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笑什么?”她将滚热的汤药倒入碗中,与那盘点心一并搁在床头。
容煦莞尔,“我只是想到,最初在清蕴宗时也是你救了我,结果到了魔界还是一样……”
只是那笑淡淡的,掺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沉郁,连带着笼罩在他面庞上的日光都像是黯淡了。
他望向玄露,柔和的眉眼微笑舒展,“我这般,是不是太没用了些?”
又从芥子里拿出勺子的玄露看向他,没留意到自己的动作,汤匙碰碗发出叮当一声。
容煦笑了一声,想要揭过话题,“哈哈,我只是随口——”
“怎么会?你很好啊。”
玄露的话,让容煦脸上满是愕然。
玄露不知道他为何会这样想,她只知道,容煦未来的造诣惊人,随意便能搅得仙门很不安宁——当然,首先是先让魔界不安宁。
容煦轻轻吐了一口浊气,唇边的笑意不在,像是终于掩藏不住,倾吐一般道:“我修为是宗内同为峰主的亲传弟子中最低的,修炼进度也是最慢,甚至连一丝天分都没有……”
玄露打断了他的话,“可是,若你没有天分,怎么可能被峰主收为亲传徒弟?你炼出的丹药也是同辈中无出其右的,就连你们大师姐都允许你随意使用她的丹炉,你那师姐师兄看你的眼神有的是艳羡与嫉妒……”
容煦低垂着眼眸,直到玄露说完都未抬起来。
玄露见他这幅模样,顿时想起自己上一世去客栈讨水见到的那只无家可归的小狗,脏兮兮又狼狈,蜷缩在屋檐下杂物的一角,见到人就疯狂摇晃小尾巴,恳求带它回家。
那时她自身都难以保全,没法给小狗一个归宿,如今却仿佛又见到了它。
玄露忽然有种摸摸他的头的冲动。
但那终归不太礼貌,只能想想,她将凉了些许的药碗递给容煦,“别想那么多了,先修养好身体吧。”
容煦接过药碗,再抬头时又是那般温风和煦的笑模样。
等喝完药,容煦已经感到身上发汗,先前的冷意消退了大半。
他看着在屋内轻盈走动的身影,指尖在瓷碗边缘摩挲许久,心下隐隐萌生出一个念头。
“玄露。”他开口,笑容中带着些羞涩,“我才到魔界不久,还没有去处,之后……”
玄露及时接上了他的话:“无妨,你先在这住着就是。”
容煦:“啊?”
玄露:“这里没人,也不会有人来打扰,你且在这好好养病。”
容煦:“嗯……”
玄露眨了眨眼,感觉容煦好像没有非常欢喜。
不过总算是把人安置好了,看时间不知不觉又晚了,她连忙与他道别,回到了魔殿。
魔殿中,早已回来的沈宴淮正站在窗前,像是等待许久了。
玄露步伐轻快地上前,唤了他一声,眼睁睁看着沈宴淮转过头来,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看来小鹤今日又忙了许久治病救人的事,连时间都忘了。”
沾染在身上的药味还未完全散去,少女走动起来就像带了一股苦而后甘的风,不知不觉就像回到了某个并不美好的时期。
沈宴淮轻轻叹了一声,言语中隐晦的涩意唯有他自己感受,“如今魔殿与百草庐相距甚远,小鹤也要抽空前去,想来是有重要的事了。”
玄露望天望地,她的确去了百草庐,只不过耽误的时间是在别的事上。
四舍五入……也没毛病。
她不心虚。
第103章 生气的鹤
自此之后的一段时间,容煦就在这处居所养病,玄露则时不时地来看望他一眼。
说来也是沈宴淮比从前更忙了,有时候大半天不见人,她在熟得不能再熟的魔殿里呆得无趣,才到处转悠。
而且……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今生的魔界比曾经整备得更快。难不成,沈宴淮没有经受宗门毒打的心绪,能比那时更加稳得住?
“……玄露?”
容煦的声音自面前响起,玄露回过神来,看见的就是对方无奈的一张脸。
青年笑意温和,“你一直出神,难道是我身体恢复得不好,叫你不知如何是好了?”
玄露这才想起自己还在给容煦诊脉,指尖连忙实打实地又压了压,“怎么可能,我只是在想这种脉象是否算好罢了。”
除了安排好每日的汤药,每次到来的切脉也必不可少。玄露才不说她是想试试嵇苍教的技巧,也看看自己这一世新学的东西掌握得如何了。
“嗯……”她作出一派沉思的表情,指腹复又往旁挪了点位置,“依我看来,你发热之症痊愈,体内余毒也已清了,只是还有些虚火,最好……”
第二次来她才发现,容煦体内还有机关染上的毒素,只是分量太少,不易让人察觉,发热也是由毒导致的。
“最好什么?”
玄露当即掏出一卷布包,一把摊开,“最好扎几针清清火。”
闪亮的银针随着动作不停震颤,明明是细如牛毛的东西,却让人觉得头皮发凉。
指腹下的脉搏跳动加快了些,纵使是容煦这般和气的人也顿时眼皮一跳,他看着银针,眼底盛着几丝晃动的微光,抬头时满眼笑意,“既然如此,尽管来便是。”
玄露下意识垂目看了眼,容煦生得白,撩起袖子露出的一截手腕衬着偏蓝的络脉,往这顶上扎,就跟扎一块白豆腐似的,让人觉得有点无法下手。
所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想想自己针灸的水平堪堪停在不会扎得过深和过浅的程度,她便放弃地没有应容煦地话,而是道:“算了,我学的还不好,再把你扎坏了。”
大概是按得太久,玄露感觉这块肌肤都泛起了热,于是把手移开,起身去拿一旁装满新鲜药材的药篓。
——是的,草药大部分都是出自百草庐,也包括途径各地随手摘的一些。毕竟不是每天都出来,为了不浪费时间,她每次都会从百草庐拿一些药材出来处理,也算是帮嵇苍一点小忙。
而现在,她也有能帮自己分担的帮手了。
“这次的药材与前几次不同,几乎都是从魔界采的,处理方式也与灵草有所不同……”玄露一边找裁刀一边道,顿了一下,“与忘忧峰那边应该也是不同的。”
容煦的目光追随着那道雪白的身影,像是也没怎么听清玄露说了什么地乱回:“是啊。”
听见这毫无意义的回答,玄露愣了愣,拿着裁刀回头,恰好对上容煦盯着自己的目光。
她惊讶了一下,莫名地予以回视,“怎么了?你在看什么?”
