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草草咽了几口皮蛋瘦肉粥,吞完药,又上楼躺下了。
到了下午,烧退了,他迷迷蒙蒙睁开眼,头疼好了些,从床上坐起来,发了会呆,起床开始收拾房间。
衣帽间桌子上躺着那块玉观音,他刀伤昏迷醒来第一天就发现了,也曾在无数个住院辗转无眠的夜里,攥在手心仔细摩挲她的意思。
谢星沉随手拿起,收到了衣柜深处,沉入玫瑰夹杂松雪香里。
书桌上放着段锐给他的资料和笔记。
谢星沉随手翻了翻,发现立马夹了个信封,是过年时他给赵菁的压岁钱,赵菁也托段锐还了回来,没管。
收拾到卧室矮柜,一打开两扇柜门,竟发现,里面放了满满一柜子薄荷抹茶曲奇。
透明饼干兜明亮,曲奇翠绿清新,气味香甜,整整齐齐。
谢星沉迟疑了两秒,起身跑下楼:“姨,我柜子里怎么多出那么多饼干?”
王姨正在给灿灿梳毛:“我之前见你喜欢,寻思哪买的,模样巧气味也香,前阵子去逛到长宜路正好碰见一家店有卖的,就给你买回了些。”
谢星沉怔了怔,转身要走。
王姨抬头,看到他穿着拖鞋光着脚踝,睡衣单薄,又骂:“这么冷的天衣服也不套一件!”
谢星沉没管,回到房间,在柜子前蹲下,取出一兜曲奇,包装袋上果然映着长宜路88号温馨蛋糕店。
这是要她离开以后,他也有吃不完的抹茶薄荷曲奇吗?
谢星沉一时不知是哭是笑,关上了柜子。
其实他也不是一个完全自信的人,也会疑虑,也会反思,至少在赵菁这儿是这样。
有时候也需要一些证据,甚至不需要她说喜欢他,就是一些微不足道的证据,知道她将他放在心上,然后继续爱下去。
第二天。
谢老太太终于看不下去,一大清早,就掀了他被子:“今天山上有个法会,你陪我去一趟。”
谢星沉应了,起床收拾的干净利落,陪着老太太上了山。
谢老太太在后殿听法。
谢星沉就在寺里闲逛,逛着逛着就逛到了那棵菩提树下。
看着树上红绸飘飘,他依旧提起笔来写,赵菁平安健康。
写完拣了个高大粗壮的树枝挂上去,眼前飘过红尘祈愿无数,目光触及历历几列字,谢星沉瞬间愣住了。
他急急忙忙扯过来看。
谢星沉健康无忧。
谢星沉平安顺遂。
谢星沉一世荣华。
……
目尽俗愿多少事,终见私心两桩求——
谢仙仙百年好合。
谢仙仙子孙满堂。
谢星沉这次完完全全笑了出来。
怎么就不敢祝他百年好合子孙满堂了。
第59章
下山的路飞快,初秋的午后,山也青,水也绿,鸟鸣翠。
他想在这样一个日子里,将一切都找回来。
谢星沉一回家,就到屋后,打理起了那一片落败的向日葵地。
痼疾沉疴的花杆都连根拔起,枯黄腐烂的叶子拢成一堆,挖了一个坑,全部埋葬,化作土地的养料,护育明年花开。
再将杂草和碎石都清理干净,翻平整,最后浇上水。
谢星沉做完这一切,铁锹水壶一丢,直接瘫坐到了地上,大汗淋漓,喘着粗气,身上也脏,完全不符合他一贯爱干净的形象,心里却是痛快的,一直堵在胸口的大石头终于落了下来,心脏又重新被明亮和柔软包裹。
出了什么问题,就解决什么问题,就这么简单。
向日葵今年败了,明年再种就是,往后日子还长,怕什么。
沐浴在西山麓午后暖融融的秋阳里。
少年随意坐在地上,双手松松撑在黑色的土壤里,大长腿大大喇喇敞着,黑色卫衣下身形宽阔清薄,胸腔微微起伏,喉结轻滚,发梢沁着汗水,容颜清白澎湃,看着眼前空旷平整的土地,那双潋滟桃花眼中,又熊熊燃烧起了一片灿烂热烈的向日葵地。
这一天下午,实在具有重大意义。
谢星沉修好了自己的心,收到了一封等待多年的邮件,更获取了一份从雪城寄来的文件。
洗完澡。
谢星沉擦着头发,站在书桌前握着鼠标,看着电脑屏幕上的内容,满眼都是一整个年少时代的星空。
楼下突然传来王姨的声音:“小沉,有你的快递!”
