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轻鹞抽出张湿巾,经过他身边时,往他后脖子上一按,什么都没说。那块一直暴晒的后脖子,每次她抬头都会看到,碍眼极了。
陈浦后脖子凉了一下,拿下来,笑了,摊开湿巾,洗脸似的,刷刷大面积一抹,又把脖子抹了一圈,果然清爽不少。
“谢了。”他追上去说。
李轻鹞不搭理。
两人负责的区域,就快排查完了,还是没有发现。这时,他们走到了菜市场一角边缘,外面就是条小巷,两排低矮民房,仅容一辆车勉强通过。
陈浦说:“继续往前找找看。”
两人走出小巷,是一片空地,乱七八糟倾倒着不少垃圾,再往前就是片山坡,山坡很陡,下方是一所中学的操场。
“那是什么?”李轻鹞指着垃圾堆后面,两人跑过去,靠近山坡边缘的地方,赫然停着一辆无牌面包车。
陈浦打开手机,对比照片:“没错,就是这辆!”
两人都面露喜色,李轻鹞立刻打电话摇人。等她挂了电话,陈浦已掏出手套戴上,拉了拉后车厢的门,车门应声而开,没锁,他立刻趴进去翻找起来。
李轻鹞见状也戴上手套,绕到驾驶室旁。车头已经很靠近山坡边缘了,距离只有二十来公分。李轻鹞拿脚踩了踩地面,硬的,她便放心打开车门,也查找起来。
打开中控台,她发现了车钥匙,也就是说,凶手一开始就做好了弃车的准备。她从口袋里掏出证物袋,把车钥匙装进去,又继续探身找副驾的储物格。
就在这时,她感觉到脚下地面往下一掉,泥土松动的声音传来。她整个人往下一滑,慌忙双手抓住车座椅,可车座椅很厚不好受力,她又戴了手套,立刻就抓不稳了。
“陈浦!”她喊道。
下一秒,她感觉到,有人一阵风似的冲过来,两只胳膊肌肉绷紧,抱住她的腰,把她猛地提起来,往后连退好几步。因为动作太急,他也没站稳,跌坐在地上,李轻鹞整个人撞在他怀里。
李轻鹞脸都吓白了,毕竟那坡有那么高,真滚下去,没命倒不至于,断腿断脚可不是好玩的。她第一次碰到这种险情,人还有点懵,自己的心跳还很急,脸靠在陈浦胸口,听到他胸膛里那颗心,也是“怦怦怦”,跳得又急又有力。
陈浦反应却很快,跌倒后,单手搂着她的腰,另一只手在地上一撑,已坐了起来,微喘着气,脸色很难看,吼道:“你要把我吓死吗?谁让你靠坡那么近?不要命了!”
李轻鹞本来心里还毛着,人也软着,听他一吼,人立马就硬了,也吼道:“我之前观察过地面,踩上去是硬的,哪知道它会突然崩掉!而且这么重要的发现,还是我第一个看到的,就你能勘查,我在旁边憋着看?你吼什么吼?”
陈浦还是盯着她,不吭气,显然这回是真来脾气了。李轻鹞哼了一声,这才意识到,自己还坐在他的大腿上,触感温热紧实。他一只手死死按着她的腰,跟五根铁钳似的,按得她的皮肉都有点疼。而她刚才因为慌,一只手按在他的心口,抓着衣服,下头的肌肉也是硬邦邦的。她还能闻到他身上的味儿,热乎乎的,有汗味,却不难闻。他的脸此刻离她只有十公分,豹子似的黑眼睛,还充满怨气地瞪着她。
李轻鹞整个人奇异地松弛下来,抵在他胸口那只手掌,变成一根手指,轻轻一点,问:“你打算还抱多久?”
第27章
陈浦没什么表情地松开握在她腰上的手,李轻鹞爬起来,他再爬起来。她拍了拍身上的泥,又拍拍手,他却连泥都不拍,只静静站在她背后。
“我说的话你要听进去。”他说,“做刑警首先要学会保护自己。”
这话听得李轻鹞心里有些酸,难得不跟他抬杠,说:“知道了。”
“等他们来再勘探吧。”他说。
两人站着安静地等了一会儿,李轻鹞单脚在地上画了几个圈,突然说:“陈浦,你刚才抱我了。”
陈浦心里咯噔一下。
终于。
她终于,又要开始了吗?她原谅他了?可他一时竟不知该高兴还是该苦恼……
李轻鹞抬头看着他,眸光清淡,语气怜悯:“二十九年啊,你抱女人了,你不干净了,怎么办?”
