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九宫心中冰凉一片,自己这条小命恐怕是要交代了,赫舍里这女人可真是害人不浅啊!既然注定无法幸免,他索性心下一横,竹筒倒豆子一样将事情从头到尾重新说了一遍,这次说得更清楚直白,几乎是事无巨细地把赫舍里接到圣旨后什么反应?如何在与奴才的撕扯间被发现猫腻,以及老嬷嬷们验身的结果等等,称得上是一字不漏。
康熙听得额头青筋暴起,几乎将龙椅的扶手抓烂,汹涌的怒气在胸臆间横冲直撞,几乎叫他气得吐血。好一个赫舍里,他许她皇后之位,给她无尽的荣华富贵,她居然还不知足,居然敢干出这种毫无廉耻的事情来。
这种事莫说他乃堂堂一国之君,便是一个普通男人也是无法忍受的,简直是奇耻大辱,此事若是泄露了半点风声,叫他还有何面目治理天下?通读史书古今帝王但凡是帏薄不修的,有哪个不是在史官笔下遗羞至今,这叫立志成为千古一帝的康熙如何能忍?
沉默良久之后,康熙嘴角勾起一抹嗜血的弧度:“好好好,不愧是索尼的孙女,赫舍里家的掌上明珠,果然能人所不能,朕当真是小瞧了她啊。”本来还对废了这个皇后有所歉疚,如今想来,只恨没能废得更早些,若是早些结果了这女人,他又何须忍受这般耻辱?
梁九功听着康熙那阴冷可怖的笑声,恐惧到麻木的他已经失去了应有的敬畏,从小伺候这位主子长大,他是最了解这位骨子里那与生俱来的酷烈与偏激,生来便是天之骄子,更兼幼年便登顶至尊之位,与顺治帝一般自尊心奇高,容不得半点忤逆,典型的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谁敢叫他一时不痛快,他定然要叫对方一辈子后悔莫及。
赫舍里这女人这些年来一直在死亡线上反复横跳,哪里忌讳就往哪里踩,时刻挑战着康熙的极限,如今竟然作死到给皇帝头上戴了一顶绿油油的大帽子,他已经不敢想象康熙会做出怎样可怕的事情了,为了保住帝王的颜面,莫说他不过是个奴才贱命,便是血流成河只怕也在所不惜。
就在梁九宫想象着自己的108种死法的时候,康熙冷飕飕的声音从头顶上传来:“狗奴才,你是想活还是想死?”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叫梁九公宛若瞬间坠入无底深渊,他毫不迟疑将头在地上磕得砰砰作响,连话都不敢回。
“既然想活,那就去给朕查,查的越仔细,你活命的机会就越大。朕会命暗卫首领配合你行事,想查什么都可以……”康熙嗤笑一声,在这短短的时间内已经收敛住自己外露的情绪,侧身斜靠在龙椅上一副放松的姿态,那双眼睛却冷得瘆人,漫不经心地开口洒下饵食,“但是,朕只给你三天时间,懂吗?”
梁九宫闻言却没有任何喜悦,只是微微抬起头,血滴滴答答地从脸上划过,被血渗入的眼睛已经模糊,不敢直视圣颜却死死地盯着御阶,语气坚定地道,“主辱臣死,奴才不敢奢求活命,只求皇上给奴才最后体面,临走前为主子办好这最后一个差事,好叫奴才将功折罪,走得安心!”
