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说,前世,以校庆为分界线,她的世界从拥挤的沙丁鱼罐头变成了一片冰冷的雪原。
同学的霸凌孤立,体重外貌的焦虑,学习成绩的压力,在登上光荣榜最高的那个位置,在极端减肥到病态,在校庆落幕,都灰飞烟灭,在病魔面前不值一提。
她想用自己的鲜血将雪城的冰原染红,却无数次被明里暗里的无数股力量拉起,最终造就了后来的她,一片清清白白,干干净净。
不知道为什么。
现在想起前世的这些事,总感觉很遥远了。
不知道是因为时光的冲淡,还是因为这一世情绪的反杀。
抑或是那个骄矜狂妄的少年。
她对前世的抑郁和自伤都没什么感觉了,甚至就是,能玩笑着讲出来。
前世她就能想明白,受到伤害时,该死的是施害者,而不是她。
她该长久地活着,明亮地活着,她该站到日照最顶峰,藐视所有见不得光的东西。
可到了谢星沉这儿,无论是知道了前世的事,还是这一世种种,她在很多个瞬间会觉得,她是那个间接施害者。
巨大的心理负担,痛苦到让精神的她想杀死身体的她,却做不到,因为这具身体,是谢星沉两辈子的心血。
她爱谢星沉,比爱自己更甚。
她爱惜谢星沉替她护住的身体,却逃避谢星沉对她的爱意。
很可笑吧。
她自己都觉得矛盾,可直觉却告诉她该逃离。
她会觉得自己是那个不幸的因素。
因为她,谢星沉才会发生那么多不好的事情。
这次突然倒下,就是一个很好的佐证,她的抑郁症又复发了。
其实她也没指望这辈子都不复发,早晚的事。
就是看到诊断单上是重度抑郁而不是轻度抑郁,有些失望罢了。
怎么就重度了,她现在能吃能喝,简直不要比前世好太多。
重来一世,又以截然相反的方式,陷入了同样的精神漩涡,真是见鬼了。
只不过这一次她不会再自我伤害了,因为这具身体谢星沉是重大股东,她有义务维持健康。
总而言之。
达摩克利斯之剑终于落了下来,反而更安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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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菁蹲门口系好运动鞋鞋带,察觉到目光,起身回过头。
萧意迟小朋友正安安静静坐沙发上看着动画片,底噪很大,沈婉柔端了盘水果走到茶几边,目光温柔实则担忧:“去哪啊?”
“出去散步,消消食。”赵菁答。
“早点回来。”沈婉柔叹了口气,这孩子确诊后,还天天像往常一样上学生活,实在让人焦心。
赵菁应了,转身朝门外走去,外面暮色将晚,却不是走向黑暗。
她其实并不担心,病情在前世已经反复很多次,她总得好好生活,过不了多久,她又会因为随便吃到什么好吃的进行了一场聚会或者一场运动而快乐起来,她知道的。
总会挺过去,总会有明天的太阳,死不了。
赵菁循着暮色走了十几分钟,在鹅卵石小路深处遇到了一个人。
卢温,雪城世家子弟,住一个机关大院里,哈佛大学博士,国内首屈一指的精神心理专家,她两世的心理医生。
男人站在幽幽翠竹边,身材修长匀称,无框眼镜清俊温雅,没什么距离感,对女性很有吸引力的类型,笑着朝她挥挥手。
赵菁立马笑着跑了过去。
两人一同走了一段路。
卢温无害开口:“赵同学,你今天有什么想跟我聊的吗?”
赵菁其实想了很久,有些死结总要打开,有些事情总要积极面对并解决,当个缩头刺猬实在是不负责没担当,对于卢温,她前世就信赖过的人,她想她可以坦然讲出来:“我有个很喜欢的人。”
“哦?”卢温展露出极大兴趣,“能被赵同学喜欢,该是个多优秀的男孩子?”
“那是一个骄阳般耀眼的少年,恣意且狂妄,偶尔还很幼稚。”赵菁眼中带出些笑意,走到竹林深处要拐弯,目光又暗下来,“可最后我却离开了他。”
“什么原因?”卢温问。
“因为他为了我经历了很不好的事情,我当时觉得,没有我,他会过的更好。”赵菁垂下眸,“分开时,我还说了很多狠话。”
卢温:“现在呢?”
赵菁抬眸看向前方,回家的方向:“前阵子我见到他了,他好像过的更不好了。”
卢温:“你是什么感觉?”
