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烟黛慢慢蹲坐在他面前,重新打开她的药匣子。
当时四周的人都很忙碌,没有人看他们,大太监都悄咪咪的走到了一旁去,心疼他刚才丢掉的那一盒吃食。
在不远处,只剩下兴元帝和柳烟黛两个人,淡淡的月光照耀在他们两个身上,他们只见似乎只有一片静谧。
柳烟黛拿起一把铁剪,将兴元帝身上的细布剪掉之后,重新糊上一层膏药,然后继续捆绑起来。
她用细布绕过他胸膛之时,需要在他的胸膛前擦过,近在咫尺的距离,她在他身上嗅到了血腥气与一点男人身上的血热气。
很热很烫,她以前就知道,但今天似乎又有一点不一样的热与烫,她轻轻地抿着唇,加快手上的动作。
她做这些的时候,兴元帝一直垂眸看着她。
柳烟黛还是那张脸,但是兴元帝怎么看怎么可爱。
他很想咬她一口,如果可以的话,再舔一下。
而就在此时,一旁的金吾卫突然拖过来两个伤患,柳烟黛一眼扫过去,匆忙将兴元帝身上的细布系好,后起身道:“把这个人放下,我来处理。”
兴元帝眯着眼看过去,就看见秦赤云那张讨厌的脸。
第98章 喝点药吧还没朕大呢
秦赤云浑身是伤, 脸上还有各种毒虫爬过的痕迹,那些毒虫身上的粘液使他的面颊泛出红肿烧红的痕迹,此时他正被两个金吾卫抬着救出来——本来这人是该摆扔在一边地上的, 眼下根本找不出来一个担架, 树林子里还有很多秦家军需要救, 他们没空管什么细致的,只想先将人丢下。
但柳烟黛站起身来后,那两个金吾卫突然就不敢随意乱扔了,两双眼先瞟兴元帝, 后瞟太监总管。
兴元帝已经看见秦赤云的面了。
他这人眼睛毒,只要是见过的脸,基本上就忘不掉, 更何况是秦赤云。
他现在一看见秦赤云这张脸,就想起来之前在常善堂里, 秦赤云盯着柳烟黛看的模样。
兴元帝又开始不高兴, 心里面那些坏水儿来回荡来荡去, 一个劲儿的往外冒, 咕噜咕噜的烧着,像是个闷水壶, 里面一直烧,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炸了。
等金吾卫看过去的时候,就看见兴元帝面色平静的坐在原地,一言不发,也看不出什么情绪, 让他们不知道该怎么办,幸而大太监赶忙从一旁行过来,一叠声的说道:“小心放下, 柳姑娘要的人不能有闪失,来——谁来剥件衣裳垫一垫。”
一旁的金吾卫赶忙剥下来一件衣裳,将秦赤云抬放在其上。
柳烟黛匆忙行过来,蹲在地上仔细查看秦赤云的伤口。
秦赤云身上看不见什么刀砍的外伤,脸上有蜈蚣爬过、涎水腐蚀皮肉的伤痕,其余地方都被盔甲挡住,瞧不见细致的东西。
方才这群秦家军都在林子里面审讯那些南蛊人,后来那位南蛊师来了后,林子里的人一个都没出来,也不知道死了几个。
他们悄无声息的倒了,一个都没出来,柳烟黛更倾向于他们是被蛊虫给咬了,否则不可能所有人全部都死掉。
秦赤云是用过禁药的秦家军,对所有药物都有抗性,他能活下来的可能性很大。
几乎不需要思索,柳烟黛蹲下来之后就开始解秦赤云身上的衣服,她要看看秦赤云的伤口在哪里。
秦赤云已经昏过去了,倒在地上一点反应都没有,柳烟黛去扒他衣服的时候十分费力。
一个倒下的人死沉死沉的,柳烟黛光是抱起一条胳膊就很艰难了,更别提什么腿,她甚至都没办法将盔甲从他身上取下来。
“朕来。”这时候,一道声音自柳烟黛头顶响起,柳烟黛一抬头,就看见兴元帝蹲在柳烟黛的对面。
他比柳烟黛的力气大了不知道多少倍,一抬手,就将秦赤云身上的盔甲都脱下来,他才脱下盔甲,柳烟黛就解开了秦赤云的腰带。
