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她做过千百遍的事情,引火,填金银珠宝,挨个儿给每一个牌位之前上香,一柱又一柱香走过后,淡淡的佛香烟雾将整个佛塔内部都填满,也将秦禅月的身影笼罩住,艳丽的夫人最后走到蒲团前深深三拜。
一愿秦家军昌隆永盛。
二愿养兄平安醒来。
三愿她此次能赢。
她当然知道太子是在利用她,但她何尝不是在利用太子呢,大家都是一艘船上的人,既然方向一致,互相给些好处也是应该的。
秦禅月性子是傲,但不是蠢,她知道有些时候,该低头去寻旁人的帮助。
只要这一次她赢了,日后太子登基,靠着这恩情,她们侯府照样是最红火的府宅,她依旧是长安圈子里最尊贵的夫人。
她虽然是女人,但也有搅弄风云的野心,秦家的荣耀都系身在她身上,她定然不会栽在这里的。
三拜过后,秦禅月慢慢站起身来,最后望了一眼这秦家的神佛,随后从佛堂中而出。
出了被烟气弥漫、密封干燥的佛堂,外头是寂静的秋日,料峭寒风吹人醒,她那点伤春悲秋的心思都被吹散了,只剩下一肚子火气。
接下来有的干呢!
秦禅月一想到弄死二皇子,那一身的莽劲儿就蹭蹭往上冒,两眼一睁就是干!
她从佛堂中离开,一路往赏月园走去,途径凉亭,正瞧见柳烟黛在那里面晒太阳。
柳烟黛人还睡着呢,裹着毛茸茸的薄氅,一张白嫩嫩的脸蛋在秋日间泛着盈盈的光泽,因为怀了身子,所以穿的比平日更厚了一些,一旁的丫鬟还怕她冷到,站在一旁替她挡着风。
瞧见秦禅月来了,丫鬟赶忙俯身行礼,道:“见过夫人。”
“叫醒她。”秦禅月怕柳烟黛在这里睡凉了身子,惊了风寒,便道:“以后看着她些,莫叫她在外面睡。”
天儿越来越凉,秦禅月瞧见柳烟黛睡得什么都不知道的脸,心说,这可怎么叫人放心呦。
得亏还有太子照看。
丫鬟忙应声称是,转而将柳烟黛叫醒。
柳烟黛一醒来,便瞧见婆母笑盈盈的站在她面前。
婆母今儿穿了一套宝石蓝的对交领锦缎长裙,外裹了一套黑色大氅,黑与蓝的碰撞之中,是婆母那张锋艳明媚的脸。
醒来就能看到婆母哎,好幸福!
柳烟黛一头扎进婆母怀里,用脸在婆母软糯糯又大又弹的身上蹭,和婆母撒娇。
“婆母——”
秦禅月觉得她养了一只小狗。
两人亲亲蜜蜜的讲了两句话,秦禅月与小狗道:“烟黛——你也怀了身孕了,世人都说,前三个月最熬人,婆母这几日忙,顾不上你,你这几日便先回镇南王府养胎,婆母请了几个药娘来,专门给你用来养胎,你今夜就先过去住,等三月之后,胎像稳了再回来。”
柳烟黛根本就没过脑子,婆母说了什么,她都觉得好,开开心心的点头。
当夜,柳烟黛的马车就收拾好了。
一天一套的衣裳首饰,爱吃的点心,再配两个精明能干的婆子,各种肉干果脯,打发时间的话本子,秦禅月把她能想到的都给柳烟黛带上了,整整收拾了四辆马车,跟搬家似得,趁着夜、踩着宵禁的时辰出了侯府。
柳烟黛离府的事情,引起了白玉凝的注意。
她派出几个小丫鬟去打探,只打探到了一点稀碎的消息,说是柳烟黛刚怀身子,胎像不稳,特意送出去养胎了。
至于送到哪儿,养多久,什么时候回来,完全没有一点动静。
说是这事儿是秦禅月临时起意,突然做的决定,而柳烟黛半点都没反抗的走了,谁都不知道怎么回事。
白玉凝越想越不对劲,当晚就拉着周驰野来商议此事。
周驰野却并不太在乎。
当时,周驰野刚沐浴完,身上一件衣裳没穿,赤着的胸膛几乎怼到白玉凝的脸上来,蹭来蹭去,似是勾着白玉凝来咬。
“柳烟黛一个女人,能有什么事儿闹出来?她那性子……蠢死了,没有你半点聪明。”周驰野轻嗤了一声,又去蹭。
白玉凝拍开他,半羞半恼的瞪了他一眼:“莫要小瞧了柳烟黛。”
白玉凝总觉得柳烟黛这个女人有点东西,从最开始什么都没有,到最后成了世子夫人,不可能全是天上掉下来的吧?
