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么等到散场去和麦穗假装偶遇实在太刻意了,自己之前怎么会想出这么傻的办法,敦煌虽说不大,可是谁会相信这种巧合,这不刚好撞枪口上说明他就是粘人就是爱控制麦穗。
台上的麦穗还在发言,台下的麦爸戴上墨镜默默离场了。
回到家以后他躲进屋子里看自己给麦穗准备的戒指,暗想:“既然你怕我烦你,那在你主动联系我之前,我也不主动找你了。等下次正经见面,我才把这个给你,现在我也瞒着你。”他也不知道这是在和谁赌气,想着想着又觉得自己还委屈上了,实在是太好笑了。
没过两天,赵小伟就打电话叫他们去看新一炉的成果。
“小伟,你把杭老师想要的真做出来了,不错不错,现在这杯子啊看着有点意思了。”杭柳梅从赵小伟手里接过来,看过之后又递给祁绣春和蒲芝荷:“你们俩看看,杯口有了这点设计是不是更好一些?”
蒲芝荷也喜欢:“有点经卷边沿残破的意思,也有点纸张边缘被点燃但是没有烧尽的感觉。挺好,我觉得可以了。”
“那怎么样,小梅?就拿这个去比赛吧,人家截止日期也差不多了。”祁绣春问。
杭柳梅盯着杯子沉默不语,过了半晌:“就这么了结了,总觉得还不过瘾,但没时间啦,就它们吧。”
赵小伟把杯子留下和其他的摆在一起,说是等明天太阳好的时候再仔细检查检查,没问题的话就定盒子装好了给杭柳梅送过来。
“小伟,你看你为我们的这事情忙前忙后,你得给哥一个机会,今天晚上我们在小院摆酒,你过来庆祝一下,好不好?就这么定了!”姜云逸率先开口。
赵小伟连连摆手:“不行不行姜哥,我上次都已经蹭你的饭了,怎么还是你请客?这次必须我来,我来!”
杭柳梅和祁绣春一左一右把他的手摁下去,这个说:“小伟,这可不行!老师欠你这么大人情,你都不让请吃一顿饭,是不是太生分了?”那个说:“我看就是啊,小伟,你一口一个大哥,一口一个老师,那你就听他们的话,阿姨说句公道话,你今晚来吃饭!”
赵小伟笑着慢慢挣脱她们俩的手,摆出投降的姿势:“大家听我说,我这个窑旁边有烧烤架子,咱们炉子、炭火、桌椅板凳全都有,那这样好不好,我全都收拾好,我对这里熟我去买肉,我家里还有一瓶好酒,我和大哥喝。你们乐意炒菜就炒点菜带过来,行不行?也算我吃你们的。”
不行不行,他们说着又围了上去。一番讨价还价下来,总算商定姜云逸买肉,赵小伟供酒,晚饭时分再在这里汇合,热热闹闹吃顿烧烤。
夏天的敦煌,日落得很慢,赵小伟脖子上挂条毛巾忙得热火朝天,汗珠顺着双下巴滴到白手套上,手里两把肉串滋滋作响,金黄的油脂逗得火苗腾跃出炉架。
小麦和蒲芝荷蹲在地上穿串,麦爸把大铁盘里的整块羊排抹好了调料,放进烤炉。杭柳梅和祁绣春催促他们开席,边吃边烤,不要只顾着忙,耽误了举杯。
席间正言笑晏晏,气窑那边传来一个愤怒的男声:“赵老板?赵老板人呢!老赵?老赵!”
赵小伟站起来探头,看见是一个租借地方的客人,离开桌子叫他:“这儿呢这儿呢!正吃饭呢,怎么了?”
那人看着三十开外的年纪,留着两撇小胡子,脑后还半扎着一把短小的辫子,他急匆匆冲过来,也不为打断一桌子人吃饭先赔个不是,只拉住赵小伟问:“赵老板,我刚去窑那边看我的作品,我看你那还摆着三个这样的杯子。这算怎么回事啊?这是谁弄的你知道吗?”
他们定睛一看,他两手各拿了一只杯子,其中就有杭柳梅她们的,麦爸立刻从桌子上站起来说:“怎么了?是我的,有问题吗?”他说着话就走到了赵小伟旁边,一副和小胡子对峙的架势。
赵小伟却先开口了:“姜哥,熟人!都是熟人!大概是有什么误会。老苗,这是人家的东西,你怎么拿走了?”
