图在温室里保护这一段脆弱的爱情和她的心灵。而她像孩子一样任性地跑出来。
“……唉,我明明是爱你的。”
贺屿薇把头埋到膝盖里,她静静地坐着,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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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李诀和余龙飞见到她的脸,再次吓了一跳。
贺屿薇一宿未眠。
她解释自己一直盯着电脑屏幕看漫画,看得眼球发胀。
农历春节就这么来临了。
中午的时候,四人来到李诀的公寓。
杨娴亲自下厨,烹饪的是她带来的特产。贺屿薇在旁边洗水果。
余龙飞是第一次来李诀家,左右上下地四看,啧啧打量。李诀烦得很,不得不跑去把卧室的门关上。
在抽油烟机的运转声中,杨娴突然低声说:“你要是觉得累,就跟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