周驰野见她不过来,他就过去,低头埋在白玉凝身上开吃,语调模糊的说:“别急,后日——不,明日,我就去按二皇子说的做,到时候,侯府都是咱们的。”
说话间,周驰野小心地摸了摸她的肚子,一想到这里面是个蛊虫,周驰野心里就难受。
他动作越发轻柔。
白玉凝本来还是满脑袋算计呢,但是算来算去,都被周驰野给打断了。
他毛茸茸、热乎乎的大脑袋杵在她面前,从锁骨处一点点往下,将白玉凝的心思都打的混乱,在被拉上云端的时候,白玉凝脑袋里只剩下最后一句话。
男人,只会耽误我翻身的速度!
——
与此同时,侯府赏月园中。
秦禅月将柳烟黛送走之后,回到赏月园中后根本睡不着,自己在厢房中胡思乱想。
直到疲惫涌上心头,她才裹着锦被缎绸沉沉的睡过去。
她睡着没多久,便有人轻车熟路自院外而来,绕过所有巡逻的私兵、守门的丫鬟,从净房的窗户翻进去,自屏风间而出,一路行到了她的厢房内。
秦禅月的厢房一如既往的安静,角落处的线香燃散,淡淡的香气弥漫间,楚珩绕过了屏风。
厢房内一片昏暗,秦禅月躺在锦缎内睡的正香,半张脸埋在锦缎中,如水一般的墨发流淌在床榻间,十分顺滑。
离得近了,就能听到她浅浅的呼吸声,目光落过去,虽然还没碰到她,但是却好像已经感受到了那种毛茸茸的,温暖的感觉。
像是某种乖巧的小动物。
寂静的夜里,楚珩站在厢房床帐前,缓缓蹲下身子,在床榻前,静静地借着月色,平视的看她。
今宵细把银缸照,唯恐相逢在梦中。
睡着了的秦禅月少了几分张牙舞爪,多了几分宁静。
楚珩看着她,就觉得她还没长大,分明还是和小时候一样的小禅月。
他看她看不够,他愿意这样静静的看她一辈子,可她从来都不安分,要出去跟人打架,要去跟别人胡闹,要去跟二皇子搏斗。
他当然知道她为什么涉险。
秦禅月的身上有一种近乎是“死斗”一般的凶莽气,平时看不出来,但等她在意的人或物受了伤时,她就会瞬间被激怒。
楚珩受重伤而回,秦禅月心里早就恨上了,她只是平日里藏得死死的,不往出说,但是她心里都记着呢。
她一见到二皇子,人就急得团团转,满脑子来来回回的想,这不行啊,这不行啊,我的养兄受欺负了,我得想想办法啊,我得咬回去啊。
她日日夜夜的惦记着,现在终于有了机会报复二皇子,给她的养兄报仇,又如何能放过呢?
