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世子夫人起身,外头的丫鬟们端着洗漱的盆进来,伺候着柳烟黛起身后,为她挑了一套衣裳。
今日穿的是一套鹅黄色兔毛绒长裙,外披了一件雪白的薄氅,发鬓挽好后,再在发上攒上一支秋菊来。
黄白交映间,显得她娇俏极了。
柳烟黛洗漱收拾过后,小厨房照常端来各种吃食。
平日里,柳烟黛一天就能吃四顿,寻常人家下午饮个茶,柳烟黛都能当正餐来吃,所以小厨房的锅一天从头热到尾,厨娘锅铲都轮冒烟了,就没消停时候。
今儿因为秦禅月特意叮嘱过,所以小厨房比之前的多加了一份酸醋饺子,又加了一份儿辣猪蹄筋,看她是爱酸口,还是爱辣口。
然后柳烟黛全吃光啦!
好啦,小厨房不用犯愁啦,两样一起加进来做吧!烟黛都吃得下!
这样惊人的饭量喂下去,柳烟黛的肚皮却不见长,人也不觉得撑,自己慢悠悠的爬起来,要出去逛一圈,看看花,然后去找婆母说说话。
她从花园出去的时候正是白日,外头阳光正好,院中花谢了一大半,但是有一片雏菊开的正好,柳烟黛脑袋上插的花儿就是从这儿摘的。
稚菊前头有一个凉亭可短暂歇脚,还有鹅颈椅可坐,柳烟黛就靠在鹅颈椅上歇了一会儿。
她方才吃了不少东西,秋日的日头又暖烘烘的,鹅颈椅被雕出了熟识的角度,人一靠上,寻了个舒服的姿势,便缓缓闭上了眼。
唔……
柳烟黛短暂的小憩了一会儿。
也是这一会儿,太子的信儿从外头到了侯府来。
太子说要与秦禅月面议,不过,太子说外头人多眼杂,叫秦禅月不要再出府门,而是他隐藏身份、来进府详谈。
秦禅月一想,也是,昨日周家人才刚跟她大打一场,她因为太忙,都没来得及去砸周家的府门。
现在她再大张旗鼓的出去听戏,吃茶,难免会被人狐疑,正是风口浪尖上,她当好好在家留着才对。
太子来她这儿,她最起码能保证不会被人发现。
这样一想,秦禅月便允太子进府门来。
太子便这样,悄无声息的顺着侯府的备用偏门而进。
侯府的备用偏门并不是后门,而是单独开在佛堂后面的一道门,距离周海的住所很近,这个门素日里从来不开,许多人都不知道有这么个地方,很适合偷偷进人来。
秦禅月则去了一趟佛堂,假做拜佛,两人约在佛堂见面。
太子这一趟走来,在路上的时候,心里面就已经想柳烟黛想了八百遍,心痒,骨头痒,身上这八两肉更痒,他掌控了柳烟黛的秘密,迫不及待的想奔到柳烟黛面前说上一句“你也不想别人知道你孩子是谁的吧”,人还没见到柳烟黛呢,那些下贱事儿已经想了不知道多少回了。
柳烟黛要是抽抽噎噎扑他怀里哭上一回,求着他别把孩子是谁的事儿说出去——
太子脚步越来越快。
他以往来过侯府,早早的就将侯府的地形记在了心里,他是太子,在侯府明摆着乱逛,也没人敢说话,一边跟着伺候的秦禅月的心腹只敢低着头跟着。
但太子倒霉,走了没两步,还没找到自己想见的人呢,远远就撞见秦禅月从远处行来。
这俩人一撞上,太子心底里烧着的那股邪火儿一下子就灭了,今日要谈的那些事儿重新涌上脑海,控住了太子的心智。
两人短暂对视目光后,一同默不作声的转身,两人行进佛堂,彼此的人则在四处戒严。
佛堂高深,里面供满秦家军的牌位,太子一眼眼的望过去,只觉得这是一座座庄严的碑,压的他呼吸都跟着发沉。
大陈给秦禅月多少荣誉都是应当的,这本就是她的亲族拼出来的。
他们二人走过堂内,正站在佛塔的大佛前。
佛前点香,香雾弥漫间,梵经静静地敞开在案上,以往秦禅月觉得烦躁的时候,就会来这里抄抄经书,然后烧给秦家军的人,烧给她父母,烧给她叔伯,偶尔也烧给一些她只知道名字,但从来没见过的秦家的将军。
秦家因为四处领孤儿,所以孩子多,这些孩子自己父母都找不到,后来干脆也就改姓秦,秦禅月一眼扫过去,都是各种没有亲缘的叔伯,这些人也没人祭奠,秦禅月就会一起给他们烧些东西。
她手笨,折那些金银纸宝的时候也折的不好看,但转念一想,自家叔伯,也不会嫌弃她,便这样囫囵的烧,地上便也积了一层浅浅的灰。
他们行过灰烬,一路走到堂前。
当秦禅月瞧见那一尊为秦家打造的高佛时,似是又加了几分与二皇子搏斗的底气,转身向太子发问道:“太子可有良策,为臣妇解眼下之难?”