秦赤云上半身没有任何蛊虫的咬上,柳烟黛要看看腿上、后腰上有没有,有时候一些小虫子咬过的洞比之蚊子差不了多少,需要细细来查。
她跟看之前的男人一样,不带有一丝男女情谊的来看秦赤云。
兴元帝手里还捏着秦赤云的铠甲,一张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那双锐利的丹凤眼,一直盯着柳烟黛的手来看。
那双肉而白的手刚才还停留在他身上,现在却落到了另一个人的身上,方才怎么给他包扎,现在就怎么给另一个人包扎。
兴元帝的目光顺着那只手,落向秦赤云的身上。
秦赤云年轻,十七八岁的年纪,浑身的骨架长的极为端正漂亮,他并不算壮硕,扒干净了身上的盔甲,能看见一层薄肌覆盖。
兴元帝的眼睛在他身上转来转去,挑剔的看每一块肉。
肩膀——不够壮,略显单薄,就这样子的兵能打?镇南王手底下的兵越来越不行了。
胸膛——怎么有男人是粉的?真不害臊,长成这样的男人就是为了勾引女人,人家正经男人哪有这个颜色的?割了算了。
腰腹——太窄了,男人就要宽腰才好看,腹下——
兴元帝那双眼装似不经意的瞧过去。
衣裳已经被扒光了,秦赤云赤条条的躺着,身上的所有一览无余,这人分明是个男人,却还没长毛,跟个女人一样,一眼看去十分分明。
唔——没他行。
兴元帝心里微微松了一口气,哼嗤了一声,在心底里编排秦赤云,他想,这人到了榻上一定连一刻钟都没有,怎么能比得过喝壮阳药的朕呢?
朕一天干两碗呢!
兴元帝对比间,又看了一眼柳烟黛。
好巧不巧,柳烟黛刚从胸膛上细密的看过。
柳烟黛这般认真,使兴元帝一下子紧张起来。
他一下又一下的瞥过秦赤云的胸膛看。
秦赤云生的好,胸膛宽阔,上有薄肌,最要命的是在月光下闪耀着泠泠光泽的一点粉,太现眼了。
好、好像是有点好看。
一个大男人长成这样是怎么回事啊!
兴元帝又忍不住看柳烟黛,见柳烟黛看的认真,兴元帝的心又提起来了。
难不成柳烟黛喜欢这种的?
他拧着眉回想了一下他自己——他也不粉,他印象里他就一直不是这个颜色。
兴元帝一下子急了,他仿佛突然间找到了秦赤云比他强的地方,急的他后背冒汗。
朕怎么能比别人差呢?
朕是天子啊!天子得是最好的那个!
他脑子里都是这些乱糟糟的事,倒是一旁的柳烟黛已经在秦赤云的小腿上找到了一处伤口。
铁靴与盔甲覆盖不到的缝隙里,被咬出了两个很小的小孔,看起来应该是某种虫子咬下来的。
树林中昏暗,冒出来一个指甲盖大小的蛊虫,确实很难瞧见,柳烟黛猜测,他应该是自审讯南蛊人的时候被咬了,然后直接摔倒,后来虫潮来的时候,他都没醒,脸上才被虫子爬过,毁成这样。
柳烟黛匆忙将他面上的毒涎水冲洗,擦净,什么药都不需要敷,他恢复力强,过几日脸变好了,后柳烟黛又将他腿上的伤口划出一个“十”字口来,用力地挤出黑血。
秦赤云用过禁药,别的药对他来说药效都约等于无,而且柳烟黛手里也没有那种绝佳的好药可用了,她只能希望秦赤云自己挺过去。
她用力挤秦赤云的小腿时,身体不由自主的靠近他,白嫩的手掌贴向秦赤云古铜色的腿来挤压,血挤不出来多少,但却紧紧贴着。
白软的手,黑硬的骨,色差过大,兴元帝一眼看过去,就觉得刺目。
“朕来。”兴元帝也不敢阻拦柳烟黛,干脆就做出来一副“热切帮助”的姿态,帮着柳烟黛来弄。
他手大,骨节宽,用力一挤,伤口里的毒血就呼呼呼的往外涌。
他用力是真大,恨不得把秦赤云的骨头都挤出来,不过三两下,黑漆漆的血便流尽了,里面流出殷红的血来。
柳烟黛顺势将伤口包扎,等包扎好后,她还听见兴元帝漫不经心的问了一句:“这是何人,烟黛如何识得?”
