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赫舍里气得全身发抖,抖着手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本宫如何?”宜敏冷冷一笑,扶着莺儿的手抬脚迈进了慈宁宫大门,火红的凤靴美轮美奂,落地声音清脆响亮,一主一仆面对门内的人群竟不曾输了气势,迫人的压力从宜敏身上散发出去,沉重地压迫在所有人心口。
首当其冲的赫舍里顿时连连后退,差点被花盆底绊了一跤,赫舍里好不容易在嬷嬷的搀扶下站稳了,一抬眼就看到孝庄恨铁不成钢的眼神,顿时心中宛如冷水浇下,换目四顾只觉得所有人都在嘲笑她,讥讽她……
孝庄心中暗自摇头,上前一步挡住赫舍里,面对宜敏怒目而视:“皇贵妃,你的规矩呢?皇后毕竟是国母,岂容你这般羞辱?还不快向皇后请罪?”
“请罪?”宜敏终于忍不住娇声大笑起来,这实在是太过有趣的一件事,死到临头了居然还如此天真,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身份地位不过是门面?规矩体统又是个什么玩意儿?落架的凤凰不如鸡,这个道理难道她们不懂?还是自欺欺人地想要靠着这点子门面遮羞?
“放肆,在哀家面前如此失礼,太没有体统了!来人,把她给哀家拿下!”孝庄这下也被气着了,活到这把年纪,她还从没被人这样当面耻笑过,今天可是破天荒头一遭了,“皇贵妃,只要你交出凤印,跪下请罪,哀家就既往不咎饶你一命,不然待哀家请出祖宗家法,废了你皇贵妃之位,你可就后悔莫及了!”
哈哈——生平从未听说过的大笑话,宜敏几乎笑弯了腰,她根本不把孝庄的话当回事,自顾自地举起手中的帕子拭了拭笑出的眼泪,这种肆无忌惮的感觉实在是太好了,她等了多少年,终于能够毫无顾忌地放肆一回了,两生两世所受的委屈苦楚,今朝就要一次讨回来了,心中实在是开心畅快到了极点。
宜敏干脆放开了莺儿的手,一步步朝孝庄她们走去,不再掩饰深埋心底的桀骜不驯,卸去温柔的伪装,露出真实的峥嵘强势,她早已不是前世那个软弱无力,只能眼睁睁看着孩子死去的荣妃了,她是得天眷顾的天之骄女,她是重生一世的马佳宜敏,为了这一日,她殚精竭虑、辗转筹谋、步步惊心地走到了今天这个地步!
猖狂又如何?放肆又怎样?她如今有这个能耐猖狂,有这个本钱放肆?眼前又有谁能拿她怎么也?她就要将这些不可一世的仇人踩在脚下?太皇太后?皇后?都将过去了,历史由胜利者书写,她要她们身败名裂,她要她们成为大清的罪人,永生永世不得翻身!
宜敏每走一步,功力就增一层,身上的气势随着更盛一分,她从未试过将全身近三十年的功力全力运转起来,如今心情激荡之下却是不管不顾,养生功法本是温驯平和的,此时却显现出了不同寻常的威压,狷狂霸道,横扫一切!
“太皇太后,你老了,还是歇歇吧!这天下是大清的天下,这大清姓爱新觉罗,不姓博尔济吉特!”宜敏美艳绝伦的面容带着悲悯,轻轻地凑到孝庄耳边,轻笑着道,“老东西,你的时代已经过去了,你就呆在地下好好等着吧!本宫会把你心爱的东西一样样送下去陪你的——一个不留!”
孝庄瞪大了眼睛,看着近在咫尺的美丽容颜,突然觉得宛若恶鬼般可怕,她第一次看清了那双眸子深处的森寒与憎恨,孝庄突然觉得从未有过的惧怕,这个女人的心是冷的,冷硬得宛如千年不化的寒冰,那种憎恨深不见底,长生天啊!她究竟招惹一个怎样可怕的东西?