她话问的委婉,但其中那股子暗藏的催促劲儿都快冒出头来了。
太子啊。
那双狐眼咄咄的看着太子,似是在无声地呐喊:好不容易抓到二皇子的把柄,让我们来搞个大的吧!
第48章 镇南王府别的没有,就是不缺男人!
彼时, 太子正站在佛堂间。
当秦禅月的声音落下的时候,在佛塔内似有空荡的回音,回音笼罩间, 让太子有一瞬间的分神。
那浓烈的佛香扑到他的面上, 他瞧着地上厚厚的金银纸宝焚烧后的灰烬, 似是瞧见了秦家军那一具又一具的尸骸。
秦禅月身后的大佛静静的立着,像是一尊无形的山,那双悲悯的佛眼沉沉的望着太子,让太子心口一沉。
他突然有些迟疑。
秦禅月……秦禅月不该掺和到这里来。
是, 秦禅月在眼下,是一柄最好用,最锋利的刀, 她可以帮他翻身,坐上皇位, 但是他真的配用她吗?她身上背着整个秦家的荣耀, 那是血泪打熬出来的战功, 她不是蝇营狗苟之辈, 更不是朝堂中人,她是秦家唯一留下的, 纯正的血脉,抛却秦家人的站队不提,单说秦家人一波又一波赴死南疆的忠勇,都足够整个大陈来铭记。
他真的能拿秦禅月的命来赌皇位吗?
如果计划有什么失策之处,不小心伤了秦禅月, 不说镇南王,单说这满地的骸骨,都能在午夜梦回间压死他。
他不应该让秦禅月涉险, 他当用更妥善的办法来保住秦禅月,让秦禅月不受一点伤害,悄无声息的处置掉周驰野,解决掉这次的危机,秦家人站队他,保护他,他理所应当的,要保护秦禅月。
但是,保护秦禅月的代价是,他会失去杀死二皇子的、绝佳的机会。
太子的迟疑只是一瞬间,在想到他会错过杀死二皇子的机会的那一刻,太子就下了决心。
宁叫我负天下人,莫叫天下人负我。
他必须用秦禅月,不管他配不配,他要赢。
这漫天神佛英雄枯骨,都不如他自己一刀刀砍出来。
他能做的最多的补偿,大概就是事成之后,让秦禅月享无边富贵。
心慈手软这种事儿,不会出现在他身上。
几个念头急转间,太子轻轻闭上眼,随后深吸了一口这满佛堂的宝篆香气,低声开口。
“秦夫人,孤有一计,可斩二皇子,但需要夫人以身涉险,夫人可愿?”
秦禅月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立刻点头道:“还请太子教我。”
她当然愿意!