柳烟黛抬眸瞥他一眼。
她现在已经很清楚兴元帝的性子了,这个人不会随便开口问一句的,他问这些,不过是在拈酸吃醋。
别看兴元帝现在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心里面说不定已经在咆哮了。
柳烟黛不愿意激怒他,只道:“是我之前府上的马奴。”
只不过后来兜兜转转,去了秦家军而已。
听见“马奴”两个字儿,兴元帝在心里开骂,“卑贱之人也配肖想朕的女人”,“虫蟊一只罢了长的粉有什么用”,“脸也毁了就这也配当男宠吗”,“喝点壮阳药吧还没朕大呢”。
他正在心底里念叨,突然听见柳烟黛声线冷冰冰的问:“你在心里骂他吗?”
兴元帝打了个颤,随后一脸平静道:“朕——朕只是在想他怎么不长毛。”
柳烟黛狐疑的盯着他,看了半晌后,不确定这人刚才是不是在骂人,只低头继续处理伤口。
等她将伤口处理好后,兴元帝赶忙命人将这秦赤云抬走了,让大太监去亲照看。
弄又弄不死,粉也粉不过,还是赶紧弄走为上。
一旁的大太监临危受命,将人带走的同时,给了兴元帝一个“圣上放心”的眼神——有老奴在,这个秦家小将就别想在柳姑娘面前出现!
大太监把人带走之后,其余的金吾卫又去里面寻找其余的秦家军,想看看还有没有其余的秦家军还活着,或者想看看还有没有其余的南蛊人还活着。
但是很遗憾,他们一个南蛊人没找到,倒是找到了不少秦家军,可惜的是,这些人都死了。
刚才虫潮发生的时候,这些人就死了,他们没有用过禁药,也抗不过虫潮,每一个人都已经没了气息,一共二十来个人,在地上排成了一长条的尸体,柳烟黛第一次知道,原来二十个人能排成两丈这么长,原来,两丈这么长。
她在月色下,看着这些人的面。
他们的脸上或多或少都有虫子爬过的痕迹,涎水腐蚀他们的脸,让他们的眉目发生一定的变化,这样的场景不怎么好看,人肉腐烂到一半,露出其下的白骨和空荡荡的眼眶,但身体还是那个身体,安安静静的倒在这里,当你仔细去看他的眉眼的时候,还有可能记起来他的全部样貌。
你们可能说过话,也有可能在某个地方擦肩而过,甚至如果再想一想,还能想起来对方的姓名,可是一夕之间,他们就倒在这里,一句话都不会说了。
可怜河边无定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柳烟黛因此觉得难过。
她是个很脆弱,很柔软的人,她其实接受不了太多的恶事,她也不能去看人的惨状,当她面对这些的时候,她会变得十分软弱,她很难过,但是好像谁都没有错,她不知道该如何描摹战争的轮廓,她只知道,她不喜欢这些。
她很冷,很想找个安全的地方待着,也许是婆母的矮榻,也许是小铮戎的旁边,也许是常善堂安静的学徒厢房,她想用厚厚的被褥把自己包裹起来,短暂的与这些事情隔离,不看这些讨人厌的东西。
正在她发怔的时候,一件黑色的绸缎锦衣披在了她的身上。
柳烟黛回头去看,就看见了兴元帝的面。
兴元帝当时已经重新穿上了一套衣服,墨色的发也挽起成鬓,露出来一张锋利冷淡的面,他站在柳烟黛身旁,能够清晰的感知到柳烟黛身上飘散着的淡淡的悲意。
兴元帝觉得她很像是童谣之中唱的九色鹿,在绿色的树林中跳跃的精灵,见不得天底下出现悲伤的事,天然的散着善良的光辉。
“他们的后事会有人处理。”兴元帝低声哄她,道:“他们都是很好的人,是为了大陈牺牲的人,朕会记得他们。”
柳烟黛依旧没说话,只是盯着这些人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