康熙眼神微微一动,很快又沉寂了下去,轻轻摆了摆手:“去吧,别叫朕失望。”毕竟鞍前马后地跟了自己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摊上这档子事算他倒霉,无论结果如何这奴才都是不能留了,既然他这般识趣,倒也不是不能给他个生前身后的体面。
梁九宫膝行着后退几步,这才踉跄着转身离开了大殿,一路上滴落的血迹仿若一步步走向黄泉路,只是背对的康熙没有看到他眼中燃烧的火焰,那眼神可不是个认命的人能拥有的,反倒有种豺狼一般孤注一掷的凶狠决绝。
梁九宫能爬上宫廷第一总管太监的位置,成为康熙跟前第一红人,察言观色的本事早已炉火纯青,对人心的把控更是妙到巅毫,从康熙开口叫他选择生死的那刻起,他就知道康熙已经决定要他死,所以他自然不会去做求饶这等无用功,那般作态只会让自己死的更快。
当务之急就是把自己从速死的境地里拉出来,只要给他缓口气点时间,即便只是多活一时半刻,没准也能找出翻盘的机会。所以他摆出一副甘心赴死,但忠心护主的架势,求得正是那一线生机。
他在赌,博的就是康熙不愿叫更多人知晓皇家的丑事,而彻查真相又需要一个台面上的人物站出来,而梁九宫这个大总管出面查后宫阴私乃是应有之义,且最不容易打草惊蛇,何不让他在死前发挥最后一点余热呢?
庆幸的是最终他赌对了,赢得了三天的宝贵时间,还得到了暂时调动暗卫协助的权力,接下来可操作的空间可就大了,他这辈子向来奉行明哲保身,左右逢源之余等闲不愿招惹是非,如今为了保命他也顾不了许多了。
梁九宫一脸是血地跨出乾清宫大门,唬了门外的奴才们一大跳,连御前侍卫都忍不住侧目而视,这位可是皇上跟前的第一红人,统领整个后宫的大总管,居然搞得这般狼狈模样,那皇上的火气得有多大啊?乾清宫的奴才最是懂得见风使舵,这会子一个个绷紧了皮子,恨不得钻进地底下去,哪里敢往梁九宫身边凑?
唯独李德全小跑上去,扶住梁九宫有些踉跄不稳的身子,低声道:“师傅,您没事吧,小的扶您去一旁处理下伤势吧?”说着担忧地看了看他额头上血流不止的伤口,别人可以明哲保身不往上凑,他可是梁九宫一手带出来的徒弟,哪能眼睁睁站重一旁看着呢!
“小德子,算你小子还有点良心,咱家没白疼你一场。”梁九宫嘿嘿一笑,眨巴了几下被血浸染得血红的眼睛,模糊的视线扫过四周那些躲躲闪闪的人群,不由得自嘲墙倒众人推,平时里一个个巴不得贴上来舔自己的靴子,如今自个还没彻底倒下呢,见风使舵的本事都是厉害。
李德全脸上露出一丝憨笑,也不搭话,只是不着痕迹地将梁九宫大部分重量移到自己肩上,快速将他架到偏殿的耳房里,然后赶鸭子似的将躲在里面的几个太监宫女轰了出去,这才小心地将失血过多几乎晕厥的梁九宫放在躺椅上。小心地左右看了看,才从隐蔽处掏出一个小箱子,里面都是些处理各种伤势的常用药,手脚麻利地给梁九宫处理起伤口来。
他们这些从小在宫里头伺候的奴才,谁也不知道啥时候会被主子责罚,几乎各个宫殿都会有这么一个隐蔽的地方藏着救命药,只要呆的时间长了,管事的太监们大多知道这么个地方,甚至有门路的管事太监还会时不时往里添补些,毕竟这些没准什么时候就是救命的稻草,也没有谁会傻得去告发或者暴露。
梁九宫此刻只觉得天旋地转,刚刚他可是真的往死里磕头,生死关头的时候还不觉得如何,如今一放松下来只觉得钻心的疼痛,他咬牙忍耐着,脑子却拼命转动起来,努力想着破局的法子,赫舍里那女人死定了,整个延禧宫的人也都别想活了,只是杀人很容易,怎么找出那个奸夫才是重中之重。
只有给皇上一个发泄怒火的对象,他才有可能苟住一命,如今他所求不多,只要能保住这条贱命就够了,蝼蚁尚且偷生何况是人呢?若是皇上当真非要他死,梁九宫一想到康熙那冷漠无情的声音,不由得心中一阵发狠,他战战兢兢伏低做小当了这么多年的狗,可不是为了这般窝囊地死去的,既然皇上不给他活路,可就怪不得当奴才的不忠心侍主了。