“太皇太后,太皇太后?……”一声声呼唤将孝庄的神智从遥远的地方唤醒,孝庄回过神来,就看到一位老嬷嬷端着一碗汤药走到床前,轻手轻脚地撩起凤帐,凑在她耳边唤她。
孝庄眼珠子转了转,想起了这人是伺候了她半辈子的老嬷嬷,转眼看到被搁在案几上的那碗汤药,眼中闪过怀疑,冷笑道:“哀家不喝,不喝说不定还能多活些时候,喝了没准死得更快!到时候岂不是趁了某些人的心?”沙哑难听的声音中带着明显的恶意,让人想忽视都不可能,可见孝庄的怨念有多深。
老嬷嬷昏黄的眸子闪过一丝暗芒,很快又恢复了原来的混沌,嘴里劝慰道:“太皇太后放心,这药是奴婢从内库里取得,从煎药到送药都是奴婢亲自动手,外人绝对没机会动手脚的!您身子太虚弱了,不喝药可是不成的,您若是有个好歹,皇太后岂不是要伤心了?那才真的是亲者痛、仇者快,趁了别人的心呢!”
孝庄死死盯着眼前的嬷嬷良久,直到她茫然不解地回望,这才缓缓吐出了口气,顺着老嬷嬷的搀扶,挣扎着坐了起来,不过这样一点小动作就引得孝庄气喘吁吁,忍不住自嘲地道:“哀家这身子怕是真的没用了,恐怕没几天活头了,便是求人家,人家还懒得算计呢!”老嬷嬷闻言大急,却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只能满面焦急地呐呐不语。
“唉……苏茉儿走了,白氏死了,哀家身边的老人死的死,散的散……”看了看眼前这个老态龙钟的嬷嬷,孝庄忍不住心中一酸,想她布木布泰从小就是科尔沁的明珠,此后一生虽有坎坷,却是扶摇直上,风光无限,不曾想临到晚年竟是凄凉至此,身边竟无可信之人可托付,“如今哀家身边只剩下你一个了……”。
“太皇太后……奴婢人微言轻,除了为您做些端茶煎药的小事之外,什么忙也帮不上,是奴婢没用!奴婢该死啊!”老嬷嬷听了孝庄凄凉信重的话语,不由得失声痛哭起来,跪在地上连连磕头,仿佛恨不能为自己的无能去死一样。
孝庄见状眼中却闪过一丝满意,口中呵斥道:“什么死不死的,哀家身边如今只剩你一个可信之人,你要是死了,哀家还能靠谁去?快别哭了,也不怕犯忌讳?”见老嬷嬷手忙脚乱擦着眼泪,孝庄不由得摇了摇头,这人忠心倒是没有问题,就是太过老实木讷了些,也不知能不能担得起她的嘱托。
“好了,把药端过来吧!”她必须活下去,至少现在还不能死,她要尽力多撑一段时间,至少要等到祖岚儿回来她才能安心合眼,她还有很多事没有交代,她不能让自己一生的心血长埋于地下。
老嬷嬷一听孝庄肯喝药,顿时喜形于色,连忙小心翼翼地将药端给孝庄,孝庄接过药碗,很是干脆地一饮而尽,推开老嬷嬷递过去的蜜饯:“不必了,哀家什么苦没吃过,这点味道算得了什么?没得影响了药效!”有人盼她死,她偏偏不死,就算她真的没救了,临死前她也要拖个垫背的!
孝庄至今依然懊恼天不从人愿,本来这次木兰秋狝,她和祖岚儿已经通盘计划好了,等御驾到了草原上,祖岚儿就会设计先除掉佟家那个祸害,好报当初离间祖孙之情的大仇,再按计划安排调、教多年的科尔沁贵女接近皇帝,得到皇帝的欢心。
然后孝庄会在适当的时机突然发难,以皇后的名义给皇贵妃扣上个罪名,趁机夺回凤印和宫权,只要不取了马佳氏的性命,相信马佳氏和瓜尔佳氏不至于敢起兵反抗,等她召集宗室大臣,将皇帝受皇贵妃蒙蔽,与她祖孙离心,软禁皇祖母的事情公诸于众,即使皇帝赶回宫也已经回天乏术了,她已经再度回到太皇太后的位置上,任谁也不敢轻易动她!