容煦微微一愣,失笑地低头,“我忽然想起……我把自己的仙鹤留在宗里了。”
这话让玄露再度欲言又止,把仙鹤留在清蕴宗又怎么样,回去就能再见到了,容煦的话怕是没这么简单,听着就是再也不回去的样子。
何况,他本来也不会再回去了。
想着自己问了两次也没得到答案,玄露也没有主动再探寻,只好说:“没事,忘忧峰的丹炉也不是也带不来吗,仙鹤本就是用来送信当坐骑的灵兽,只要你会御物飞行,也不甚重要。”
听完这话的容煦再度笑了起来,只不过这次灿烂了一些,转而道:“已经这么多天了,你每次来这都是独自一人……沈同门他当真无事?”
青年面上担忧不已,一双干净如泉的眸子含着真挚,“若是需要我帮忙,尽管告诉我。”
玄露默然,这么多天来,这是容煦问的第二次有关沈宴淮的事。
而她一是不知该怎么说,二是觉得不好说。
而且……她至今都没将遇见容煦这事告知沈宴淮。
在最初和容煦聊过之后,她得知容煦才刚来魔界不久,刚穿梭过那片密林便被她救回来了。如此一来,容煦目前还没练就将来那翻手为云的本事,只是个初入魔界的年轻修士。
虽然自己知道容煦未来总会跟他们一伙……但如今机缘未到,要是直接把他带到魔殿,说不定会直接改变剧情——而且不是往好的方向t改变。
她最担心的就是这一点:剧情是否按部就班根本没有规律。万一容煦因为她的贸然,不再拥有像前世那样的本领,那魔界岂不是失了一大助力?
思及此处,玄露也只能迟疑地说:“他的确无事……等有机会,我带你去见他?”
容煦目光顿了一下,笑意柔和,“既然没事那我就放心了,至于见不见……”他笑了一下,“人各有命,沈同门在魔界久久不回想必也有他的打算,我也不好叨扰。”
玄露一怔。
容煦伸手捡起药篓里的药株,“今日就是要处理这些?还好,我对这几种药材算是有几分了解……”
半天的时间一晃而过。
回去的路上,玄露不由得因为容煦的话感到几分忐忑。
他这是发现了?还是只是察觉到了什么?
这份忐忑一直持续到回到魔殿,一回去,玄露看见的便是几个魔修围在长弈面前商讨着什么,一派严肃的情形。
这般有条不紊的模样即便是沈宴淮掌控魔界的后期也很少见到,如今却让她都习以为常。玄露只朝那边瞥了一眼,就四顾找起沈宴淮的身影来。
按照以往,沈宴淮应该已经回来了。
然而,她找了好一会儿,都没看见那道熟悉的身影,心情不自觉地低落下来,面上也多出几分怅然。她环顾一圈,看见的都是忙乱的魔修妖修们,便自己慢悠悠地走回住处,把芥子里的东西拿出来整理。
早在还在清蕴宗时,御灵峰分发的芥子就装得满满当当了,等她从剑冢顺手牵回一堆魔剑,更是差点就装不下,还是后面把一部分暂时用不到的东西放到容煦给的那紫色芥子里,才宽松下来。
但那也只是随手一塞,现在里面乱糟糟的,不收拾一番是不行了。
想了想,玄露把所有草药都放到了出自忘忧峰的芥子,只是草药种类繁杂,她一边分类一边往里装,等弄到差不多的时候,已经过去了近两个时辰。
这时也已经到了深夜,玄露觉出几分困意,随手将芥子收好,径直伏在桌上睡下。
入夜的冷风自外面涌入,将衣袖上垂下的雪白绉纱吹得起伏如波,少女枕在臂上酣睡,如墨的发丝贴在脸颊上,衬得颊边两抹绯红愈发明显。
沈宴淮回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副情景。
没想到玄露就这么睡着了,他先是愣了一愣,继而放缓脚步,轻轻来到少女身边。
看着近在咫尺的睡颜,沈宴淮忍不住轻笑了一下,抬手想去拨开挡着那张面容的头发。
可惜他的小动作还是没能成功,就在指尖快要接近的时候,玄露像是察觉到了一般,眉头轻皱了皱,缓缓睁开了眼。
“嗯……”
玄露嘟囔着,一边直起身子一边揉着眼睛,整个人还处在懵懵然的状态。
沈宴淮的气息对她来说太过熟悉,让鹤无法像面对外人那样瞬时机警起来。
沈宴淮看得又好笑又觉可爱,放轻了声音问:“怎么没去床上睡?”
玄露这时已经反应过来是谁回来了,双手捂住脸缓和困意,带着初醒的鼻音说:“还以为你一会儿就回来了……”
这话让沈宴淮心中一跳,接着塌陷似的软下去,含着笑意问道:“小鹤是在专门等我?”
玄露转过头来,霎时间望进一泓浅色的眼瞳,顿时呆了呆,“对啊,你怎么去了这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