他忽地伸手握住李德全的腕子,压低声音沙哑地道:“小德子,咱家有件机密事要你去办,这事儿关系到咱家的身家性命,咱家能信你吗?”如今他身边可信之人不多,一个个的心都被染得黑透了,也就这李德全还有三份清明,加上他曾经得了哪位主子的青眼,还特地给改了名儿,没准真能给自个求下一条活路来。
李德全连忙跪了下来,脸上慌乱之色一闪而过,眼神却慢慢坚定起来:“师傅您老人家但有吩咐,小德子万死不辞!这些年若不是您的照拂提点,哪有我小德子的今天,怕是早就死在宫里那块角落里了。”他当初被人贩子卖进宫里不过七八岁年纪,带着一腔愤恨不甘,不懂的伏低做小,吃了不知道多少苦头,若不是凑巧遇上了梁九宫,怕是早就被打死了。
梁九宫死死盯着他的眼睛,以他的阅历自然看得出李德全说这话是出自真心,不由得露出一抹笑意,他这种早就黑透心肝的人死到临头还能有人真心待他,也算是没白活一场。既如此,他这个当师傅的也不能小气了,反正经此一遭他这大总管的位置是不可能留了,与其便宜了其他对头,还不如成全了自己这孝顺的徒弟。
梁九宫示意李德全附耳过来,低声在他耳边吩咐起来,听得李德全脸色苍白如纸,这才知道为什么梁九宫能够当这么久的后宫大总管,这份心机谋算当真骇人得很,不由得庆幸自己没有落井下石,否则怕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了。
第178章 下定决心
自从废后那日起,延禧宫就被禁卫军重重包围,对外宣称延禧宫中有人感染恶疾,需隔离防治。消息一出,后宫众人顿时避之不及,只派人远远的探看,眼见太医和医女进进出出,正在为延禧宫的所有人进行详细检查,听说无论所宫女太监都必须当场更衣检查,甚至所有可能沾染病灶的物件全部集中焚毁。
至于那些失宠已久的小主们,好歹也算是伺候过康熙的女人,在这种情况下倒也不曾被薄待,特地指派了有经验的嬷嬷服侍她们更衣洗漱,再由医女为其作全身检查,并饮用太医特制的专为预防恶疾的汤药。
延禧宫上下本以为只能闭宫等死,如今竟然能得到预防和医治,自然配合得不得了,即使服用汤药后身体微有不适,竟也都生生咬牙忍了,不敢露出丝毫异样,生怕因此被认定沾染恶疾,一旦被丢进永巷那才是真正的再无生机。
整个后宫虽不至于人心惶惶,各宫主位却也丝毫不敢往延禧宫凑,都是急忙下令紧闭宫门,除非传召绝不出门,也没有哪个奴才敢去打探消息,小命只有一条,谁也不想死得不明不白,谁知道那恶疾是不是天花之类可传染的可怕东西?
至于钟粹宫早在风声传出的第一时间就下令闭宫,甚至派出去传达谕令的奴才也不再回延禧宫,而是直接去往内务府专门辟出的隔离之所静候,这等谨慎的做派更是让后宫众人不明觉厉,更是老老实实缩在自己屋里不敢冒头。
当然钟粹宫不过是外紧内松,内里完全是一派风平浪静,奴才们各司其责,并未有丝毫慌乱,毕竟整个后宫最安全的地方除了乾清宫之外,就属钟粹宫了。
毕竟皇上最为重视的几位主子,如今可都在这座宫殿里头呢,主子都没慌,怎么也轮不到他们这些当奴才操心吧?只要皇贵妃主子还安稳的在主殿里坐镇,他们就有了主心骨,一切高枕无忧,所以钟粹宫众人一个个极为淡定,一副天塌不下来的模样。
康熙虽然罕见地数日没有前来钟粹宫,却派了李德全送了不少今年新进的贡品过来任由宜敏挑选。这其中所隐含的意思,宜敏自然心领神会,康熙在这节骨眼上还有心思给她送礼,就意味着所谓的恶疾也就那么回事儿,没准就是个噱头而已。
宜敏手上的耳目众多,本该第一时间得知真相,可惜梁九宫这奴才怕死,在反应过来事情的严重性之后,立刻将整个延禧宫都封锁了起来,所有奴才许进不许出。
等康熙得到梁九宫的回禀之后,封锁就更严密了,连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随着康熙确认赫舍里确实做出了丑事之后,雷霆震怒之下,当日在场的奴才不论是否知情,统统因感染恶疾被毁尸灭迹了。自此赫舍里的事情除了梁九宫和康熙之外,再无人知晓。
