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李平玺拉不下脸面和哥哥求和。
于是,当这三人同时在家时,常常陷入一个奇妙而无人开口的闭环之中。
这种情况,一般看谁比较能忍。
谢欺花其实早就忍得要发疯了。
这两个小家伙是上学的,一天到晚能受多少憋屈?谢欺花不一样,她是在驾校上班。都说世上再苦不过老师,再气不过学车,谢欺花一下占了俩,每天遇到的智障足够她出一本自传。
在这种重压下,谢欺花挣的钱多,工作压力也是实打实的大,直到———
直到那天清晨,姐弟俩在试探中终于明白。他们都想找对方说说体己话,以排解自己生活中无处宣泄的压力。
是的,谢欺花不懂李平玺,李尽蓝也不懂李平玺。但谢欺花懂李尽蓝啊,而李尽蓝也在一点一滴地了解她。
李尽蓝作为长子,其实也有相当一部分苦楚。不管是在从前李家,还是如今谢家,家庭关系里他总是被忽视的那个,这么来讲很难以理解,明明他比弟弟更优秀,也是比弟弟更懂事。
但有句古话说得好。
会哭的孩子有奶吃。
李平玺虽然脑子不大好使,但会哭会喊会撒娇,往往大人们就吃这一套。除去对家庭本就有隔阂的父亲,其余人关注更多的是李平玺。妈妈常说弟弟还小,不懂事,你要多照顾他。来家里的客人也总是先对李尽蓝美言一番,转而去逗弄活宝一样的李平玺。
艳羡和妒忌都是相对的,就像李平玺妒忌哥哥的优秀,李尽蓝也希望自己能获得更多的关注。但他的性子就是不善言辞,也不擅长把握住表达自己的机会,在这方面他不如李平玺。
李尽蓝难以纾解、被人忽略的需求,如今在姐姐这里得到满足。谢欺花用简单粗俗的方式教会了他许多事,也填补了他在成长中空缺的那一部分。
渐渐的,谢欺花会去李尽蓝的学校接他放学,再赶回驾校,李尽蓝边写作业边等她下班。下班时间通常是晚上九点,两人在家附近的小摊吃宵夜,然后一起散步回家里。
十二月份,天气也冷下来。
谢欺花是耐冷不耐热的人。
散步时她也是走在前面的那个。天热的时候她一般跨着步子走,因为想快点回家,天冷的时候才会慢下来走,她觉得在冷风的街道漫步是很惬意的事。李尽蓝没所谓,走得快的时候,他只能看到姐姐的背影,走得慢的时候,姐姐和他的距离才更贴近一些。
李尽蓝并不是不担心李平玺,但他心中也有隐绰的感激。是弟弟不学好的缘故,谢欺花才会把注意力放在家里的另一个孩子身上,乐意和李尽蓝多说些话,做什么事儿都顺便带上他。
这感激不多,但足够让他羞耻。
天冷了,谢欺花和驾校的同事团建打边炉,这次把李尽蓝也一起带上了。一是她请客,带个家属也没什么。二是她年末分红分了很多,其余人肯定死命灌她,李尽蓝能帮忙多拦着点。
同事们都知道李尽蓝学习很优秀,谢欺花带他出去倍有面儿。李尽蓝在周围人的劝说下也尝试喝了一点,但没喝太多,很快被谢欺花拦下:“劝未成年喝酒犯法的啊,人还是学生。”
同事看他长得这么高,问他怎么还没成年,李尽蓝说,明年就成年了。
关于成年的话题能引出很多。
而成年人聚一起就爱讲荤段子。
大家玩真心话大冒险,酒瓶转到谢欺花,问她喜不喜欢隔壁驾校的小齐。
“我和小齐一毛钱关系都没有!小齐和那谁在一起,出去开房套都是人家买的。”谢欺花知道的八卦太多了,“上个月老高和小齐打牌,小齐输多了死扣,两千六抹零只给了两千!”
众人纷纷大笑起来。同事对李尽蓝说你姐性子太泼辣,以后没人敢娶她。
“去你的!”谢欺花把李尽蓝往怀里一带,“你别听这些人离间我们!”