能让她死死咬上一口二皇子,哪怕她自己涉险,她也觉得痛快。
所以楚珩知道,当太子提出来这件事儿的时候,他根本阻止不了秦禅月。
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觉得心里酸涩。
酸涩的同时,他又觉得自己被“填满”。
他的妹妹也爱他,他被秦禅月的爱而填满。
这种被填满的感觉,让他觉得很温暖,像是被裹上了一层铠甲,可挡世间风雨。
他的手微微抬起来,似乎想摸一摸她的头发,但又怕惊醒她,那只手便虚空的悬了悬,只在离她半寸的距离轻轻的碰了碰,又无声的收回。
随后,楚珩自厢房间离开。
床榻间的秦禅月还在睡,她并不知道,月儿来看过她。
——
与此同时,夜深正人静,侯府的四辆马车拐进了镇南王府。
柳烟黛被秦禅月送到了镇南王府的消息,当夜便送到了牡丹坊。
大陈人爱花,坊市间也多以花名来命名,什么百合坊,腊梅坊之类的,这牡丹坊也是这个意思。
牡丹坊距离长安闹市区比较远,牡丹坊这一整个坊市,面上瞧不出来特殊的,但特殊的是里面的人。
这牡丹坊里,上到官员,下到走卒,都是太子手底下的人。
太子素日里为了和他手底下的鹰犬爪牙碰面,自然要置办私宅,最开始只是简单的买一个坊市的宅院,后来,是把这个宅院扩大,再后来,是把自己手底下的官员塞过来,一点一点安排,到最后,这牡丹坊,一整个坊市都是他的。
外面瞧着,这里好像住了一群各不相干的人,但实际上,这里就是太子的一个“小皇宫”,这里的每个人,都是太子的人,这是一座太子亲手浇筑而成的精铁之坊,里面的每一个人,都是太子的眼,太子的手。
柳烟黛的消息便从镇南王府那头,一路送进了这牡丹坊中。
牡丹坊外面瞧着好像与寻常坊市没什么区别,都是一排排的街巷和整齐的宅院,这宅子,面上瞧着是个普通宅子,但实际上家家户户的门院都是相通的,人走进来,就像是走进了一个迷宫,层层相困。
真要是来个外人,前脚刚进来,后脚被弄死了都查不出来。
这宅子不似侯府那般大,只是普通的三进宅,前面是待客的前厅,后面便是休息的后院,自然也没有什么亭台阁楼,水榭长亭,只有一个个沉默的人。
柳烟黛的消息经过一个个人的手,最终便被送到了牡丹坊最中心的一处宅子中。
进门通报的是个白面胖子,笑盈盈的,身上很香,声量也轻细,笑眯眯的进了宅子,和里面的主子通报过后,又笑眯眯的出来。
没人知道,柳烟黛这三个字在牡丹坊里传过多少回,那些暗处藏匿的爪牙,终于开始试探着,向界限处探去。
秦禅月不敢把柳烟黛留在身边,怕落到二皇子手里、护不住,但她不知道,还有个太子,一直在暗处瞧着呢。
真起了心思的人,是怎么都堵不回去的,秦禅月千日防贼,太子能耐心地等上一千零一日。
太子还比二皇子更可怕点,二皇子拿了柳烟黛,是想换东西,但太子拿了柳烟黛,连东西他都不换,拿了就拿了,死都不吐嘴。
——
偏柳烟黛一无所知,婆母叫她去镇南王府,她抱着肚子就进来了,等着婆母给她安置个窝窝,她要躺下睡觉啦。
她心大呀,婆母这些奇怪的动作、那么点水面下的小涟漪,虽然都出现过在她面前,但是她“嗖”一下就忘到脑后了,婆母说让她去镇南王府安安稳稳待两个月,她就真的未曾多想,乖顺的就过去了。
柳烟黛想,以前她也来过的,现在再来,也没什么关系呀。
反倒是钱副将见了柳烟黛,立刻就知道事情已经到了一个很危险的地步,否则秦禅月不会将人送过来。
但他没对柳烟黛表露出来一点,只笑着给柳烟黛安排了房间,顺带还给柳烟黛塞了七个男人。
塞男人怎么啦?以前我们世子夫人也有的嘛!既然世子夫人来了,就一定要让世子夫人处处舒坦。
镇南王府别的没有,就是不缺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