她与二皇子不共戴天。
上辈子她养兄死了,直接死在了南疆!临死前连个完整尸骨都找不回来,她也因此而病逝,而这辈子,她养兄虽然没死,但现在还在床榻间躺着呢,这个仇,她得报。
涉险算什么?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想弄死别人,就要有自己先死的决心,别看秦禅月是个女郎,她却半点不畏死。
太子沉吟片刻,先从朝堂局势先讲起。
“前些时候,夫人给镇南王去的那一封信,孤后来从钱副将手中得来了,二皇子党涉陷刺杀当朝王爷,这些证据确凿,被送到了圣上案前,但是圣上为保二皇子,一直压下此事不讲。”
“孤便策划了蛊虫杀人案,后激起边疆动乱,给圣上施压,想促使圣上裁决二皇子。”
“圣上因此而动摇,想要裁决二皇子,而二皇子为求自保,才会向侯府下手,只要将侯府抓到了手里,就是抓上了镇南王的命脉,到时候,双方各自有对方的把柄,二皇子就有了让孤、让镇南王投鼠忌器的挡箭牌。”
那些朝堂之内的风起云涌,被太子用短短几句话一一说明,局势明朗的呈现在秦禅月的面前。
“孤——”那神色阴鸷,高大挺拔的太子有过短暂的迟疑,随后道:“孤有两条路,一是,既然证据和二公子都在侯府上,那就直接抓了二公子和证据,把二皇子的计谋提前摧毁,这样,我们虽然不能顺藤摸瓜抓到二皇子,但能保夫人安全,然后继续逼圣上裁决二皇子。”
“二是,夫人先佯装中计,让二皇子以为自己胜券在握,跳出来先与孤来打擂台。”
“夫人给孤的证据,孤已经都看了一遍,并且做了一些手脚,等到三堂会审、互相角力的时候,孤会将这些证据呈在朝堂上,在至关重要的时候,给二皇子党重重一击。”
太子说到此处,浑身的血都跟着快了两分,他与万贵妃、二皇子斗了这么多年,终于到了图穷匕见的时候。
“自当是来第二条。”秦禅月根本没怎么犹豫,第一条虽然安全,但不痛不痒,谁都弄不死,多憋屈!
“那夫人要受很多委屈。”太子放松了些的同时,又觉得为数不多的良心微微隐隐作痛,所以他道:“夫人万事小心,孤,会替夫人在外周旋的。”
秦禅月只当点头,只是点头之后,又道:“我落了狱没关系,倒是我养兄,你要多去瞧一瞧。”
太子微微一顿。
秦禅月现在还不知道镇南王“醒着”呢。
“好。”太子自然全盘答应,他那双眼珠子一转,又转出来点心眼。
正事儿一办完,那满肚子坏水就开始往外冒了,趁着秦禅月还没反应过来,他道:“镇南王那一头,暂时不必担忧,毕竟镇南王根深厚重,眼下只是昏迷,但其下部下忠心耿耿,就算是案件出了,也顶多将几个官员下狱,不会对昏迷的镇南王如何,出不了什么大事儿,但是——”
秦禅月被他一个“但是”吊起了心胆,忙问:“但是什么?”
“但是既然要做戏,秦夫人定然是要落狱的,到时候,免不了侯府里的人也跟着受委屈,不知秦夫人的府中,有没有什么需要提前安排的人?”
秦禅月左右一想,哎呦,还真有,她要是进牢狱里去了,柳烟黛可怎么办呢?
按着常理,柳烟黛也得进牢狱,别说柳烟黛了,涉及到卖官这种事儿,就是侯府养的一条狗都得被抓进去看看是公是母。
这世上,从不缺锦上添花,风光时总会有一张张笑脸凑过来,但落魄时,连一碗药都不会有人施舍。
她都落难了,柳烟黛又能有什么好日子过?
柳烟黛这孩子说好听点叫淳朴,说难听点叫没脑子,把柳烟黛放牢狱里,秦禅月是不放心的,更何况,柳烟黛现在的身子里是真怀了,虽说不知道是谁的,但是好歹流着柳烟黛的血,那四舍五入,就是他们秦家的人,再四舍五入,就是她的宝贝孙子。
她的宝贝儿媳和宝贝孙子可不能出事。
她得想办法把柳烟黛先安排好。
既然二皇子是奔着秦禅月来的,那柳烟黛就不是关键,她将柳烟黛提前安排出去,也不会引起二皇子的怀疑。
几个心思一转,秦禅月便定了心思,继而笑道:“多谢太子提醒。”
太子也猜到了秦禅月要把人送到哪儿去,但也不说破,点到为止,当场告辞。
此次会面,秦禅月与太子相谈甚欢,宾客皆宜。
待小半个时辰之后,秦禅月亲自将太子从侯府偏门处送走。
太子走后,秦禅月才重回佛塔间,跪在佛前向天祈愿,填纸烧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