到头来,李尽蓝还是没拦住,谢欺花喝多了。好在她知道今天会喝,没开车来,同事叫代驾把姐弟俩捎回去。
周中李平玺不回家,家里只有他们两个。谢欺花软条条地挂在他肩上,浑身上下都冒着酒气。李尽蓝没费什么力气,把谢欺花扛到卧室的大床上。
她不撒手,那惯性把他也带倒了。
他下意识用双臂撑在她身体两侧。
他想起身,谢欺花左手拽住他衣领,又用右手在他的后颈一下一下的捏。
滚烫、干燥、也粗糙。
薄茧磨过细腻的皮肤。
经常开车的人手上才会有这样的茧,谢欺花惯用右手捏方向盘,惯用右手做任何事情。就像当初李尽蓝站在家门口,她单用右手就捏住他的脖颈,像农民捏住一只小鸡仔那么简单。
“时间过得真快啊。”她感慨着,“转眼平玺就这么大了,你也是。”
只有李平玺不在的时候,谢欺花才毫无芥蒂提起他,并且总是先提起他。
李尽蓝任她捏着,嗯了一声。
她揉捏他的颈椎,没过一会儿就捏累了,翻了个身让他帮她捏。因为工作原因,谢欺花的脖颈时常不舒服,每个月都会找盲人推拿的师傅捏两次。
养孩子就是拿来用的。她使唤他,李尽蓝也认为是好事,他习惯被需要。
家里还有活筋舒缓的药酒,李尽蓝问谢欺花要不要用一些,谢欺花说好。
他用食指和中指、掌根帮她梳通着僵硬的筋脉,一开始没敢用什么力气。
直到谢欺花说,重一点。
他遵循她,力道在控制中缓进,一寸寸磨着胀痛的地方,感受到谢欺花绷紧了,他问这个力度可以吗,可以,过了一会儿他又问一遍,她没出声。
谢欺花睡着了。
李尽蓝把药酒放回壁橱,去卫生间清洗双手,指缝里残留着浓郁的气味。
他闻了闻。
是苦艾香。
第25章 冷春风
李平玺的生活费被这么被断掉了。
但他在学长的网吧里不需要这个。
学长对他特别好, 给他开机子从来不收费,泡面饮料也是无限续。有时两人玩到很晚了,干脆就留宿在他家。
学长打心眼里喜欢这个帅学弟, 又可爱, 嘴又甜,并且打游戏很有天赋。
这天赋绝不是普通人能比拟的, 李平玺对游戏的理解与其余人不尽相同,学长只在一类人身上见过这种天赋。
那就是职业型选手。
短短三个月, 李平玺就打进了省级。
所以真不怪他对电子鸦片如此上瘾。
李平玺从小是平庸的人。当然,仅限于和李尽蓝相比, 在学校里他还是很够看的。精英家庭培养出来的孩子, 和普通人家有差别,李平玺再不济,无论学业还是容貌上都难泯众人。
平玺自己也发现了, 但凡有哥哥在, 他在别人眼中往往什么都不是, 而离开了哥哥的荫庇,他却得到数不清的赞扬。且他在学业上难以获得的自我价值感, 在电竞上被轻松地满足了。
网吧里所有人都说他打得好。
李平玺把一颗心都扑在上面。
他在学校里也学不下去了, 确实。手握住鼠标的时候,他什么都不想, 手放下鼠标的时候,他却无法回归到正常的课堂中,脑海里全是各种赛事的复盘,和自己操作失误的改进点。
无论是谢欺花失望的眼神。
还是李尽蓝刺痛的那番话。
对他而言都不重要了。
整个寒假, 谢欺花和李尽蓝都同他疏远,说不清是谁孤立了谁, 总之,李平玺不想那么多。他在网吧里待的时间越来越长,从最开始的晚归到夜不归宿,再到把衣服打包住进学长家。
也就是那天,谢欺花对李尽蓝宣布:“以后谁也不要再提起这个人。”
“平玺他……”
“就当他死了。”
谢欺花背过身去,点燃一根烟。浓雾在她那说不清什么表情的脸上盘旋。
开春后头个月,谢欺花就接到三次李平玺班主任的电话。乍暖还寒时,晚间有莫测的雾,在退热的地表翻涌。
谢欺花闷不作声地走在前头。
李平玺在落后她两步的位置。
把谢欺花送到楼下,她没让他上去,也没问他去哪。就像李平玺也止步于明暗交接的楼道口,不肯向前一步。
他终究变成整夜不归家的坏孩子。
好在谢欺花也不是个称职的家长。
到了家,谢欺花脸上的阴沉变成挂不住的愤怒。她下意识摸向自己的包,发现最后一包烟也被分出去了。
家里扫视一圈,没有烟了,她给李尽蓝打电话,让他上楼的时候带两盒。
李尽蓝说他看到李平玺还站在对街的路灯下,谢欺花说,你就别管他。
李尽蓝去副食店买烟,老样子,两盒蓝楼,李平玺就知道这是姐姐的口粮。他上前一步,抢先付了款。
李尽蓝:“你生活费不是被断了?”
这是近几个月来,哥哥第一次向他说话,李平玺脸上一闪而逝的惊喜,随即也被复杂的情感掩盖:“参加了网吧赛,拿了奖,手头还有点小钱。”
李尽蓝审视弟弟,他眼下两片乌青,和凹陷下去的面颊。李平玺说哥我没事,我现在真的挺好,我挣上钱了。
李尽蓝凝望他许久,最后,彻底释怀一般,无声地笑了笑。他摸弟弟的脑袋,说他瘦了,又说他长大了,懂得为家人分忧了。李平玺两眼一红,眼泪就流出来,呜呜地哭着说想家。
李尽蓝带李平玺去吃宵夜。李平玺确实饿了,埋头吃,李尽蓝就在一旁看着,又去买了一瓶冰镇的汽水给他。
“哥,你以前可是不让我喝冰的。”
李尽蓝说:“你也不小了,喝吧。”
李平玺吃烧烤,断断续续说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李尽蓝问他在哪上网,为什么不用给钱,李平玺说哥你放心吧,我跟学长一起,他对我可好呢。
学长是谁?就是我舍友,之前他租手机给我都没收钱。李尽蓝最后又问李平玺想不想回家,李平玺说,想啊。
结完账,李尽蓝提着烟回家。谢欺花问怎么买了这么久,他说路上耽误了一会儿。谢欺花不追究,伸手拿烟。
烟这个东西,越烦越想抽,越抽瘾越大。谢欺花抽着抽着,轻咳起来。
她支开了烟。
“姐,嗓子不舒服就别抽了。”
“没事,我换季就是这样。”
谢欺花两腿岔开,在沙发的主位上,居高临下地抽着烟,不用想也知道惹她不快的人是谁。浑浊的烟雾萦绕逼仄的客厅,李尽蓝坐在旁位,谢欺花不在乎他吸二手烟,她更在乎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