宜敏对此若有所觉,却并不放在心上,毕竟延禧宫值得康熙这般大动干戈,除了那位时不时闹些幺蛾子的赫舍里之外,还能有谁?自从康熙授意宜敏解除对皇后的保护之后,她就已经猜到赫舍里的好日子没几天了,这后宫自古以来就是个吃人的地儿,一个不得宠爱、失子失势的皇后,不知道多少女人想要将她拉下马,好发泄一番满腔妒恨,至不济能作贱一下昔日高高在上的皇后,那卑微惯了的虚荣心可不就膨胀起来了。
后宫的女人狠起来可比男人可怕多了,她们能做出什么恶心的事情来,宜敏自然是心知肚明的,毕竟前世的她也是这样一日一日在她人的作践中熬过来的,如今也该让赫舍里尝尝这等滋味了,就是不知一辈子养尊处优,心高气傲的前皇后能不能受得住呐?
这大半年来延禧宫里发生的事儿,一丝一毫都瞒不过宜敏的耳目,赫舍里所在的偏殿日日都如同唱大戏一般热闹,你方唱罢我登场,一个个女人作践人的手段层出不穷,尤其是惠嫔那拉氏更是推陈出新,叫宜敏叹为观止,心中止不住有些欣赏那拉氏了,
宜敏这辈子最想做的事就是快意恩仇,叫前世的仇人生不如死,偏偏在康熙的眼皮子底下硬生生忍了赫舍里这个女人这么多年,她也是憋屈的够呛,好不容易康熙下定决心彻底舍弃了赫舍里,她当然不会客气,自然是有冤报冤有仇报仇,这些女人替他做了她想做却不适合做的事,甚至都不需要脏了自己的手,自然有人替她出气。
这大半年来宜敏已经看够了大戏,是这么多年来从未有过的痛快酣畅,淤积了两辈子的恨意终于有了发泄的地方,她正等着有谁鼓起勇气给赫舍里来一记狠的,彻底将之打入无间地狱。等啊等啊,等得她都有些不耐烦了。
结果康熙回来没多久呢,立刻就事发了,这些女人还真是迫不及待呢,或许应该说惠嫔还真是一刻都不想等,毕竟杀子之仇不共戴天,那种剜心之痛她深有体会,面对仇人每多忍耐一日都叫人痛不欲生。若非宜敏知道惠嫔的报复手段只会比自己更毒更狠,她大概就要忍不住亲自动手了。
宜敏靠在窗边仰望夜空,那轮圆盘一般的明月亮得刺目,几乎叫她落下泪来,举杯向月遥敬,然后缓缓倾倒,将酒水洒在窗外,眼角清泪滑落,前世吾儿已矣,母子缘浅,即便今生大仇得报,孩儿们又如何能够知晓?前世今生何等玄奇,说到底安慰的不过是自己这颗千疮百孔的心罢了。
“额娘,您怎么不掌灯呢?”承瑞推开了书房虚掩的门,一眼看见窗边的宜敏,不由得放低了声音唤道。不等宜敏回答,赛音察浑也抱着阿鲁玳跟了进来,小娃娃一见到宜敏顿时兴奋起来,挥舞着小手往前扑,“啊~额、额娘——”。
宜敏面色瞬间柔和了下来,转身微笑着招手示意他们坐到自己身边,故意不理会阿鲁玳伸手要抱的小模样,眼见额娘不理会,小娃娃不由得小嘴一瘪就要嚎,赛音察浑连忙使劲浑身解数哄着妹妹把注意力转移回自己身上看那熟练程度,明显这些日子没少下功夫。
平日里脾气极大的阿鲁玳肉眼可见地被哄住了,很快就露出了可爱的笑容,乖巧的呆在赛音察浑怀里,兴致勃勃地把玩着颜色鲜艳的小球,时不时还塞到嘴里啃咬,口水弄得胸襟上一片濡湿,平日里爱洁如命的赛音察浑却一次次地帮她擦着小脸上的口水,毫无半点不耐烦的模样。
承瑞眼见弟妹二人自得其乐,不由得脸上带着一抹郁闷,明显是妹妹争夺战中没有赢过赛音察浑,自从草原上回来后,兄弟俩每日到钟粹宫都要争夺一番妹妹的所有权,各种比试方法天天花样翻新,当真叫宜敏大开眼界,今日明显是赛音察浑以新玩具获得了胜利,叫阿鲁玳乖乖投入他的怀抱。
宜敏笑着摇了摇头,和煦的目光落在承瑞身上:“这些日子宫里风声紧,你们上下学途中莫要乱走,专心跟着你们的师傅谙达好好读书习武,其他闲杂人等莫要多加理会。”宜敏声音温柔婉转,想了想又道,“切记,若非你们皇阿玛的召唤,千万莫要去乾清宫叨扰。可记下了?”