陈浦愣了愣,旋即笑了出来,还笑出声,语气也变得懒洋洋的:“多大点事,工作需要,你搞清楚,我一个男的,抱了可是我占便宜。倒是你……”他斜眼打量:“没被男人抱过吧?哎,事发突然我救人心急,也是没办法,晚上回去别哭啊。”
李轻鹞一笑:“你和我,谁谈过恋爱?你怎么知道我没被人抱过?倒是你,第一次抱女人吧?待会儿下班了回家,别舍不得洗手啊。”
陈浦:靠!
这对话进行下去已经没有意义了,李轻鹞就是来找茬的。陈浦索性扭头走到一边去,打电话催其他人怎么还没赶来。
李轻鹞是绝对接受不了陈浦吼她的,他敢说一句重话都是在踩她的线。此刻她扳回一城,身心舒畅,又扭头看了眼他的背影,目光从他宽宽的肩膀,滑到劲瘦的腰,再滑到两条直直的大长腿,盯着看了几秒,迅速把目光收回。
陈浦打完电话,回头看了看,李轻鹞低头在看手机。他一直垂在身侧的手指,这才动了动,刚刚那柔软纤细的触觉,仿佛还在指间。他又搓了搓手指,把手插进裤兜里。
——
警察们很费了些功夫,才找到这辆面包车的原车主,可他已经离开湘城五年,车一直丢在以前店面外的路上,没有管。因为车子太旧,他都不打算要了。
那条路上虽然有监控,但是警察们往前找了一个月,都没看到这辆车。也就是说,你根本不知道车是什么时候丢的,也不知道嫌疑人从哪里搞到的车。在这几年里,车转手几次才到嫌疑人手里都有可能。这个工作量海去了,一时半会儿也查不出来。
线索彻底断了。
这几天,二队一直按照刑警队总体部署,参与地毯式搜查,每个废品收购站和二手车行都跑,但是没人见过这辆面包车。
这天晚上,陈浦和李轻鹞结束一天的搜查,疲惫地回到队里,其他人都没在,办公室里空荡荡。
两人坐了一会儿,陈浦起身往外走,李轻鹞问:“你干什么去?”
“去找我师父。”
“有什么事?”
陈浦回过头笑了:“你管得还挺宽,找他聊聊,想跟着吗?”
李轻鹞跟了上去。
夜都深了,丁国强坐在办公室里,一边大口抽烟,一边皱眉看各组送上来的调查进度。看到他们进来,他熄了烟,说:“坐。”
陈浦顺手就替李轻鹞把椅子拉开,自己才坐下。丁国强看得眼睛微微一眯,目光在两人脸上打了个圈。
陈浦说:“师父,我个人认为,现在的侦查方向不对,有种一直被凶手带着跑的感觉。”
丁国强端起大茶缸,喝了一口,说:“你们要喝茶自己倒啊。难道我不知道现在调查进展艰难?可是你们也调查过了,罗红民家庭和睦,也没有仇家和经济情感纠纷,这辆车、这个人,就是我们目前掌握的唯一线索。”
“也不能这么说。”陈浦说,“一发现那段监控,主要警力就都倾注在这方面,其实对于罗红民的生平背景,只做了简单调查,并不深入,目前还不能断定,他身边的人,都没有杀人动机。”
丁国强:“那你有什么新想法?”
在实际侦查过程中,丁国强是很愿意听下面意见的。他自己也是从一线走上来的,深知很多时候,下头的刑警掌握的情况,比他们这些领导更全面更细致。有些刑警在侦查过程中,有很强的直觉,这是不直面一线的领导,不具备的。
而陈浦,就是个直觉很强,很有灵气的警察。
至于李轻鹞,丁国强看向安静坐在陈浦身边,神色明净的姑娘。丁国强没有跟她直接接触过,不过他想起来了,每个月陈浦交上来的工作总结,对李轻鹞的部分,只有夸,不是这么夸,就是那么夸。
……那应该灵气也不少。
陈浦说:“首先,我认为这个案子,肯定不是通缉犯孙大志做的。凶手表现得对湘城太熟悉了,孙大志不具备这样的条件。监控里的男子,穿着和孙大志同样的衣服,不过是虚晃一枪。”
丁国强想了想,说:“那这个凶手能掐会算啊?全国通缉犯那么多,孙大志名不见经传,如果不是周扬新神来一笔,我们查案也想不到那里去。凶手怎么知道一定能误导我们呢?”
