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不知是死是活罢了。
玄露垂目看着斗篷下露出的手,那是属于男人的手,手指宽大修长,却无比苍白,又有许多不同原因造成的伤痕,不知是吃了多少苦才来到这里。
这片森林机关无数,又有无数野兽,一旦陷入只会变成尸骨,就连她在穿过时也谨慎着不要碰到那些机关……能逃出生天,也算是有几分本事。
想到这里,玄露对地上的人有了几分改观,便蹲下来,身上去掀那张斗篷。
今日她很是清闲,若是这人还有一息尚存,救他一命算她积德行善也不错。
她揪紧了那块布料,用力掀起,下一刻却与里面的人对上视线。
玄露露出愕然的神色,却不是因为对方还清醒着——她已经看出对方是强弩之末,只是强撑着不愿倒下罢了。
而是因为那张脸……
她定定地看着对方那双几近涣散的眼瞳,开口唤他,“容煦?”
被唤的人微微抬头,像是有了反应,却在下一秒轰然倒t地,彻底闭上双眼。
第102章 她不心虚。
躺在床榻上的人昏睡着,面庞比两年前初见时成熟了几分,熟悉的眉眼一如初见时柔和。
印象中的少年已然长成了青年,按理应当已经在宗门安定下来,成了举足轻重的人物。可那苍白的脸色、裸露肌肤上的伤痕足以证明,他近来过的并不安定。
是了,他的命运也不容许他活得安宁……
看着就连昏迷也陷入不安,睫毛不停颤抖的容煦,玄露起身将他头上的湿帕换了一块,复又坐在床边支着下巴发呆。
上一世她就不知道容煦为何会来到魔界,遇见他时已经成了魔界赫赫有名的人物,饶是她一开始也没能认出来。
现在巧合地碰见……也不知能不能窥见几分原因。
玄露将目光移到容煦脸上,惊讶地发现他眼皮轻颤,有了醒来的迹象。
她连忙站起身来,静静等待对方完全睁开双眼,眼神恢复清明。
直到容煦的视线落在她身上,玄露才靠近过去,“感觉如何了?”
容煦睁着眼怔愣几秒,猛地坐起身来,而后像是逃避一般朝后蹿了一下,奈何身后是墙,没能逃开不说,还结实地撞了一下。
眼见着青年苍白的面皮泛起薄红,那双温和的眸子也像氤氲了雾气,左右乱瞥就是不肯直视。
这得撞得多疼啊。玄露不忍直视,抬手按下容煦的肩膀,“你还发着热,别乱动,好生歇着。”
容煦的脸庞更红了几分,顺着玄露的力道重新倒下去,目光游移。
半晌,他开口道:“多谢姑娘相救……我……”
他的声音干涩,想来已经许久没喝过水了,玄露早已预料到这种情况,除了正在熬煮的药,她也早早备好了温水给他喝。
将手中的茶盏递出去后,容煦终于抬起视线,一双眼底映出玄露的身影。
“在下容煦,是……敢问姑娘如何称呼?”
中间的话容煦说得含糊不堪,转而问了玄露姓名。
玄露虽然不解,但还是回答了他,“我是玄露。”
她不是在介绍自己的名字,而是在言明自己的身份。
看着容煦,玄露眼中隐隐透出一丝期待来,“你还记得吗?”
衣裙雪白的少女倾身过来,头顶的绒羽轻晃,墨黑清透的眸子散发着明丽的光彩,容煦微微睁大双眼,表情有一瞬间的凝滞。
良久,他目光晦涩地看着玄露,眼中似有微光闪烁。
“……你拿什么让我相信?”
话虽如此,可早在意识陷入黑暗之前,见到少女的最后一眼,他便隐隐有一种奇异的预感。
他似乎,从很早以前就见过她。
寂静的气氛在两人之间蔓延,窗外树叶的沙沙声变得异常清晰,被如此问到的玄露愣了一下,而后陷入沉思。
是哦,好像是很难让人信服。
开始思索什么证据比较有说服力的玄露,并不知道容煦已然有所感想,随之有理有据地例举起还在宗门里时发生的事情。
“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在采药,你不小心摔下山崖受伤了,还是我把你带回去的。”
“后来,你到落瀑阁专门答谢我,还带了很多点心。”
“还有忘忧峰的膳堂好吃……”
玄露掰着手指一本正经地回忆,并未注意到一旁看着她的容煦眼神已然柔和了几分。
而在这时,玄露也陡然想起一个最为切实的证据。她拿出藏在袖中的芥子,在里面搜寻了一番,摸出一个紫色的、印着忘忧峰标志花纹锦囊。
“这个。”她看向容煦,“是你送给我的。”
被递到眼前的锦囊色泽鲜亮、外形无瑕,一看就知道被保存得非常完好,可那属于忘忧峰的颜色,还是让容煦隐隐产生了些难耐的刺痛感。
他下意识想要避开,却又看到了少女明媚清澈的双眸,心下紧绷的那根弦顿时被触动,涌起一片晦涩。
容煦终于认真注视起面前的少女,雪白的衣裙正如当初雪白的鹤羽,袖上鹤翎般的纹样、头上发饰,无一处不勾起他过往的回忆……记忆中那只漂亮的仙鹤渐渐化为面前的人,那双漆黑如星的眼睛依旧灵动闪烁,带着鹤时的神采。
无数震撼与感慨凝聚起来,最终化为一句:“我信你。”
没料到毫不费力地便让他相信了,玄露着实愣了一下。
容煦看着玄露,眼中还留存着些许惊叹的余韵,自顾自地喃喃了一句:“你竟化人了……”
浅淡的声音消散,转而又提起,“你是如何化人的?”
