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宫中不高兴了,就传信给哥哥。”
她调皮地眨眼,说我可是皇后。
转头出了苏府,进了和鸣殿,宫人有条不紊地侍奉,一片寂静无声,才听罢了苏府的欢笑,谢宴在这一刻竟有些脊背发凉。
太安静了。
这偌大的和鸣殿,乌泱泱的人,竟没有苏府三人的声音大。
三年夏,暴雨,苏家叛。
她在和鸣殿与云缈的人争执不休,寸步不让,直到徐稷带去了人刀剑相向,云缈才罢休回去。
她周全了礼数送走徐稷,转头,是铜镜内映出一身的凤袍。
他清楚地透过镜子,看到她眼中的厌恶。
是,是厌恶。
火光冲天,她将那一身华丽的衣裳,丢进了去。
三个月的无话不谈,三年的生疑疏离。
寂静的宫殿,刀光剑影的算计,猜疑,孤立无援的她。
谢宴从梦中惊醒,一身冷汗涔涔。
至此时,他终于知道她为何厌弃皇宫。
“殿下,殿下!”
烛光亮起,乌泱泱的人围到他跟前。
胸口的伤已经包扎好了,他躺在床榻上,却觉得心口前所未有的刺痛。
恍惚看着屋顶,他下榻,独自又去了废墟前。
那里已经看不出丝毫从前的模样,是恨,是爱,是争执,是磨平的安静,似乎都随着一起烧没了。
他弓起身子,将脸埋在掌心,心里空落落地发疼。
可是我呢?苏皎。
这一场大火,到今晚,连着他心里微薄的奢望也烧没了。
她那么病着,宫内宫外又没有一个人看到她。
难道就真的——
烧在了里面。
他此时无比痛恨前些天,他不该这般囚她,不该执意留她,直到她郁郁寡欢病重。
一语成谶,她真的如他养的花一样,用尽了办法侍弄,也依旧不属于这里。
他明明已经失去过她一回了啊——
为何还是这般,固执成性。
“宫内已寻遍了,连下人住的地方也找遍了,的确不见娘娘。”
长林跟在身后,欲言又止。
“要不就——”
算了吧。
“宫外也找,从京城起,到城外,掘地三尺——”
谢宴沙哑开口。
他总是不愿信。
东宫自从这日起,陷入前所未有的死寂。
太子昏迷了几天,少有醒来的时候都在呕血,太医用尽了药,这回他却的确是郁结于心。
嘉帝张皇榜命天下名医入内,身上的伤一天天好起来,他却日渐消瘦。
只要醒来,就会独自站在那废墟前。
若找到了最后,依旧是他最不愿看到的结果……
他宁愿那天晚上,他放了她出宫。
谢宴站在废墟外,风吹起宽大的袖袍,不过数日便瘦削如竹。
转身,才走了一步,他眼前一黑,又昏过去。
——
马车轱辘轱辘地走了三四座城,徐稷与她从起初的疏离客气,慢慢也有了话。
苏皎总归好奇。
那日她与太后说话,并未提及自己要走,只说心中郁结,与他有了争执,便想偶尔出宫走走。
太后就将自己的一块宫牌给了她。
以至于当时要借着宫牌离开,苏皎心中也有愧疚。
她没想过会在将出宫门的时候遇见徐稷。
徐家与太后是姻亲,太后是徐稷的姑祖母,彼时情况紧急,她借着徐稷的马车出宫。
他说自己的外祖母在江南。
“我母亲的故居,也在江南。”
苏皎有些意外,弯起唇角。
徐稷手一顿,看了她片刻。
“嗯。”
他知道。
“太后怎知我会离宫?”
徐稷抿唇,忽然朝她拱手弯腰。
“当日情况紧急,臣说了谎,还请娘娘恕罪。”
苏皎立时眼中警惕,已站起身。
“娘娘莫惊,太后的确留有话,说让臣路中照看娘娘。”
那是他碰见苏皎后,去慈宁宫见太后。
临出去前,太后道。
“近来太子妃可能要出宫回皇子府暂住,我瞧汐儿在家闲着没事,你让她有空去皇子府,陪陪皇子妃。
她们年轻人,汐儿活泼,逗一逗皎皎。”
“皇子妃为何出宫?”
徐稷步子一顿,便想起见到她与谢宴,貌合神离。
“得闲出去走走罢了。”
太后并没说多,却嘱咐他。
“汐儿喜欢到处跑,到时候若是要带着皎皎出去玩,你也跟着去,路上照看着她们。”
“臣是外臣……”
“离远点就是。”
所以那日,在宫中见到她,见到她慌张的模样和一身的打扮,他就猜到了什么。
她问过苏夫人的踪迹,他就知道她会去江南。
电光火石间,也许是夜色和她有些慌张悲伤的神情壮大了他的胆子。
徐稷上前拉住了她。
他不后悔如今坦白,哪怕这句话说出来,她会警惕地离开。
他也不能骗她。
相送一程,看她安全,看她高兴,他已足够心满。
——
第九日,谢宴昏迷的时候已经越来越多,太医束手无策,嘉帝大怒又痛心,连太后也来看了几回。
“皇祖母。”
太后眼眶顿时红了。
“好孩子,你……”
他才说罢一句,又俯下身咳嗽起来。
不过半月,形如枯槁。
淡淡的血腥味弥漫在屋内,他咳嗽罢又问。
“还没消息吗?”
长林沉默。
他眼中落满失望,正要张口,骤然一股血腥味涌上心口,一口血又呕了出来。
“殿下。”
太医顿时乌压压地上前,殿内处处都是惊慌失措的声音。
“殿下!殿下!”
长林端着一个盒子从屋外跑了进来,跪在他榻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