陈浦笑了,往后靠在椅子里,双臂搭在扶手上,十指交握,说:“他不知道啊。下棋的时候,有一种棋子叫做闲子,随手下的,可能有用,可能没用。打扮成通缉犯,就是凶手下的一颗闲子。能误导我们固然好,误导不了也没有坏处。所以我才觉得,凶手是个高手。”
丁国强听得又想摸烟了,可见李轻鹞坐在边上,一双水灵灵的眼睛望着他,只好忍住,说:“你接着说。”
“之前我们认为,犯下这起案件的,不是地头蛇,就是过江龙。但现在看来,这次谋杀绝不是几天能布置好的,要花很长时间。他把每一步都算得这么准,心机这么深。师父,你再回头看看犯罪现场,一整个谋财害命的过程非常完整,从踩点、到破窗、到死者身上逼供的伤痕、室内寻找保险柜的杂乱脚印,再到被洗劫一空的保险柜,犯罪细节充分、作案流程清晰——我想说,如果连这些,都是凶手刻意伪装的呢?”
第28章
丁国强说:“可是你没有证据。”
陈浦没好气地说:“我要是有证据,前几天就来找你了,这不是大胆假设,小心求证嘛。”
丁国强沉思了一会儿,看向一直沉默的李轻鹞:“你呢,跟他想法一样?”他也想听听,这个准新人有没有自己的想法。
李轻鹞并没有因为上级的上级提问,而有半点慌张或者局促的表情——这种表情从来都不会出现在她脸上。
她不疾不徐地说:“首先,我也同意,肯定不是孙大志干的。从他之前犯下的案子看,都是激情犯罪,没有计划,行事粗糙,和罗红民案的作案手段完全是两回事。而且三天前他还没到湘城,这点时间完全不够筹划犯罪。
至于是不是真的谋财害命,这一点我和陈浦有不同看法,我认为——不一定。也许是杀人顺便求财,也许谋财真的只是为了掩饰深层次动机。但无论哪一种,我认为都是熟人作案。”
“哦?”丁国强来了兴趣,“为什么?”
“我这几天,把罗红民遇害前三天,还有往前数两个星期的星期六——也就是他在别墅过夜的日子——那个民居外摄像头的监控都看完了。面包车和那个男子,没有出现过,也没有其他可疑人员出现。也就是说,凶手没有踩过点。”
这点陈浦也想到了,只是还没来得及做,他转头看着李轻鹞:“你哪来的时间看监控?”他俩最近每天早出晚归,到处奔波,累得跟狗一样。
李轻鹞:“每天晚上啊。”
陈浦的目光落在她眼底的黑眼圈上,皱眉:“就你能熬是吧?”早知道他就抓紧点,自己把监控看完了,靠。
丁国强见他俩居然自个儿聊了起来,按了按额头,说:“行了,别讲小话!”
李轻鹞脸上的笑意一闪而过,陈浦在师父面前可是什么都不怕的,说:“你就说接下来怎么办吧。”
丁国强说:“这样,你们俩先按刚才的想法调查,人手不够再问我要。”
——
已经八点多了,两人浑身疲惫,可现在有了新的侦查方向,两人心里有着同样的跃跃欲试。走回二队办公室门口时,陈浦看着李轻鹞,她也立刻看向他。
他问:“先快速吃个饭?”
李轻鹞:“我觉得我能吃下一头牛。”
陈浦“嘿”了一声,说:“就你那猫胃!不过,今天不能带你吃好的了,随便对付吧。”
“行。吃完了呢?”
“回办公室?”
李轻鹞皱眉:“我得先回去洗个澡。”扯起自己衣领闻了闻,一脸嫌弃:“臭。”
陈浦心道哪里臭了,不过还是答了声“好。”
两人就去楼下扒了碗粉,陈浦要了两个码粉加量,李轻鹞要了正常碗。
结果李轻鹞居然把一整碗粉都吃完了,看得陈浦很是欣慰,说:“跑了一个多月一线,食量总算勉强像个刑警了。”
李轻鹞:“……”
她一点也不想食量像个刑警好吗?都9点了,这扎扎实实一碗红汤碳水,她硬是一根没剩,想哭,她,李.优雅.控糖.轻鹞,回不去了。李轻鹞都可以想象出,再过几个月,自己圆脸双下巴圆肚子的模样。
“等查完这个案子就减肥。”她恨恨道。
陈浦的粉早干完了,起身倒了两杯免费的水过来,给了她一杯,自己慢慢喝着,说:“减什么肥,再胖点才好看。”
“神经。”
——
吃完粉,两人各自回家,陈浦给了李轻鹞15分钟洗澡——包括上下楼时间,李轻鹞也很想马上查案子,咬咬牙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