容煦满目询问,神色甚至有几分求知若渴,显然是想从玄露口中得到一个确切的回答。
可事实又怎么可能坦然地与他讲述,玄露只能道:“先前我开了灵智,后来因果机缘,就化为了人。”
至于先前是有多前,因果又是哪一世的因果,就看容煦自己的联想了。
她说完,将主动权捏在自己手中,反问道:“你又是怎么到魔界来的?”
纵观《入魔》整本书,提起容煦的内容寥寥无几,最频繁时也只有他在魔界与宗门之战中如何出力,再就是酒宴上有人将其灌醉,发现他不是魔修,笑问了几句他是怎么到魔界来的。
而容煦的回答,只是沉默。
这就让玄露十分好奇了,按理说,容煦一个从未受过宗门苛待,又生活安定的弟子,没有理由离开宗门,而是会一直平静地呆在山上才对。
这次求知若渴的换成了她,她看着容煦,毫不掩饰地表示出自己的不解。
然而,容煦却避开了她的目光,四下张望了一番,干巴巴地笑着说:“我现在在哪?周边还安全吗?若是还在密林里,得早些离开才是……”
这番顾左右而言其他的模样一看就是有问题,玄露鼓了鼓脸颊,看对方满脸的遮掩回避,也不再追问,答道:“这是我之前住的地方,现在没人了,你大可放心。”
没想到之前搬到魔殿正好,空出来的住所就这么派上了用场。
“之前住的……”容煦琢磨了一瞬,迟疑道:“他……也没事罢?”
“他?”玄露很快反应过来,“你说沈宴淮?他没事,我们一直都在一起。”
容煦微怔,一直在一起啊……
他笑了笑,“既然如此,沈同门如今身在何处?他没有跟你一起吗?”
这话倒不知该怎么接了……玄露一时间沉默下来。她不知道现在该不该告诉容煦关于沈宴淮的情况,要是让他知道前一段时间还在清蕴宗被人艳羡的沈宴淮如今已经要在魔界打拼了,会不会吓到他?
见玄露不答,容煦便移开视线:“自从沈同门被魔修掳去失去踪迹,宗内派人下山搜寻了一番,可是毫无收获,便都回来了。”
居然真的有人找吗?玄露眼中明晃晃的惊讶。
容煦继续道:“我还听闻,问剑峰宋峰主的亲传徒弟陵子游,因为想私自下山寻找,被发现后禁足到暗室,至今都没被放出来。”
玄露这下真的惊到了,忍不住凑近一步,“你说的是真的?”
半倚在床头的容煦下一刻僵硬地往后靠了靠,“是……不过这都是我下山之前的听闻了,如今怎样,我也不再清楚。”
这样啊……
玄露垂眸思索,如此也好,倘若清蕴宗的人真找来了,她反而不知道该不该狠心了。
毕竟,现在一切都还没有发生。
玄露在床前绕了两个圈子,最后发现还是想问容煦究竟为何下山,又是以怎样的身份出现在魔界,只是……
她看了对方一眼,从芥子里翻找里贮存的食物,拿出来端到他面前,“不知道你来多久了,饿了就吃一些垫垫。”
“……多谢。”容煦拿起一块点心,沉默许久,“这是忘忧峰的糕点啊。”
“是吗。”玄露从来没注意过这些,都是随拿随吃,被这么一说也发现了。
她将盘子放到床头,随后想要去抓容煦的手腕,却被一下子躲了过去。
抬头,容煦满眼懵然,一脸欲言又止地看着她。
“我帮你看看伤。”玄露咽下口中的糕点才道,“虽然给你熬了清热的药,但我不知道你身上还有没有别的外伤。”
她招招手,“手拿来。”
容煦犹豫半晌,将手递了过去,“你还会治伤?”
玄露:“略通皮毛。”
容煦还是觉得不妥,道:“我也是忘忧峰出身,也粗通一点药理,不如我自己……”
话未说完,他便被眼前的景象惊得止住了声音。
湛然纯粹的莹莹光芒自少女掌心浮现,在密林中与机关t博弈造成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随之完全消失。
周围的一切仿佛都静止了,只有玄露自身在散发微光。
许久,容煦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
玄露看向他,微微歪头不解,耳垂下晶莹的坠子一晃一晃,让容煦顿感晃眼。
他咽了口唾沫,而后垂下目光,神色复杂地看向自己的手掌。
“还有别处吗?”玄露打量着他,仿佛在嫌弃衣裳碍眼。
“没,没有了。”容煦连忙答道。
玄露点了点头,去锅灶那把药端出来,一抬眼却看见容煦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