承瑞闻言眼神不由得深邃了几分,仔细分辨着宜敏面上的神情,却看不出丝毫异样,只是母子连心,他能感觉到自家额娘的心情似乎极好,不由得放松的笑了起来:“额娘放心,儿子自是晓得轻重,也会看着点二弟,不叫他随意闯祸。”
赛音察浑闻言立刻不满的叫嚷了起来:“大哥说的这叫什么话?我哪有到处闯祸。”声量比平时小了不少,手上也小心翼翼的护着怀里的小娃娃,不敢像往常那般跳起来抗议。
“你是没有到处闯祸,都是别人自己找上门来让你收拾,行了吧?”承瑞伸手扶额,从小一起长大的弟弟是个什么德性,他难道还不清楚吗?论聪明机智,一般的阴谋诡计都难不倒他,可惜是个眼里不揉沙子的火爆性子,宫里头上到妃嫔小主,下到太监宫女,几乎没有他不敢收拾的。
偏偏赛音察浑是皇贵妃之子,论身份是阿哥格格里最贵重的,又得康熙和太后纵容宠溺,自小就是宫中一霸,那些个平日里嚣张跋扈的几乎个个避他如蛇蝎,就怕落在这祖宗手里,被收拾一顿不说,还得吃一串的挂落。
宜敏看着兄弟俩拌嘴,不由得心中温暖,她的珍宝一直都在,前世的孩子们一直活在她心中,今生的他们也许不同于前世,但都是自己十月怀胎所生,她会用自己的一切去爱他们、保护他们,直到雏鹰展翅翱翔天际之日的到来。
康熙一脚迈入钟翠宫偏殿,抬眼就看见沐浴在月光下的宜敏,她靠坐在窗边的贵妃榻上,面色安宁慈和,嘴角挂着一抹温柔的笑意,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洒在她身上,宛若披上羽衣的神女一般飘渺。当她抬眼望来缓缓绽开了一抹笑,竟叫康熙定在了当场。
那般明月为妆的美人浓艳昳丽,一身雪缎织锦的纯白宫装,一株血色梅枝攀着婀娜玲珑的娇躯蜿蜒而上,嫣红的落梅点点,配上那天下无双的容颜,当真浓极!艳极!那般肆无忌惮地烙印在他人眼底深处。
康熙忍不住屏住呼吸,生怕破坏了眼前这绝美的一幕,他已然忘记深夜来钟粹宫的目的,也想不起自己打了半天腹稿的说辞。他只是直愣愣的盯着眼前的女子,只觉得任何言语在她面前都是一种亵渎,竟然好像情窦初开的小伙子一般心跳加速,汹涌澎湃得几乎令他窒息。
直到耳边传来儿子们的声音,康熙猛然从那宛如幻境的瑰丽中惊醒过来,用力眨了眨,定睛看去发现母子四人围坐在窗边,正其乐融融地说着话,中间夹杂着阿鲁玳咿咿呀呀的童音,充满着母慈子孝的温馨氛围。