谢星沉笑着合上电脑,转身下楼。
从进门柜上拿起那封邮件,谢星沉立马拆开,等清清楚楚看到手中的这份文件,目光又蒙上了一层雾。
赵菁。
女。
16岁。
重度抑郁。
躯体化。
一个个关键词,都像是一块块砖砸到他胸口,心疼的要命,谢星沉垂下眸,捏着文件的手不由有些颤抖。
以至于突然一道电话铃,谢星沉慌乱去掏口袋,手机不小心摔到了地上。
“嘭——”
尖锐的电话铃砸在冰冷的瓷砖上,惊的他脑门一震。
谢星沉回过神,皱眉叹了声,急急弯身去捡。
手机屏幕边缘裂开,玻璃粉碎。
谢星沉不耐烦用手擦了下,指尖立马一阵刺痛,血渗了出来。
怎么这么冒冒失失。
谢星沉拧起眉,将手机接了按免提丢柜子上,夹着文件转身去茶几拿纸巾。
“文件收到了吗?”听筒里传出男人温和清隽的声音。
“嗯。”谢星沉用纸巾裹了手指折回来,重新翻开文件,“卢博士,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应该是很久以前就有了,这次突然昏倒才查出来。”对面说。
“躯体化是?”谢星沉皱眉问。
“失眠,食欲下降,体重减轻,记忆力衰退,注意力涣散涣散,呼吸困难,发抖,耳鸣,多泪……”
谢星沉一一对照,想起这一段时间赵菁越来越瘦,时不时走神,还经常哭……
——“林妹妹都没你哭的厉害。”
——“葵葵,你最近泪点有点低啊。”
——“你是小美人鱼吗,怎么天天掉小珍珠?”
谢星沉钻心疼,皱起桀骜的眉,无处发泄,忍不住一拳朝进门柜狠狠砸了下去。
他怎么没早点发现!
卢跟着说了些情况。
谢星沉又问了一个问题:“为什么那天她跟我见完面回去,会突然昏倒?”
“有可能,”电话那头男人掂量着话说,“你是她的敏感源。”
-
赵菁心态其实挺平和的。
前世她两次割腕一次跳楼。
一次割腕是在临城赵家卧室,校庆出事后病情爆发,大出血送医院抢救了三天三夜,给赵爸爸赵妈妈添了不少麻烦。
一次割腕是在雪城萧家卧室,十七岁生日宴后,她不喜欢萧家她对周围的一切都感到冰冷,可她同样被赵家抛弃,无处可去,半夜被沈婉柔及时发现,同样九死一生。
最后一次选择跳楼,是因为沈婉柔没收了她房间所有的尖锐物品,她找不到其他方法了,过程挺可笑的,卧室在二楼,跳下去根本死不成,反而老老实实在医院躺了几个月。
从那时起,她开始从旁人口中听说谢星沉,谢星沉在她休学后将陈泽打进医院,陈泽转学到其他城市,谢星沉继续在附中上学,一跃成全校第一。
李秋雅被警察带走,黄毛和两小弟判刑,伤害她的人都付出了代价。
赵爸爸赵妈妈也开始来雪城看她,关系得到某种程度和解,她情绪开始好转。
同时她也意识到,沈婉柔再无数次都会将她救起,有沈婉柔在她根本就死不掉,某种程度上断绝了自伤的念头,住院期间,她开始捡起课本,渐渐恢复到从前的学习强度,准备复学。
第二年春天她出院,在家疗养,沈婉柔经常带她参加各种宴会,各家夫人都夸她貌美,她重新拾起了自信和气度,也结识了不少对她有好感的世家子弟,但都没有什么兴趣。
某天下午一起在院子里打羽毛球,看着萧思南和祁北朝腻腻歪歪,小儿女青梅竹马,某种程度上也开始重新生出对美好爱情的向往,萧意迟倒满眼明亮举起草莓牛奶,认真对她说,姐姐冲冲冲!
于是那天她将臭屁萧思南祁北朝杀了个片甲不留,一口气打到天黑,孙姐叫吃饭,打烂的羽毛球丢了一地,满头大汗,即使在不经意挽起袖子时看到手腕上的伤痕,仍会默默将袖子拉下去,可依旧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还可以再这样畅快淋漓活一万年。
那或许是一段与谢星沉没什么关联的前世,少年却在等一场重逢。
夏天,她从他人处听闻谢星沉是当年理科状元,报考了雪城大学心理学专业,何田田邀她参加自己的升学宴,她也正好想回临城探望赵爸爸赵妈妈和赵卓阳,欣然同意。
何田田升学宴那晚,她确实有见到谢星沉,少年金榜题名时,本应是此生最得意模样,看向她时,却很安静,他们不经意一面,一句话没说,升学宴结束,她默默打的回家,然后车祸……
前世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