小胡子举着杯子问麦爸:“我也不是来挑事的,我就是问一下你这算怎么回事?既然是同行,那要尊重原创吧,这是最起码的道德!”
怎么就说到道德去了,麦爸根本听不明白,他的疑问全写在脸上,小胡子读懂了,举起手里另一只杯子:“来您看看,这是我的作品,声明一下,我的上个星期就烧好了,我只是在那边多放了几天。我的‘枯荷听雨’系列,要的就是杯口的残缺和墨点,就跟凋敝的荷叶边一样,大成若缺,这是我整个艺术创作的哲学核心。”
他举起另一只手里的杯子:“您这只的杯沿和我的一模一样,您叫我怎么想呢?”
“怎么是一模一样,根本不一样啊。你做你的,我做我的,我们的灵感是敦煌壁画——”麦爸粗声粗气的,虽说是在解释,总让人误以为是吵架。
赵小伟开口配合:“这个老苗你真的误会了,人家这个也是原创的,要的是壁画那个裂痕的感觉,是第一次烧失误了,觉得效果不错,所以反而留下来了。”
其他人听明白了,站到了周围,烤架上传来“噼里啪啦”的声音,小胡子把所有人瞪着看了一圈,像要一个个记住似的。看自己寡不敌众,但不依不饶:“那么多杯子,就你的模仿我的,而且我的一直在那摆着,谁能保证你没看。行了老赵,我看你也是当和事佬和稀泥。但是我今天话放在这儿,这杯子不管是你们要卖,还是要用,都不行!我会告你们!我会在媒体曝光你们!”
杭柳梅不愿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小伙子,这个是我的——”
小胡子一口打断:“老人家,我不和您吵,免得你回头有个三长两短找我碰瓷。”
“说什么呢你!”麦爸听这阴阳怪气的话一下子就怒了。
小胡子瞪着他,突然高举手里的杯子耍狠。麦爸怒目圆瞪威胁道:“你干什么你!你动一个试试!你今天敢把我杯子砸了,我让你走不出去你信不信!”
小胡子冷笑一声,忽然换手,把自己的杯子狠狠在地上,只听一声清响,杯子摔得四分五裂。他在笑着说话,眼神却格外凶狠:“我砸我的,我’不为瓦全’怎么着!告诉你们,这事没完!”
第六十三章 阳谋
小胡子说完转头就走。但他这么一闹,把好好的宴席都闹冷了。
赵小伟叹气安慰众人:“这老苗,也是个艺术家,就是脾气有点怪,爱认死理。明天我去找他解释,真是,怎么闹出这么个误会。这事也怪我,气窑烧出来的作品一时拿不开的我全摆在一起了,让他想多了。”
“没事,不是你的错,人家在乎自己的创作也没错,要解释也该我们自己去。”杭柳梅反过来为赵小伟宽心。
祁绣春在一旁瞪着那人离去的方向:“解释什么啊,他看你是贼,那你干什么他都觉得偷了东西。那人是能听进去道理的样子吗,我看还是算了。简直可笑,一个破杯沿就他能设计,别人都设计不来?还大成若缺呢,缺他爷爷个腿,大不了让他告去!”
杭柳梅一拽祁绣春胳膊,示意她别火上浇油了。大家重新回桌吃饭,但是炭也冷了,肉也焦了,全然没了之前的气氛,一顿好饭不欢而散。
晚上睡下许久,屋外有响动,祁绣春迷迷糊糊翻了个身,半清醒半说梦话一样问:“什么声儿啊?”
杭柳梅无比清晰地回答:“树上老鸹叫。”
祁绣春借着照进来的月光看杭柳梅的脸,那脸上一双眼睛睁得很清明,祁绣春拉杭柳梅胳膊一把:“我都睡一觉起来了,你不会一直没睡着吧?”
杭柳梅转过脸来:“你睡吧,我想点事。”
祁绣春知道,自己今晚也别想睡了。她把毛巾被往上拽了拽:“想什么呢?那个小胡子?你别管他,我们做生意这种人见多了,都是纸老虎,咱们明天一早把东西送去比赛,了了这档事你就赶紧去日本吧,剩下的都和你没什么关系了。”
杭柳梅摇摇头:“我也不是想那个人,就是觉得,这事不是个好兆头。你说这个杯子就算这样做完了,送去比赛了又怎么样?回头对那个石窟真的管用吗?以后有人会注意到这幅壁画吗?”