康熙不由得耳根红了红,他刚刚都在想些什么呢?莫不是多日不曾亲近宜敏,这才出现了幻觉?只是那惊鸿一瞥的震撼依然久久留存在心底,宛若涟漪换换扩散,微小却不容忽视。似乎为了掩饰那一瞬间的失态,康熙忍不住握拳抵唇清咳了两声。
宜敏微笑起身微微一礼,承瑞和赛音察浑闻声回头,这才发现康熙的到来,连忙起身行礼问安。康熙连忙脚下快走两步扶住宜敏,这才转身免了两个儿子的礼。
一转身就看见赛音察浑别扭的行礼姿势,忍不住露出笑意,伸手接过正因为姿势不舒服而不停踢蹬着小胳膊腿的阿鲁玳,熟练的抱在怀里轻轻晃悠起来,很快就安抚住了小娃娃。
阿鲁玳咯咯笑着揪住康熙的发辫,把玩着上面的明黄发穗,抓着就往小嘴里塞,慌得康熙连忙一手扯住:“阿玛的小乖乖,这可不能吃啊!”这可不是那些特制给娃娃磨牙的小玩具,发辫上可是涂满发油的,哪里能吃呢?
眼见自己的新玩具就要被抢走了,阿鲁玳连忙紧紧拽住自己的玩具,扁扁嘴、眼圈儿一红,小鼻子抽抽就呜咽起来,康熙立马慌了,心肝宝贝儿地哄了起来,那手势那模样跟刚刚赛音察浑简直一个模子印出来的,该说不愧是父子两吗?
眼见赛音察浑也凑了上去,拿刚刚的玩具想哄阿鲁玳,结果被糊了一脸的傻样,宜敏有些不忍目视地移开视线,恰好对上一旁承瑞无语的目光,不由得相视一笑,两人就这么默契地站在一旁看着那对傻瓜父子什么时候能搞定自家的宝贝凤凰蛋。
最后还是宜敏看不下去了,自家闺女明显是干嚎嗓子不下雨,再玩下去以后可就露馅了。她把孩子从康熙怀里接过来,轻轻点了点她额头,阿鲁玳如今也一岁多了,是个聪明的小家伙,最是懂得见风使舵,一到自家额娘怀里,顿时就安静了,再也没有刚刚那副张牙舞爪的猖狂模样。
康熙松了口气,坐下一抹额头,竟然出了一排细密的冷汗,这闺女的脾气也太大了,幸好还有人能治得住她。承瑞笑着给康熙倒了杯茶水,随着宫人进来掌灯,整个偏殿都亮堂了起来,暖融融的灯光衬得窗外的月色都暗淡了几分。
宜敏吩咐小厨房上了些易克化的小点心,搭配煮熟的牛乳,最是适合做宵夜的,就连阿鲁玳也分到了一只鲜牛乳做的小兔子,顿时开心得笑眯了眼,一口啊呜掉一个小兔耳朵。
康熙难得放松地倚在靠枕上,半眯着眼睛听着妻儿的闲话家常,清甜的食物下肚让他心情更好上几分,只觉得胸口的郁气正在慢慢消散,原本亟待倾吐的满腹牢骚突然失去了意义,他早已拥有世上最圆满的幸福,何必为其他不值得的人弄得自己满腹怨气,不得安生呢?