不成想没等皇帝离京,竟然就在途中遇刺,传来的消息称皇帝身受重伤,怕是撑不了几天了,突如其来的噩耗让孝庄措手不及,也逼得她不得不提前动手除掉马佳氏,不然等皇帝一驾崩,皇贵妃位份最高,长子、次子皆是她所出,再加上马佳氏和瓜尔佳氏手握兵权,扶持长子上位名正言顺,等到了那时候,她恐怕就真的再无扳回的机会了。
更没想到是,皇帝竟然对她这个抚养他长大的皇祖母如此防备,对马佳氏如此偏袒,竟然临走都不忘留下圣谕护着那女人,有了喀纳这个禁卫军大统领撑腰,难怪皇贵妃那般有恃无恐,敢直接带人堵上慈宁宫,只可恨她的身子不争气,关键时刻功亏一篑!
否则以她太皇太后之尊,就算强行闯关又如何?难道还有人敢杀她不成?只要她能成功出了慈宁宫,就是另一番局面了,就算皇帝真的没了,只要她在宗亲大臣中登高一呼,谁当皇帝还不是她说的算?可恨她竟被马佳氏那女人唬住了,没得失了最佳的时机。
事到如今,她也只能指望祖岚儿了,毕竟她随驾出行,近水楼台先得月,一旦皇帝驾崩,近在咫尺的皇太后炮制份遗诏不过是举手之劳,只要有了大义,面对马佳氏至不济也不会毫无还手之力。
所以她拼着这把老骨头,也定要撑到祖岚儿回宫之日,何况皇后虽然失宠,却还没被废呢!到时候区区一个皇贵妃又算得了什么?届时她定要将马佳氏加诸在她身上的耻辱百倍奉还!
第122章 为谁解惑?
宜敏一身月白牡丹旗装,梳着精致的把子头,上面斜插一支金凤含珠簪,旁边点缀着几朵绢花,说不出的清新明丽,端坐在钟粹宫正殿大椅子上,旁边案几上堆了一叠内务府各处递上来的册子,宜敏正拿在手上一本本慢慢翻看,偶尔有不明之处就出声问询,束手恭立在不远处的各处管事按着顺序出列回话,直到宜敏满意点头才敢小心翼翼地退回去,然后偷偷在背地里抹汗,庆幸自己顺利过关。
也不怪内务府各处管事如此胆战心惊,毕竟这可是关系到他们能不能继续捧着手上饭碗的大事,自从宜敏彻底执掌宫务以来,内务府管事不再应声虫一般的角色,而是真正有了实权的肥缺,这些管事用不着再欺上瞒下地偷偷弄权了,他们可以理直气壮地挥霍手中的权力使唤人,比起其他奴才自然而然有了高人一等的优越感,是以谁也不愿意丢了手中的差事。
可惜皇贵妃从来不是个好糊弄的主,虽然放权放得极为爽快,制定的规矩却比原来要严格得多,规定了每一分银子都要入账,当然若是你有本事将帐做到连皇贵妃也看不出端倪的地步,那就算你有本事,可万一被查出猫腻,那么你这个管事也就做到头了,底下有的是人想要取而代之。
是以宜敏放权之后不但没有让宫务变得混乱,反而更加井井有条起来,只因比起冒险向主子钱袋子里伸手,这些奴才更重视高人一等的体面,何况只要手中有了权,何愁没人主动将银钱送上门?他们又何必冒着杀头的风险去惹主子不快呢?
宜敏细细翻阅完案几上所有册子之后,已经是日上中天了,如释重负地将最后一本册子丢在案几上,宜敏轻轻压按着自己发胀的额头,任谁连续几个时辰不停用心默算那庞大的数字都会头疼的。整个后宫人员何止数千,每月方方面面的用度更是繁琐如牛毛,亏得宜敏内力已有小成,又都是上辈子做惯了的事情,这才能一个上午就搞定所有的账册,换了其他人怕不是要十天半个月了。
宜敏看着底下那一排排站得笔直的管事,面上挂着淡淡的笑意:“本宫对尔等这个月的表现很是满意,有功则赏是本宫做事的原则,尔等若有何要求不妨道来,本宫自会酌情考虑。”虽然账面上微有瑕疵,但是水至清则无鱼,她也不想做一个人见人怕的主子,适当的时候也要松松手,给底下的奴才一点甜头吃,否则还有谁肯甘心为你卖命?
“奴才谢主子,这些事情都是奴才等的本份,岂有厚颜讨赏的道理?”内务府总管噶礼带头跪下行礼,话里话外都是恭敬小心,却是将宜敏的施恩不着痕迹地推了开去,他可不想这位主子将人心都拢了去,到时候他这个总管岂不是形同虚设?
