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霎时寂静无声,目光纷纷投向霍巡,又暗中观察着秦萧的脸色。
霍巡从容不迫道:“不过是捕风捉影之言,王爷不必放在心里。”
在他斜对角的秦萧捏紧了酒杯。
成王紧紧盯着他:“那你跟徐尚宫确没有私情?”
“没有。”霍巡很干脆地回答。
成王看向秦萧,借着酒意道:“秦世子!徐尚宫是你表妹,又是你前未婚妻。你倒来说说看,他们两个
有没有私情啊?”
迎着众人探究的目光,秦萧慢慢站了起来,一字一句咬牙道:“回王爷,臣的表妹跟他,当然没有私情。”
他又斜睨了霍巡一眼,冷笑道:“不过,霍中丞对她有没有倾慕之心臣就不知道了。毕竟在宫里讲学时日日相对,在河东又少不了打交道。我看霍中丞也不是什么能抵抗美色的人。”
成王呵呵笑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本王年轻过,可以理解。介陵你说是不是?”
霍巡平静地说道:“王爷若是不信任的话,臣可以辞去少师之位。”
成王如电的目光扫着他,忽然一笑,摆摆手道:“没有就没有嘛。干什么动不动就辞官?河东那头什么态度,等安抚使进了京,本王亲自探探不就知道了?”
他斟了一杯酒仰头饮尽,对众人道:“来,喝酒喝酒!”
场上又重新热闹起来,可成王脸上的笑始终有些难看。
月上中天时散了宴席,霍巡避开了人群,穿过连廊往马厩走。
忽然身后一阵紧风,他侧身避开,身后人的拳头打了个空。他皱眉望向一身酒气的秦萧:“你发什么酒疯?”
秦萧已喝得半醉,倚着廊柱啐道:“你这个畜生!提起裤子就不认人是吧!”
说着又是一拳挥过来。
霍巡闪身躲开他的拳头,反手揪住他的衣领,冷声道:“你说什么?”
“我说,”秦萧醉醺醺地瞪他,“她真是瞎了眼,把自己托付给你这种男人!你不敢认她怎么就敢碰她!”
霍巡一拳砸在他的鼻梁,将他狠狠掼在地上:“你要发疯是你的事,别拿她的名节开玩笑!”
他招手叫来一个堂倌:“你立刻备辆车送他回长兴侯府。”
那堂倌忙应了一声,招呼人过来拖着醉倒在地的秦萧离开了。
霍巡立在廊下吹了一会儿清寒的夜风,这才去牵了马回府。
今夜虽是十四,然而乌云蔽月,没什么月光。霍府素来俭省,连廊只稀疏地挂着几盏灯笼。
他踏着一路昏影往内院走去,忽然顿住了脚步。那书房里面透着明亮的灯火,仿佛有人一直在等他回来。
霍巡忽然觉得胸中郁气散了一些,转身去卧房换了一件直裰,这才推开了书房的门。
里面静悄悄的。
他放轻了脚步走进去,见徐复祯已经伏在书案上睡着了,乌缎一样的长发遮住了半边脸,露出窄窄的一寸脸颊,像上了粉釉的白瓷。
她身旁放着一张墨迹快干了的宣纸,一角压着她在代州买的琉璃老虎。
他先把压在上面的琉璃老虎收在手心,再拿起那张纸一看,上面画着一个不伦不类的大头,看得出她努力想画个肖像,可画得实在滑稽,最后干脆在头顶写了个“王”字,还画了两只猫耳朵。
霍巡微微一笑,将那张纸卷起来插进了一旁的画筒里。
他又在她身旁坐下,轻轻拨开覆着她面颊的青丝,露出半片睡颜来。乌浓的长睫投下半扇阴翳,落在秀挺的鼻梁上。下方是粉润丰盈的双唇,下午的时候还在悄悄对他撇嘴。
他静静看了一会儿,忽然想起要给她盖件衣服。他脱下身上的衣袍盖在她身上,又将压在里面的长发轻轻抽出来。
忽然他的动作一顿,她的后颈上横亘着一道寸许长的青紫瘀痕,在雪肤的映衬之下分外触目惊心。
他眼神微凝,伸出指尖轻轻碰了碰那道瘀痕,她却眉心一动,悠悠醒转过来。
“你回来了!”
她高兴地坐直了身子,又发觉鼻尖萦绕着一丝淡淡的酒气,不禁仰头看他:“你出去喝酒啦?”
霍巡点了一下头,坐回方才的位置上:“王爷在鸣风楼给我置了一桌接风宴。”
又是王爷!徐复祯哼了一声:“难为你还知道回来。”
他压着笑道:“有人在这里等我回来,我又怎会不知道回来?”
他在两个“回来”上加重了咬字,徐复祯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不自在地别过头去。
她这一转头,又露出颈间那道瘀痕。
霍巡伸手抚上去,凝眉道:“你这里怎么了?”
他不问还好,一问她立刻露出委屈的神情,整个人自然而然地就坐到了他的腿上,他怀里立刻盈满了少女的馨香。
她已经搂着他的脖颈,将头靠在他的肩上,可怜兮兮地说道:“这是秦萧打的。”
“你跟他冲突了?什么时候的事?”他立刻扶着她的肩膀摆正过来,凝视着她的脸。
徐复祯垂下眼眸,没精打采地说道:“很久了,快两个月了。”
涉及侯府的秘辛,关系到她姑母,因此她并不是很想让霍巡知道,只是囫囵道:“他有一回趁我落单,把我绑到侯府里去了。不过我又自己逃出来了。”
霍巡一寸一寸地扫视她的脸:“有没有什么地方受伤?”