“那你还能怎么样?”祁绣春打了个大哈欠,含混不清地说,“我也爱这里,我也舍不得,但七老八十的人了, 难道咱们也和年轻人似的,就这么死磕下去......”
杭柳梅不回话,看老鸹扑棱着翅膀飞回高树上的巢里。
祁绣春又睡着了,在她耳边打起呼噜。她这一夜几乎都没怎么睡,天一亮,杭柳梅就打算去烧瓷厂。她坐在客厅,其他人都还睡着,她举棋不定要不要就这么骑着儿子的摩托车先走,蒲芝荷拉开卧室门揉着眼睛出来了。
她被杭柳梅吓了一跳:“杭奶奶,起这么早?”然后她就被杭柳梅捉住,让她回去换衣服,开车一起出门。
蒲芝荷倒车的功夫,杭柳梅抱着胳膊绕着儿子那台摩托车转圈,心想,也不知道这有什么好的,玩了二十几年了,还爱玩。她坐上去本打算只是摆个姿势,不知碰到了什么,车“呜呜“地跟要冲出去一样。
麦爸穿着个大裤衩从床上跳下来,冲到门外:“谁偷我车?!”
这么一闹,所有人都被叫了起来,到地方的时候天已经全亮了。
赵小伟居然也在。
他的头发被揉得凌乱,满脸油光,原先白嫩的圆脸好像一夜之间长出了沟壑,两道显眼的法令纹一路挂到下坠的嘴角边,一贯笑呵呵的脸竟露出苦相。
见到突然出现的众人,他也惊讶了:“杭老师,你们怎么这么早来了?你们也被找上门了?”
大家都不明白,赵小伟一脸欲言又止,麦爸拉着他快步往里走,他们在前面走了两步,赵小伟又站住扭头说:“就我们俩先进去吧,杭老师,祁老师,不然你们其他人在外面稍等?”
单凭他说这话就知道事情不妙,所有人都不答应等在外面,他们一冲进库房就被眼前的景象惊住了。几个工人围着摆放瓷器的架子不知在讨论什么,地上一大片碎瓷。
赵小伟说,昨天新出炉的那一组杯子,连带之前所有的试验品,全都被人砸碎了。看守的工人凌晨时分听到声响,赶过来的时候作案的人已经跑走了。
其余瓷器全都好好的,只有他们功亏一篑了。
震惊过后便是愤怒,大家都说是那个小胡子,七嘴八舌地说着“报警”、“重做”、“找人”一类的话,只有杭柳梅没有出声。刚一进门,她就知道东西没了。心扑通掉了下去,好像一直在等待的事情终于发生了,也就没有什么牵挂和担心了。她不是很伤心,反而觉得有一丝痛快。
“妈,你放心,我饶不了他!阿姨、小蒲,你们留下!小麦、小伟,咱们走!真是没有王法了!”
麦爸正要拉着两人出去,杭柳梅却说:“不用了,和他纠缠没有用,咱们还有正事。”
麦爸从兜里摸出烟叼在嘴上,找不到打火机,又夹在指尖拿下来,还以为杭柳梅是怕惹事,安慰母亲:“妈你不管了,这事我给你解决,绝不能就这么完了。”
她拽着儿子的手腕摇头:“砸吧,砸了好!这杯子我们也不要了!我也觉得留着没意思。他说我们抄他的创意,可那我都还看不上!我做瓷器,不是为了瓷器,我是为了壁画,但现在都是在瓷上做文章,也不是我想要的。砸了好,砸了旧的才有新的!”
可是时间不够了。其他人想到了这个,可没人敢提醒。
从烧瓷厂出来杭柳梅不准任何人去算账,她执意回家,只觉得如释重负,倒头就睡。一直睡到午后,杭柳梅听见客厅吵吵嚷嚷,拉开卧室门走出来,是麦穗来了。
原来是小麦担心奶奶,把前因后果告诉了麦穗,麦穗这才提前出现。第二天,杭柳梅和祁绣春闷在屋子里不肯出来,坐在书桌前想了一上午新作品的事,麦穗担心两人钻牛角尖,说要她们帮忙看看明天怎么给麦爸过生日,这才把人请出屋子。
“妈,祁阿姨,这地方怎么样?”下了车,麦穗张开胳膊,她身后的沙漠里整齐地罗列着一群帐篷。她带着杭柳梅和祁绣春穿过帐篷群,走到后排稀疏的大帐篷前,直接走进一个,仰面躺在里面的大床上问:“要是让你们在这过一夜,你们愿意吗?”