宜敏美眸微垂,冷冷地睨了噶礼一眼,芊指轻敲座椅扶手,似笑非笑地道:“噶礼总管倒是个本份的,不过这话倒是有趣得很,难道噶礼总管要代表所有的管事拒了本宫的恩典?”
噶礼闻言顿时脸色一白,听这语气就知道皇贵妃定是心中不悦了,不用抬头看他也知道这位主子如今定是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额头不由得冒出了冷汗,他怎么忘了面前这位从来就是眼里不揉沙子的主,掌管后宫的十来年,犯在她手里的管事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哪个能有翻身的余地?
跪在噶礼后面的管事们纷纷用眼神凌迟着前面的背影,心中暗骂噶礼多事,谁不知道在这紫禁城里,赏也好、罚也罢,都要看主子的心情而定,没有奴才置喙的余地,何况皇贵妃是什么人?那可是言出必行、说一不二的主,既然说了会考虑众人的要求,那就绝不会信口开河,对一众奴才可谓天上掉馅饼的好事。
在场的众人虽然大小是个管事,但是试问谁没有个需要求人的时候,如今噶礼一句话把皇贵妃难得的好意顶了回去,不但可能惹得皇贵妃不悦,更是断了一些人难得的机缘,如何不遭人恨?
要知道宜敏平日里积威甚深,可不是天天发善心的主,哪有奴才敢求到她面前?如今难得她心情好,竟然有人敢扫了她的颜面,她岂能善罢甘休?就在宜敏冷笑一声,正打算发作的时候,却见尚嬷嬷匆匆进来,附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
宜敏脸色微变,挥手示意尚嬷嬷站在一旁,她不再理会噶礼,只是淡淡地对众人宣布:“本宫既然开了口就不会收回,你们但有所求就报到钟粹宫大总管那里,本宫自会酌情考虑,成与不成就看你们的造化了。”
“奴才叩谢皇贵妃娘娘恩典。”这些管事被宜敏突然其来的话砸的一阵眩晕,只觉得幸福来得如此突然,他们自然不敢提什么过分的要求,但是一些他们看来极为难办的事情,到了皇贵妃手里简直就不值一提,得偿所愿的机会还是极大的。
就算那些本不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启齿的人,如今有了皇贵妃这句话,也是喜笑颜开,明面上不能讲,还不能私下里去寻钟粹宫大总管不成?顿时一场风波消弭于无形,所有人心里都对尚嬷嬷感激不已,简直就是及时雨阿!噶礼也趁机偷偷擦了擦冷汗,下定决心以后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发昏了,皇贵妃可不是他能得罪的主。
宜敏冷眼看着众人迅速地退出钟粹宫,盯着噶礼看了好一会,直到他身形微微颤抖才慢悠悠地收回目光,这奴才莫不是内大臣当久了,连自个的身份都忘了?今日竟敢当着众人驳了她的面子,谁给了他这样大的胆子?
今日若不好生震慑一番,来日还不知道会干出些什么事情来呢!别以为她不知道噶礼这奴才收了惠嫔和明珠多少好处,三阿哥保清从小养在噶礼府里,这奴才难保不会有什么别的想头,但愿这个奴才是个识相的,否则别怪她手下不留情!
“嬷嬷,你说皇上已经进城了?”宜敏暂时抛下心中的打算,转而问起刚刚赖嬷嬷匆匆禀报的话,原来康熙已经日夜兼程赶回了京城,就连宜敏也没知会一声,若非宜敏早就料准了康熙必然会回来一趟,说不定也发现不了他的行踪呢,可见康熙此行做得有多隐蔽!
“回主子的话,奴才刚刚得到消息,说是皇上已经进了神武门,想必不久就能进后宫了。”尚嬷嬷连忙将所知的消息全都说出来,毕竟主子从昨儿起就千交代万嘱咐,一定要盯紧了各处宫门,一有皇上的消息立刻来报的。
宜敏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兴奋,嘴角勾起一抹熟悉的绝美弧度,甩了甩帕子站了起来:“很好!本宫也该去慈宁宫看望太皇太后了……嗯,对了,可别忘了将那些上好的药材带上。”她等这一刻等很久了,就让她好好地为康熙演上一出好戏,这将会是孝庄最后的舞台,希望这位太皇太后不要让她失望才好呢!
