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为什么,他的面容很平常,但丽丽却感觉到一种被强烈刺痛的震慑感觉,她甚至没法抬头细看对方长相。
另外一个英俊男孩子则说:“钧哥,这里是你的地吗?”
“先点菜。”对方举重若轻地回答,目光依旧看向丽丽,他沉声问,“你,叫什么?”
随着主座的花衬衫开口,房间里的其他目光同时都投在
丽丽身上。
她的脸莫名一热,却还是捂嘴笑说:“老板好,可以叫我丽丽。我叫郑丽丽。”
“今晚就让丽丽专门来服务这个房间。”主座的客人对跟进来的张经理说,“她和我这两个弟弟的岁数差不多大。”
张经理点头哈腰的:“非叔马上就来,他在路上了。”
丽丽欣喜极了,但低头摆着餐巾纸未免有些奇怪。
北京这个地盘,藏龙卧虎的人物极多。虽然接待的次数少,但农家乐也不是没接过所谓“微服私访”的客人,见过张经理这么巴结着。
圆桌前有六个座位。
除了就座的三位,似乎是还有两位客人没有来。丽丽心里盘算,刚才的“玖伯”出去了,还差着一位。
难道说,她没来?还是说,她虽然也跟着来但并没有资格坐在包厢,需要和门口等待的那几个司机一起在别的地方吃饭?
丽丽边思考边竖着耳朵听席间人的交谈。
“龙飞哥不来吗?”席间的男孩子问。
主座上的人只是好脾气地说:“今天不带他玩。”
张经理问他们点什么酒水,花衬衫说今天不喝酒。而剩下的两个年轻人分别点了可乐和橙汁。
丽丽便脚步轻快地跑到大堂冰箱,拿了冰镇的橙汁和可乐,路过依旧喋喋不休张嫂,再狠狠地瞪了她们一眼。
老妇女的嘴骗人的鬼,总是胡说八道!
贺屿薇莫名走后,丽丽缠着老非打听过,得知她根本就是到城里当小保姆去了,据说,每天都得给病人擦身体、喂饭。
哼,估计就是被有钱的猥琐老头看上了当情人!
像是麻雀一夜之间飞上枝头当凤凰的童话故事,在现实生活里绝无可能发生嘛。
丽丽回四合院前,又特意地绕了个道。
原本门口抽烟的那一群司机被安排到隔壁的小包厢吃饭,烟雾缭绕,点了一堆牛肉和猪肉,也没看到那个讨厌的乱糟糟头发的灰色女孩。
她拿着饮料重新走进四合院,心情愉快,但重新刚进门,脚步就停了。
包厢里,玖伯正帮迟来的女孩子拉开椅子。
“不好意思,我刚才去后厨和曾经带过我的大厨打了一声招呼。他一直都很关照我。”
还是丽丽记忆里那把讨厌的声音。极其标准的普通话,没有任何口音,音量不大,语速不疾不徐的,像月光里的薄雾,很清洌浪漫,却在烟火缭绕简陋的农家乐生活里显得突兀而让人无端火大的音色。
“我曾经在这家农家乐工作过。”最后一句,贺屿薇显然是解释给余凌峰听的。
余凌峰一惊。
“天啊,你的人生经验未免也太丰富了。”他咂舌,“当厨师吗?”
她摇摇头:“打杂的。主要是烧火和洗碗。我不太会做饭,当初也在边学边做。”
余哲宁也心不在焉地听着他们的对话。
他记得,自己和贺屿薇的重逢也就在这家农家乐,不由微微感慨,随后看到门口的女服务员简直像见鬼似的,木桩子一般地站在红灯笼下面狠狠地瞪着他们。
余哲宁微微感到奇怪:“你这服务员怎么了?进来啊。”
贺屿薇也扭过脸。
*
有那么一个瞬间,两个女孩子只是彼此沉默地凝视着,一个人坐着,一个人站着。
各自的思绪,却都惊涛骇浪般拍过。
贺屿薇自然认出了自己的前同事,丽丽。
农家乐的后厨杂工,是贺屿薇人生中的第一份工作,也是她进入社会的第一次尝试和他人相处。
她很惶恐,大部分时间只敢埋头工作,别人叫做什么都只懂得直接顺从。又是在离开农家乐之后才能意识到,丽丽当时不停地在越界欺侮她。只是那时候,贺屿薇自己内心需要处理的消极情绪实在太多了,她根本没意识到自己被欺负了。她只是单纯地觉得,丽丽既然不喜欢她,自己也就尽量不想惹丽丽不开心。
“干什么呢?赶紧进来,丽丽。”
丽丽在张经理的催促下率先回过神,端着饮料,款款地走进来。
不愧是年纪轻轻就当经理的人,张经理也直接假装不认识贺屿薇。
他很殷勤地俯身问:“这里凉的有果汁、可乐、雪碧、乌龙茶、酸梅汤,热的有菊花、胖大海和玫瑰茶。小姐,您想喝点什么饮料啊?”