“事情并没有按照我期待的方向发展,我好像……错了。”赵菁纠结道,“我好像将这段关系搞砸了。”
“赵同学在学校成绩怎么样?”卢温问。
“算的上名列前茅。”赵菁有点奇怪卢温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赵同学回到萧家跟家人相处怎样?”卢温又问。
“还不错吧。”赵菁想了想,“叔叔阿姨对我都很关心,思南前阵子问了我数学题,意迟昨天放学还给我带了冰糖葫芦。”
“这样看来,赵同学是个很优秀的人,同样是个温柔善良的人。”卢温笃定下结论,“赵同学拥有幸福的能力,同样拥有带给他人幸福的能力。”
赵菁一时迟滞,她有这么好?带给他人幸福的能力么?
“赵同学应该正视自己内心的需求,而不是一味压抑和逃避。”卢温顿了下,又补充,“这对你病情有利。”
赵菁不由笑了下:“谢卢医生教导。”
“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并不是碎裂的瓷器,一经打破就覆水难收。”卢温温和说,“如果你觉得错了,不妨及时修正回正确的道路。”
“嗯。”赵菁点点头,看向前方,停下,“我到家了。”
“你也不要自责,事情走到这一步,肯定不全是你的错,重要的是改变,重要的是朝前看。”卢医生站在暮色下,眼镜渡上夕阳,“我也走了。”
赵菁站在家门口,同样挥手告别:“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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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菁洗漱完,坐书桌前写完最后一道题,盖上笔帽,转眼就凌晨两点多。
能量已告罄,她立马躺上床盖上了被子,闭眼酝酿了几十分钟,根本睡不着。
赵菁虚虚睁开眼,下意识伸手到床头柜摸药瓶,却碰到冰凉的手机。
“叮咚——”提示音在深夜里显得十分突兀。
赵菁内心一激灵,立马翻起身拿过手机,一看,垃圾短信。
“……”
赵菁长呼了一口气,瞬间像一个泄了气的气球。
不过转念一想,她将他所有的联系方式都拉黑了,又怎么可能收到他的消息。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赵菁披了件衣服,盘腿坐在床上,垂下眸,指尖开始在亮着荧光的手机屏幕上滑动,明明没几个人的列表,却上上下下翻了好久,才终于找出那个名字,点开。
可盯着那一串电话号码,指尖缓缓靠近拨打那个图标,又要做一层心理建设。
已经凌晨两点多了,他会不会睡了?可段锐之前不是说谢星沉半夜两点多打电话问作业的,但要是没睡,接通了,她又该怎么办?
赵菁在黑暗中看着手机屏幕发呆,窗外的鸟都叫了,转眼捱到了凌晨三点。
她才鼓足了最大的勇气,指尖迅速触碰屏幕,拨了出去。
几乎是瞬间就被接通。
赵菁看着屏幕上00:00的通话时长,脑子里一片空白。
少年清缓低哑的声线透过漫漫长夜,带着疏浅笑意,传来心跳复苏的第一道回音。
“喂,葵葵,我一直在等你给我打电话。”
第60章
对面接着就没说话了,等她开口,电流鼓来空气的躁动,隐隐能听到少年清浅的叹息,应该是薄荷糖的味道,柔软鲜红的唇。
赵菁喉口突然发干,她好想他,那天他来雪城找她,等在她家附近,他们只顾恶语相向,她都没来得及好好看看他。
她不由垂下眸,好半天,通话时长一分分增加,手机屏幕都快暗掉,她才哽出句:“在干什么?”
少年从喉咙溢出声低笑,接着是几下按笔声,有什么闷闷响动了一下,应该是他懒懒散散往椅子上一靠,因为清淳的声音远了些:“写题呢。”
“好晚了啊,3:11。”赵菁念着手机屏幕左上角的时间,似乎找不到话说,随口问,“月考怎么样?”
“不说,丢脸。”那边声音颇有些傲气。
“切,你又不是没输过。”赵菁玩笑。一旦开了口,后面的也没那么难了。
谢星沉却认真:“不想再输了。”
“……”赵菁一秒沉默,这是在怪她吗。
谢星沉靠坐在书桌前那一窗户的星空下,仰起头,极深极沉:“一旦尝过那种苦涩的滋味,就不想再尝了。”
“嗯。”赵菁魂不守舍地应着,眸光暗下来,这是要彻底断了吗?“所以呢?”
谢星沉话锋一挑,带出笑意:“我要筹谋一个万无一失的计划,将失去的一切都夺回来,永远地胜利一次。”
赵菁眼睛瞬间被点亮,心脏砰砰砰个不停,笑骂:“中二死了!”
那边少年的声音混蛋又恶劣,一声比一声低沉惑人。
“你要不要再玩我一次?”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