康熙全身包裹在黑色斗篷之中,兜帽掩住了他的面容,不走到近前细看,相信没有人能一眼认出他来,一身风尘仆仆的康熙显然赶了极长的路,气息明显有些不稳。
不过康熙没有歇息片刻,快步疾走在通往后宫的宫道上,侧后方紧跟着的禁卫军大统领喀纳,前后都有禁卫随行,将一路上遇见的宫女太监驱赶开去,以免泄露康熙回宫的消息。
至于巡逻的侍卫更是不用说,有喀纳这位大统领在,自然没人敢有二话,毕竟这样一群气势逼人的禁卫明显不是普通的宫廷侍卫,明哲保身是宫廷生存的第一要务,以至于一身黑斗篷打扮的康熙可以如入无人之境般在后宫横行。
“魏珠,近日后宫情况如何?”康熙一边快步走着,一边低声询问跟在他另一侧的一名太监。这名唤魏珠的宫人年约30岁,一身普通内监装扮,面目忠厚老实,看起来毫不起眼,但是从他能够与喀纳并肩而行就知道其地位不低,至少在康熙心中,地位应该不在喀纳这位禁卫大统领之下。
“回皇上,由于三天前太皇太后不曾顺利出得慈宁宫,此事已经被皇贵妃娘娘压了下来,宫中不曾传出任何风声,那些接到太皇太后懿旨的宗亲也以为太皇太后只是旧病复发,即使有所疑惑也没人敢造次。”
魏珠从斜后方偷眼看了看康熙,见他面色不变,周身凌厉的气势却松了一松,显然对宗亲的识相颇为满意,于是接着道:“至于皇后娘娘,当场就被皇贵妃娘娘命人送回了长春宫,不过从那日起皇后娘娘行为就有些怪异,看起来像是神志不清的模样,却不肯让太医诊断……。”
康熙闻言冷哼一声:“神志不清?怕是借故脱身吧!以后皇后之事不必再报,朕自有主张!太皇太后如何了?”他对皇后这个毒妇早就死心了,当年让她在长春宫礼佛已经是他顾念结发之情,这才给她最后一份体面,就算这些年她私底下时不时做些小动作,他看在眼里却懒得计较,如今既然她觉得好日子过够了,他不介意收回对她的最后一点顾念。
“太皇太后自那日发病就一直卧榻不起,太医说太皇太后这次的病情极为凶险,若不好生看顾恐怕熬不过这一关,皇贵妃娘娘只得每日亲自过问太皇太后的病情,送到慈宁宫的药材都是最好的,有些据说还是皇贵妃私库里的好东西,只是太皇太后对皇贵妃不假辞色,每次见面都……都恶言相向……”
魏珠说到这里就停了口,不敢再说下去,其实何止是恶言相向,凡是听过的人都觉得不堪入耳,简直就是泼妇骂街,对于能够一直微笑以对的皇贵妃简直是高山仰止,这才真的叫大度容人呢!魏珠只能在心中对着太皇太后偷偷腹诽,不敢表现出任何的鄙夷,更不敢对康熙重复那些污言秽语,不管皇上和太皇太后之间有再多的不痛快,太皇太后毕竟是皇帝的亲祖母,彼此间血浓于水,哪里轮得到他这个当奴才的说嘴,万一皇帝什么时候就顾念起旧情,倒霉的还不是他这个当奴才的!
康熙身形微微一顿:“皇贵妃每日都亲自去慈宁宫?”他可是知道当初宜敏对太皇太后的作为有多么失望和难过,这些年甚至连慈宁宫都不愿提起,毕竟她差点就在那里丢了性命,康熙比任何人都了解宜敏的骄傲和自尊,没想到宜敏竟然肯再次踏入慈宁宫,并且顶着太皇太后恶劣的态度日日探望……
“是的,皇贵妃娘娘给太医院下了死令,一定要保住太皇太后的性命,说是无论花费多大的代价,也不能在这当儿影响皇上的木兰之行……”魏珠作为康熙放在明面上的暗卫,对当年太皇太后和皇贵妃的恩怨可谓知之甚祥,也因此更为佩服皇贵妃的能屈能伸。
不是谁都有那份心胸,能够放下昔日恩怨,甚至宁愿忍受日复一日的羞辱,也去救治自己的仇人,要知道这位可是在后宫说一不二的皇贵妃,平日里谁敢对她不敬都别想有好下场,如今能做到这份上,可见对皇上是何等的上心了。
康熙闻言心中一凛,瞬间便明白了宜敏的用意,倘若太皇太后在这个时候病逝,那就是国殇,任何事情都必须为此让道,他筹谋已久的木兰之行只能无疾而终,毕竟任谁不可能在祖母过世之时还在外狩猎玩乐吧?