他堂堂一国之君,那等宵小之辈不过是脚下的蝼蚁,看不顺眼踩死便是,犯不着气坏自己的身体。对赫舍里这个女人,他自认已经够忍耐了,偏偏她总能挑战自己的底限,原来性子恶毒跋扈也就罢了,如今连最基本的妇道都守不住,一想到这样的女人既然曾经是国母,没得让他犯恶心。康熙漠然地将赫舍里的名字从自己心里抹去了,从此大清朝再无赫舍里此人。
康熙看着眼前俊秀挺拔的长子、英武高大的次子,目光柔和了下来,盘算已久的那件事也该办了,毕竟是关系到宗庙族裔传承的大事,他也犹豫得够久了,如今该是下定决心的时候了。
第179章 幡然醒悟
次日,宜敏送走了康熙,温柔的笑容在康熙走出视线之后缓缓收了起来,她面无表情地离开了那充满康熙气息的寝殿,来到了偏殿的书房之中,昨夜康熙的情绪不对劲,所以她需要确认了一件事。
翻看着暗格里眼线集中过来情报,梁九宫在去乾清宫之前,就已经招来一批心腹宫人将整个延禧宫所有进出门户全部锁死,尤其是跟着他去宣读圣旨的所有宫女太监都消失了,显然不是被关押起来,就是被处理了,以此保证不会泄露半点风声。
梁九宫进了乾清宫没多久,康熙就雷霆震怒,梁九宫甚至是血流满面地走出乾清宫,不少奴才传言大总管失宠了,结果没多久梁九宫就带着康熙的旨意,领着禁军封锁了整个延禧宫。
宜敏手指敲了敲桌面,看来延禧宫的事情不小,赫舍里这事不是简简单单的废后失宠这么简单,恐怕还有什么她不知道的致命之处,否则康熙不会如此小题大做,连禁军都派进了后宫之中,显然是对后宫的奴才失去了信任。
只可惜梁九宫这奴才油盐不进,只衷心康熙一人,否则她早就能把康熙的一言一行都掌握在手心里,何须如何费心猜测筹谋。不过这次梁九宫竟然见血了,这可是头一遭啊!前世梁九宫可是难得能够全身而退的乾清宫大总管,也不知道这次有没有机会……
就在宜敏想尽办法探知真相的时候,梁九宫已经彻底搜索了整个延禧宫,保证连一只老鼠都逃不出他的手掌心。他冷着脸站在延禧宫中庭,忍着脑袋的疼痛与眩晕,听着各处人手的回报的情况,延禧宫住的女人不多,但也有十来个贵人、常在品级的小主,早已经失宠多年了,锦衣玉食自然是不可能有的,顶多粗茶淡饭不至于饿死罢了。
他明面上优待那些女人,实则让嬷嬷给所有的女人都验了身,确保不会出现第二个赫舍里,那些汤药都是绝育用的,毕竟延禧宫显然已经混进了男人,那么这里面的女人显然都有可能不干净了,一碗绝子汤下去虽然狠,却是有可能让康熙放她们一马,好歹能留下一条性命不是?
不知道小德子有没有把消息传出去,若是那位主子肯出手,他没准还有一线生机,否则他就算这次把差事办的再漂亮,最终也逃不过一个死字,他一辈子伏低做小,从没真正享受过一是半日,如今怎么舍得去死。
他如今最重要的事就是把皇后的那个奸夫找出来,可恨的是找遍了全宫上下,竟然没有一个真男人,各个都是地地道道的公公,可是验身的嬷嬷可是很明确地说过,赫舍里确实与男人有过鱼水之欢,可不是什么假凤虚凰的把戏,可是这延禧宫上上下下都搜遍了,难不成一个大活人还会飞天遁地不成?