杭柳梅扶着床边坐下,床单看着干净,其实已经被吹上了一层沙子,她太了解她的儿媳妇了:“穗穗,你已经把这地方定下来了吧?”
“是啊妈,放心吧,只是在这吃个氛围,看看日落,晚上还回去睡,知道你们在这住不惯的。”
祁绣春拎起床上的毛毯,用食指和大拇指拈着感受材质:“确实住不成,晚上这不得成蒸笼了!”
“都是年轻人来露营嘛,也算咱们赶个潮流。”
外面传来尖叫声,她们出去一看,有人在玩沙地摩托车,车上的人叫着笑着,连帽子从车上掉落了都不管。杭柳梅知道儿子儿媳就喜欢这些玩意,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多了,放松一下也好。
麦爸早上悄悄出去,他还是想找那个小胡子算账,可那人早已卷铺盖溜之大吉,他吃了个瘪回家,屋子里一个人都没有,纳了闷往外走,迎面碰上买菜回来的蒲芝荷和小麦,这才从儿子那知道,麦穗把两个老人都带出去了。
“那刚好,你俩跟我走,帮我参谋参谋求婚的地方。”
“订出去了?我早上打电话问的时候都还在,下午就订出去了?”麦爸在露营服务中心不可置信地问服务员:“我说的是最后面最大的那个帐篷,我们这儿人多,我就要个宽敞的。我明天就要用,你还有没有其他的?”
对方一再和他确认,就是那个,刚被订走。有其他的,就是得走更远点,虽然小了一点,可是游乐项目和晚餐规格都是一样的。
“行行行,就这么着吧,备注一下姜先生,帮我占住!”麦爸急吼吼付了钱,长出一口气,庆幸没耽误明天的大事。
两拨人在小院门口撞上,都装作若无其事地进门。麦穗先问麦爸:“带他们俩干什么去了?”
麦爸在手上转着车钥匙回答:“买菜啊,下午的菜都不好,什么都没买着。你们呢?”
“我们也差不多。你明天有事吗?”
这把麦爸问得吓了一跳:“没事啊,我在这就是闲人一个。你有事吗?”
“我也没事,就是陪妈。”
杭柳梅和祁绣春躲在卧室里,从窗户偷看外面的站着的两个人。祁绣春着急地问:“我现在耳朵不行,你能听见吗?他俩说什么呢?”
“这怎么可能听见啊,”杭柳梅用窗帘挡住半个身子,“哎呀我真是笨死了,把小麦和小蒲叫进来问问他们刚干什么去了不就好了。”
蒲芝荷还以为杭柳梅找她是作品有新进展了,急匆匆赶到才想起来忘记拿笔记本,正要拐回去,被杭柳梅叫住:“叫小麦去,小麦跑得快,咱们先说正事。”
小麦推门进蒲芝荷的房间,笔记本就放在桌上,他本可以拿了就走,可是他偏偏看到旁边那一摞书最下面的那本——井上靖的《敦煌》。他知道不应该乱动蒲芝荷的东西,但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把那本书拿了起来,情书还夹在里面,一切都和他送给蒲芝荷时一模一样,除了落款那处微小的、显眼的血迹。
她看过了。
小麦心如乱麻地拿着本子回到奶奶的房间,他刚看向蒲芝荷,就被杭柳梅挡在前面:“怎么拿个本子要这么久?这个已经用不上了。你爸你妈明天的大事撞车啦!”
第六十四章 痴梦
杭柳梅看孙子无动于衷,还以为他没听明白,给他解释:“你妈明天晚上给你爸过生日,你爸明天晚上给你妈求婚,时间地点都一样,这两口子真是......”
祁绣春抢话:“真是‘一个被窝睡不出两种人’!行了,就当好事多磨,先说怎么办吧。”
怎么办,还是得先让麦爸把婚求了。
第二天从早上到中午,六个人都待在家里不出门,吃个饭都像特务开会,自己严防死守,却又想从其他人嘴里套出点什么,尤其是麦爸和麦穗。
饭后两人都想提前出门去做布置,又不敢轻举妄动。
麦爸坐在沙发上假装看电视,拿着遥控器不停地换台,麦穗冲了个凉出来发现他还在家里,有点着急了,坐在他身边一边擦头发一边问:“妈她们都休息了,你中午也不睡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