何况一旦国殇,至少三年之内不能进行大型庆典性活动,那么康熙那什么当借口去安抚蒙古?安抚不了蒙古,他如何安心对台湾用兵?天知道三年之后南方局势将发展到何等地步?如今天地会就敢当众行刺一国之君,三年之后指不定台湾直接举起独立了,宜敏正是知道木兰秋狝对他的意义,才这般委曲求全的吧?
魏珠一直注意着康熙的反应,敏锐的耳力听见康熙喉间低低的叹息,连忙低下头掩住眼中一闪而过的满意之色,显然皇上已经领会了自己话中隐含的意思,那就是皇贵妃为了他牺牲良多!
魏珠在宫里虽然不是什么大人物,但是他私下里却是暗卫的头目之一,不过明面上只是个不起眼的洒扫太监,平日里为了隐瞒身份没少任人糟践。康熙虽然重视暗卫的作用,却不会关心他们平日里如何生存,就算死了顶多换一个罢了。
而皇贵妃平日里高高在上,宫里的奴才几乎人人都怕她,原本魏珠也觉得皇贵妃这样一个厉害之极的女人,想必是心肠冷硬、心狠手辣的主,只是一个偶然的机会让他改变了这种想法,觉得皇贵妃其实是个心地良善的人。
那次他如平常一般受人欺辱,不知为何那些人下手比平日里重得多,偏偏他不敢出手暴露身份,只能抱头忍受着众人的毒打,这个时候恰好皇贵妃仪驾经过,便顺手帮他解了围,又见他遍体鳞伤的模样,便多问了他几句,当场虽然没说什么,事后他却被换了个清闲体面的差事。
虽然皇贵妃没有明里帮着他,但是宫里的奴才消息灵通得很,知道他入了皇贵妃的眼,从此再没人敢轻易欺辱他,甚至还反过来奉承讨好于他,没有人天生喜欢活得卑微,也许此举对皇贵妃而言不过是举手之劳,但是对魏珠来说却是一份天大的恩情,足以让他铭记于心。
魏珠一看康熙似乎打算往东六宫方向而去,连忙提醒道:“皇上,每日这个时辰皇贵妃娘娘都会去服侍太皇太后用药,这会娘娘应该在慈宁宫。”他明白康熙这次隐瞒行踪回宫定然时间紧迫,不敢让他多走冤枉路,万一到钟粹宫扑了个空,恼怒之下迁怒皇贵妃就不好了。
康熙闻言脚步一顿,犹豫了片刻,还是转而向西六宫的慈宁宫去了,他虽然不愿去见那个让他失望透顶的老人,但是听说她病重难返,心中依然有些放不下,他很想当面问清楚为何皇祖母对他如此狠心,竟然要置他于死地?
慈宁宫
孝庄一觉醒来就发现房间里多了一个人,定睛一看立刻认出是那个自己最不想见到的女人,不由得语气极差地开口就是质问道:“你又来干什么?故意来看哀家这个老太婆失败的丑态不成?”
宜敏闻言转过身来,意味不明的目光落在床上那个枯槁的老人身上,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自己的袖口,这才开口道:“太皇太后何必如何?本宫不过是来探望您罢了,想必你也该知道自个的处境,底下的奴才素来是捧高踩低的,若是本宫不时时过来走动一二,怕是他们就敢拿草根当人参糊弄人了,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孝庄枯瘦的手指死死地抓住被褥,眼中满是憋屈和恼恨:“这一切是谁造成的?若非你从中作梗,哀家岂会沦落到这等地步?”她当然知道后宫奴才的德行,从皇太极的后宫一直到康熙朝后宫,她看多了那些失败者被落井下石的戏码,只是从不愿想自己也会落到那等下场罢了,如今被人捅破那层自欺欺人的窗户纸,不免有些恼羞成怒。
孝庄的愤怒对宜敏而言不过是清风拂面,完全不痛不痒,她垂目掩去不屑,口中轻轻地叹息,然后用一种无奈的眼神看着孝庄:“太皇太后,不是本宫说话难听,你老人家之所以落到今天这个地步,难道不是自找的吗?”