钟粹宫中的宜敏昨日收到延禧宫的消息还被唬了一跳,连忙按照惯例对后宫进行了最快的安排,等忙乱过后静下心却觉得有些不对劲,尤其康熙昨日竟然让承瑞和赛音察浑下学后直接回了钟粹宫,更确定这其中有猫腻。
如果后宫真的出现时疫,康熙肯定会第一时间把阿哥们隔离起来,怎么可能放他们进入可能已经存在时疫的后宫呢?尤其后来康熙还派了李德全送了不少南方新进的贡品过来给宜敏挑选,这般举动瞬间就让宜敏确定了延禧宫的事有猫腻。
若是深宫内苑真的爆发时疫,康熙不可能在这节骨眼上还有心思给她送礼,要么就是时疫已经被完全控制了下来,毫无威胁性?要么就是这所谓的时疫根本就是子虚乌有,不过是用来掩人耳目的手段。
只可惜梁九宫的反应太快,处理得十分及时恰当,在他反应过来事情的严重性之后,立刻将封锁了消息的来源,尤其在康熙得知事情之后,自然封锁得就更严密了,延禧宫连一只苍蝇都飞不出来,更遑论传递消息了。
就在宜敏暗自可惜的时候,莺儿进来对着她轻轻耳语几句,递上了一张薄如蝉翼的帛书,宜敏有些诧异地挑起眉梢:“小德子送过来的?”康熙身边的李德全是她的人,当初李德全还只是李全的时候,她伸手拉了一把,这才有了后面的李德全。
不过这些年她从不动用这颗棋子,就是觉得李德全只要如前世一般成为乾清宫大总管,那么自然比成为一般的探子强上千百倍。如今在她没有命令的情况下,李德全竟然私自联系了钟粹宫,恐怕是有什么大事发生了。
她轻轻展开帛书,视线落在上面轻轻一扫,忍不住瞳孔紧缩,震惊地猛起身,甚至带倒了身前的茶盏,莺儿唬了一跳,连忙扶着她后退一步,惊道:“主子,小心烫着!” 她服侍了宜敏这么多年,从未见过主子如此失态,不由得有些惊慌。
宜敏深深吸了一口气,推开了莺儿搀扶的手,拿起帛书仔仔细细地重新看了一遍,扬手就将丢进了炭盆里,火苗猛地一窜,轻薄的布帛瞬间化成了灰烬,宜敏眼中仿若也燃起了一把火焰,鲜红而热烈,她嘴角越扬越高,露出一个畅快至极的笑容。
好啊!好个赫舍里,身为皇后却与人通奸,秽乱后宫,这个罪名足以彻底将她打入无间地狱,永世不得翻身!若是消息传出去,怕是赫舍里一族都将永远抬不起头来做人了,这可真是好结局!比她设想的还要好上百倍,当真是叫人痛快淋漓!
宜敏对惠嫔那拉氏当真多了几分欣赏,能做出这等狠毒安排的除了惠嫔不作第二人想,本以为惠嫔顶多设计让赫舍里做了什么巫蛊箴言之类犯上的事情,没想到竟然是这样!而且这一招实实在在命中康熙死穴,以他那爱面子的性格,就算被气得当场升天也定然会死死捂住这件事。
难怪昨天见了康熙竟是那样一副脸色,宜敏忍不住捂嘴轻笑起来,堂堂一国之君竟然被带了绿帽子,这可真是奇耻大辱啊!真要传出一丝半点的风声,康熙这皇帝怕是都没脸做了,简直是被钉在耻辱柱上成就千古骂名呀!这下子赫舍里的下场肯定凄惨无比。
不过宜敏心中还是有很多疑惑未解,赫舍里对康熙的心思有多重,宫里的老人都心知肚明,以她的高傲怎么可能会跟其他男人苟合?如果是被迫的话,她不可能如此理直气壮地活着,更不可能让自己被当着众多奴才的面揭穿。
虽然她很好奇惠嫔的手段,但是宜敏并不想追根究底,毕竟只要结果符合自己的心意就好了,一想到赫舍里会被自己一心爱慕的丈夫亲手送入地狱就叫她满心舒爽,这比起废后之类的可要惨多了,尤其是心理上的打击足以让赫舍里生不如死,若说这世上还有谁能叫赫舍里感受到最极致的痛苦,那么除了康熙再没有第二个人选了。
虽然那拉氏这些年干了不少恶心自己的事儿,但是她这等报复手段还是让宜敏忍不住感叹一声,干得真漂亮!杀子之仇不共戴天,那种剜心之痛她深有体会,面对仇人每多忍耐一日都叫人痛不欲生,而这种痛苦她前世整整承受了四次,康熙和赫舍里就是一对渣男贱女,合该互相折磨一辈子。
宜敏长长的指甲一遍又一遍地刮过窗棂,尖锐的夹套带起一片片木屑,凶狠得仿若挠在那对前世最尊贵的夫妻脸上一般,心中不停地告诫自己:要忍耐!要忍!!孩子们还没有回到自己身边,不能冲动!再等等!再忍忍!不能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