徐复祯摇摇头:“只有脖子上挨了一下。”其实她的手腕和脚踝也疼了很久。不过比起这些,秦萧这个人对她的威胁才是最要命的。
她抬起秋水盈盈的眼眸看向霍巡:“你是御史中丞,能不能帮我弹劾他,先把他的职革了?”
他浓长的眉毛一凝,轻轻抚着她的后脑道:“我会处理的。但现在时机不太好。”
徐复祯一怔,她以为霍巡回来了一定会帮她出这口气的。比起他的话,她更伤心他这副冷静的神色。
她将头抵靠在他的颈窝里,呜咽道:“你知不知道他差点把我、把我……”
他的身子一震,隐约有些明白秦萧今天为什么会跟他说那些话了。
他慢慢将她搂紧,低声哄慰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回来了,他伤害不了你了。”
徐复祯攥着他的衣领摇摇头,闷声道:“我要你收拾他。”
“我不会放过他的。”霍巡有些艰涩地开口,“但是,我现在不能动他。”
徐复祯抬起头来看着他。
他和秦萧提起彼此都是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所以她总是忘记他们都是成王的人。
可是,秦萧都那样侮辱她了……
她咬着唇看他:“我要你收拾他。”
霍巡也看着她,乌浓的眼眸里蒙着一层晦暗:“祯儿,给我一点时间……”
徐复祯一下子从他腿上站起来往外走。
还没走到门口,他已经从后面抱住了她,双臂搂着她一点一点收紧,仿佛要将她嵌进怀里去。
他在她耳边低声道:“秦萧身上唯一经不起查的就是蜀中铁器案,可那牵涉到王爷。我这趟在河东无功而返,已经引起了王爷的猜忌,至少现在不能再触他的逆鳞。”
徐复祯知道他这趟无功而返是为了谁。
她心里软了下来,偏过头去蹭他的鼻梁:“王爷王爷,不要你那个王爷了不行么?你到我这里来,成王他也动不了你,咱们可以光明正大在一起,你也不用忍受他的猜忌。”
霍巡摇摇头,她的发鬓蹭着他的鼻梁骨,芬芳的气息弥漫进鼻腔里。
他忍不住低头去吻她的鬓角,她笑着避开他的吻,却被他捏住下巴将脸掰了过去,精准地吻上了那细润的粉唇。
徐复祯被他吻得双腿发软,渐渐地坠下去,却被他拦腰抱了起来,坐回方才的位置上继续深吻了下去。
早些时候因为在这里等他太久,她报复性地把书房里所有的烛台都点上了。如今这明亮的烛火却有些煞风景,因昏沉的环境更易使人沉沦在绵长的亲吻里。
霍巡察觉到她的不专心,轻轻咬了一下她的唇瓣。
徐复祯吃痛,睁大眼睛看着他。
“我很想你。”他贴着她的唇低声说道。
“我也想。”
他重重地吮了一下她鲜红妍润的嘴唇,这才慢慢离开她的唇瓣,错眼不眨地盯着她看。
“秦萧想要动你,所以你跟他说我们已经……了?”
徐复祯脸上一红,赧然道:“我、我那时候吓坏了,口不择言乱说的。你会生气吗?”
“真是个傻姑娘。”他低头亲了一下她的脸颊,轻声道,“我有什么好生气的?可那毕竟是你的名节……”
“可我不后悔。”她
黑水银般的瞳仁亮晶晶地望着他,“反正我迟早都是你的人。”
她想起除夕时沈芙容说的那些话。低头一看,霍巡果然只让她坐在膝盖那头。她悄悄地往他大腿中间挪,他又不动声色地把她往外推。
徐复祯到底脸皮薄,没好意思再往里挪,又搂着他的脖颈,羞涩地说道:“今夜我睡在这里好不好?”
“不好。”他拿开她的手,牵着她站起来,“很晚了,我送你回去。”
徐复祯脸上顿时挂不住了,甩开他要往外走。
“不要你送。我自己会走。”
霍巡忙抓起他的外袍披在她身上:“别任性,夜里凉。我用马车送你回。”
徐复祯气鼓鼓地被他送回了徐府。
她一下马车便头也不回地进了门,根本不愿意回头看他一眼。
没想到她刚进屋里坐了一会儿,沈芙容就披着衣裳过来了。她倚着门框,一脸惊奇地看着徐复祯:“不是吧,这么晚了还回来啊?”
徐复祯气恼地别过脸去不说话。
沈芙容打量着她的神情,又道:“吵架了?”
徐复祯一声不吭。
沈芙容失笑道:“刚回来第一天就吵架呀?也难怪,你们都好了三年,关系又没点实际的进展,有的是架吵。”
徐复祯哼了一声道:“说得好像有进展了就不会再吵架了一样。”
沈芙容笑道:“本来就是呀!都说夫妻没有隔夜仇,有了那层关系,你们想吵也吵不起来了。”
徐复祯却失落道:“可是人家根本就没那个意思,弄得我……很下不来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