见孝庄眼中几欲喷出火来,宜敏却不给她开口的机会,立刻接着道:“本宫好歹执掌后宫多年,有些事即使不刻意去打听,依然能够听到风声……”见孝庄面露犹疑,宜敏刻意压低了声音,“皇上之所以与你祖孙反目,难道不正是孝康皇后之死么?”
此言一出,孝庄惊恐地瞪大了眼睛,声音有些颤抖起来:“你……你知道?你怎么可能会知道?”她一直以为这个秘密会被她带进棺材里,一辈子都不会有人知道,今日却被对方这样肆无忌惮地当面说了出来,她岂能不心惊胆寒。
宜敏看着孝庄,脸上带着唏嘘:“本宫生赛音察浑的时候几乎难产,九死一生才保住性命,事后岂能不彻查到底?这一查才发现佟家在后宫的势力藏得有多深,这些年里你也该知道本宫的脾气,绝不是那种任人欺负不还手的主吧?”孝庄不由得点了点头,这女人从来就不是省油的灯,谁敢给她难看,她定会想方设法找回场子。
“佟家既然敢算计本宫,本宫自然不会让他们好过,佟氏进宫之后,本宫自然时时刻刻派人盯着她,不成想倒是有了不小的发现……”宜敏故意在关键位置停了下来,看着孝庄的反应。
“什么发现?”孝庄此刻早就顾不得面子了,立刻追问道。
“原来佟氏身边的赖嬷嬷竟是当年孝康皇后的贴身大宫女,后来不知怎的竟成了乾清宫的管事嬷嬷,这其中若说没有蹊跷,本宫是绝对不信的!皇上在此之前对你多尊重孝顺呐?后来似乎一夜之间变了样子,连慈宁宫请安都不乐意来了吧?”
宜敏观察着孝庄的模样,见她脸色没什么变化,便笑着道:“想来这点子花样当然是瞒不过太皇太后的眼睛,只不过太皇太后似乎不知道皇上身边多了一本视若珍宝的手札,每日里都要拿出来阅读片刻才肯罢手,隐约听说是佟家献给皇上的,据说是孝康皇后的叙事手札呢……”
孝庄脸色猛地铁青,手札?原来如此!没想到那个女人死了都不肯安分,竟然还留下了这种东西恶心人!难怪……难怪皇帝的态度会那样急剧的转变,一个老宫女的话能有多少份量?以皇帝的疑心之重,恐怕只有生母亲口所言才能让他深信不疑吧?更该死的是她不知道手札里写多少她的坏话,以孝康当年在后宫的处境,想必绝不会留下什么好话吧?
佟家还真是能忍,一忍就忍了十多年,到了皇帝权力稳固之际才将此事捅出来,从背后给了她致命一击,她本以为佟家不过是在皇帝面前进了谗言,让皇帝对她起疑心罢了,真正导致他们祖孙反目的应该是马佳氏这个女人,没想到竟然是孝康在死前给她下的套!
一本手札、一个不起眼的奴才,就布了这样一个无解的杀局,是啊!弑母之仇不共戴天,难怪皇帝从此对她离心,更可恨的是她竟然亲手将那颗关键的棋子放进了宫,被佟氏这个贱、人利用了还不自知,真真是生平未有的奇耻大辱!
孝庄深吸了几口气,冷冷地道:“哀家怎知你说的是不是真的,莫不是故意欺骗哀家的吧?”其实孝庄心中已经信了九分,但是她不认为马佳氏这个女人会这么好心告诉她真相,她可没忘记那天从她眼里看到的仇恨和冰冷。
宜敏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莲步款款地走到离床不远的卧榻上坐了下来,甩了甩帕子懒懒地道:“本宫可不是为了你,本宫只是不乐意帮人背黑锅罢了,何况你自己身子是个什么情况你自个最清楚,如今不过是熬过一天算一天罢了,还有什么值得本宫算计?若非看在本宫初入宫时,你也算是对本宫多有照顾,不忍心让你临死还要当个糊涂鬼,你当本宫乐意跟你说这么多废话吗?”