贺屿薇此刻从丽丽的背影上收回目光,她跟张经理轻轻地点头当作招呼,稳坐在椅子上。
“……我喝白开水就好。” 她说。
余凌峰热情地说:“我点了果汁,喝点喝点。”
余哲宁也抿抿嘴说:“你不是喜欢喝可乐吗,也倒一杯。”
贺屿薇哪里受过这种待遇,下意识里特别想看余温钧的脸色,但硬生生地克制住,她低头说:“其实都行,谢谢。”
丽丽先走到备菜的柜子,背对着他们,借着拿玻璃杯的时机,暗地里,拼命地摇了摇可乐的瓶身,随后,她笑容满面地转过头。
贺屿薇坐的位置并不是服务员上菜的位置,丽丽径直走到贺屿薇旁边,就要在她旁边拧开可乐盖——突然,有个方块形状的东西轻轻地砸在她的头上。
这是一包软纸巾。
丽丽抖了下,抬起头。
主座上的花衬衫平静地说:“换你们经理倒。”
张经理立刻上前几步,劈手将丽丽手里的可乐瓶抢下:“去去去,不懂眼神高低的,这里换我来——”
张经理在说话间一拧,手底的可乐顿时就像一颗蓄谋已久的黑色炸弹,直接崩了,那股带着气泡的冰冷甜腻液体直接喷射进他的眼睛里。
不愧是当经理的人,他硬是把瓶口死死地对准自己,急速退后,防止弄脏客人的衣服。
贺屿薇一惊,她连忙把刚刚的纸巾递给张经理,关心地看着他。
张经理脸上挂着笑容连连谦卑地说抱歉,扭过头,凶神恶煞地死死地瞪着丽丽。他自己是干服务员出来的,当然知道服务员暗地里的小把戏,心念急转,立刻就知道谁做得手脚。
此刻,他几乎是刻毒地说:滚出去。
“让这个丽丽坐在墙角。她今晚不需要服务我们,只需要陪着。”主座上的人跟张经理说,“小张,你去拉把椅子。”
真正厉害的人,一个眼神过去对方就懂得闭嘴。余哲宁是知道的,他哥这些年修身养性,虽然气场极其不好惹,但在平时不太会轻易去责备普通人的。
在集团,别人当他哥的面犯错,只要不过分,余温钧一般只会默默地看着,转过头把下属叫来,他的直属下属才会被痛骂得狗血淋头胆战心惊。他哥是不太喜欢越级管理的,而今天,怎么就和亲自一个陌生女服务员较真儿了。
但余凌峰身为高中生不懂这些。他觉得余温钧处理方法太冷漠了,但同样不敢说什么,就说了一句俏皮话:“钧哥,你的素质有待降低啊。”
只有贺屿薇低着头抓紧餐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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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家乐这一顿饭吃了也就50多分钟,过程轻松。
席间,说话最多的人居然是贺屿薇。
余凌峰缠着她非要她说在农家乐工作的事情,余哲宁在旁边有一搭没一搭地陪聊,却也暗中观察着余温钧对贺屿薇的态度。
但哥哥很正常。
他这顿饭都懒得搭理他们,只是低声地和玖伯说话。
余哲宁的目光,又重新落在餐桌上。
他哥今晚点的,都是自己爱吃的食物。农家乐的厨艺一般,胜在材料新鲜,农村里做得豆腐、茄子干、米饭还有鱼,酱料很重也都很香,青菜炒得也是他喜欢的那几样。
*
饭到末尾,在门口等候许久的老非才和送果盘的张经理一起走进来。
老非进来就先对余温钧敬烟,被拒绝后干巴巴地咧嘴笑一下,脸上的皱纹颤抖几下,又再问今晚吃得怎么样,有什么不满意。
贺屿薇站起来对他打招呼。
老非赶紧摇手,笑着说:“哟快点坐下坐下,吃点桃子,刚从果园摘的。怎么都变得
这么漂亮,我简直认不出来!”一转头,诧异地说,“哟,干嘛呢丽丽?你是服务员还是客人啊,怎么还坐在这里?不想干了?”
此刻的丽丽抱着刚才又黏又甜的肮脏可乐瓶,独自坐在墙角边的小板凳上。余温钧不允许她当包厢里服务员,就让她在旁边罚坐。
丽丽原本吊儿郎当地想,不伺候人,她挺乐意的。
但,不是那么轻松。
她,成为一个直接被遗忘的废物。
被沉默罚坐的一个小时,如同十八层地狱般难熬。
她必须要亲眼目睹着,贺屿薇和年轻帅气的男孩子如同朋友般欢畅地聊天,旁边的年轻男人还时不时温柔问她吃什么。几个非富即贵的客人,简直是把曾经的黄毛丫头当成公主般对待!
丽丽气得发抖,内心就像被疯狗咬了似的又痛又恨。
凭什么!要知道,贺屿薇曾经还连续帮自己洗过一周袜子呢!不过就是运气好的死丫头,被有教养的一家人捡回去当保姆而已!她有哪里比自己优秀吗?初中生毕业,只会刷碗,和人说话就结结巴巴的!
此刻,余温钧继续安稳地坐在主座。
他说:“今天饭菜还可以。玖伯,劳烦你待会去大堂发一个红包吧。每个服务员发2000,后厨和张经理发5000。”
如此豪横,即使是余凌峰都不由微微咂舌。非叔的脸抖了抖,张经理喜形于色,而玖伯只是面无表情地点头,走出去。
余温钧终于款款地把目光再次落在墙角的人身上。
丽丽听到这一名行事沉稳的花衬衫男客人叫了自己的名字:“郑丽丽也辛苦了,虽然今晚犯了点小错。但也给个200块吧。薇薇,到我身边来——”
贺屿薇骤然被点了名,差点把筷子碰倒,但还是咬住嘴唇,默默地走过去。
“去给你前同事发个红包。”
余温钧从口袋里掏出钱包,他以一种极其娴熟,甚至于很邪恶的娴熟手势挑出两张钞票,再交给贺屿薇。
余哲宁在旁边叹口气:“哥,你真的是我见过唯一一个还随身带着现钞的人。”
“在西北工作的老习惯了。”余温钧对他弟还是有问必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