不屑一顾的话语固然难听,孝庄反而放下心来,她知道自己确实没有什么利用价值了,以马佳氏如今一手遮天的能耐,确实不需要来骗自己这个行将就木的老太婆!何况她就算知道真相又怎么样,以她如今连床都起不来的虚弱模样,凭什么去报复佟家?恨只恨自己当年太过大意,没能彻底斩草除根,否则哪有今日之祸?
宜敏一边注意着孝庄的表情,一边将内力运行到耳边,全力倾听者殿外的动静,突然眼神一动,收起了脸上漫不经心的表情,换上带着几许遗憾的表情,然后轻轻缓缓地叹了口气:“太皇太后,太医说了您的身子即使好生保养只怕也不容乐观,这些年来臣妾有些疑问一直憋在心中,若不弄个清楚明白,着实难受得很,不知太皇太后能否为妾身解惑?”
孝庄奇怪地看了宜敏一眼,觉得她语气似乎客气了不少,但是刚刚知道导致她和康熙祖孙离心的罪魁祸首是佟家而不是眼前这人,心中对宜敏的愤恨已然消失了大半,对她倒是不再那么刻骨憎恶了,尤其知道自己此生报仇无望,不免有些心灰意懒,淡淡地道:“你想问什么就问吧,哀家可不保证会回答你……”
宜敏沉默了半响,似乎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好一会才慢慢地开口道:“臣妾犹记得初入宫时,太皇太后对妾身是极为疼爱的,处处维护照顾,几乎将妾身当亲孙女一般,妾身也真心地将您当做亲祖母般孝顺尊重,每日都要赖在慈宁宫好长时间,陪您说笑解闷,与皇太后三人一块儿打叶子牌,那段时光可以说是妾身在宫中最轻松难忘的日子……”
宜敏语速缓慢,声调柔软带着怀念,仿佛正回想着当初那和乐融融的情景。孝庄听了也不由自主地放缓了表情,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然后宜敏的语气渐渐变得悲哀低沉,“可是这份感觉不知从何时就变了,等妾身发现的时候,您好像变了个人似的,再也没有了原来的慈爱,慈宁宫成了妾身避之唯恐不及的地方,欢声笑语更是从此与慈宁宫绝缘,而且……您……您甚至还对赛音察浑下药!”
说到这里宜敏忍不住情绪激动,声调拔高了不少,胸前因喘息而急剧起伏着,宜敏好一会才勉强让自己平静下来,眼眶却有些发红:“太皇太后,您能不能告诉臣妾,臣妾究竟做错了什么?才让您这般厌弃?甚至连孩子都不放过?赛音察浑可是您的亲曾孙儿,您怎么……怎么下得了手?”说着有些哽咽起来,眼神却不偏不倚地盯着孝庄,似乎倔强地想要一个答案。
“你……你都知道了?”孝庄忍不住移开了视线,不敢与之对视,心中知道当初这事儿是自己做的不地道,事后也是颇为后悔,所以即使后来赛音察浑看起来身子骨健康,她也一直没再下过手,如今想来就算要下手恐怕也没机会了吧?
“臣妾哪有那个本事发现?是……是皇上告诉妾身的……”宜敏似乎仍有些愤愤不平,口气不怎么好,当初她可是让碧水第一个告诉了康熙,然后康熙才告诉她,因为要给孩子喝药解毒绝对瞒不过她这个额娘,如今她自然要‘实话实说’了。
孝庄苦笑一声,难怪那药好像对赛音察浑全无作用一样,难怪从那以后皇帝总是刚好赶在两个孩子请安之后到来,难怪她放在阿哥们身边的耳目一个个被清洗……原来她的孙儿竟然知道了啊!也许从这个时候起,皇帝就已经对她产生不满了吧?
“这件事确实是哀家做的,不过哀家不觉得自己有错!”孝庄心中的悲哀一闪而过,语气瞬间强硬起来,毫不示弱地对上宜敏不敢置信的眼睛,冷笑一声,“赛音察浑是哀家的曾孙儿没错,但是谁让他从你的肚子里爬出来,哀家选你入宫是为了制衡皇后和慧妃,而不是为了培养出另一个董鄂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