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肆君提灯快步下车,环视眼前景象,随后便带着家仆跪在了李焕面前,下拜道:“臣救灾不力,请燕王责罚。还请殿下和娘娘到刺史府上说话,不要劳损贵体。”
李焕不动,刘肆君便长跪不起。
关于蔡老六假扮的燕王府人马,两方心照不宣,都默契地不提。
李焕擦净脸上的汗,冷若冰霜道:“城中情况,本王的奏折早已快马加鞭呈入宫中,现在做这一套已经晚了,回去等待发落吧。”
刘肆君面上沉痛,抬起脸道:“殿下,您再考虑考虑?”
李焕未闻惧怕,倒听出了破釜沉舟的威胁之意,不免盯着他,刘肆君的一双眼也定定地望着他,袖中手指一抬。
李焕暗道不好,那些排队的“灾民”已一哄而上,将萧云如团团围住,燕王府数名暗卫冲过去,只听硝火一声爆鸣,待烟雾散去,萧云如已没了影子。
李焕放下袖,见地上只剩一朵鬓边花,不由心神大乱,当胸踹了刘肆君一脚,又拔剑抵在他颈上:“你敢掳燕王妃?你要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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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若杀了臣,便不会有燕王妃的踪迹了。”刘肆君道,“臣想与殿下谈谈。”
“什么?”
刘肆君抹了下唇角的血,仍是望着他道:“犬子幼稚,在赌场恐怕乱签了什么契约,还望殿下从长史手中拿回来,不至叫我刺史府家毁人亡。殿下给臣留一条生路,臣自然会给燕王妃和小世子一条生路。”
李焕的剑尖微微的抖。
如此冷的天,萧云如甚至没有披上一件外衣,想到此处,他只觉自己的心也被冷风吹得生疼,然而他知道此时不宜激怒对方,于是将剑入鞘,假意道:“本王这就去赌场。若敢伤害王妃,本王要你的命。”
第104章
烛影摇晃, 群青紧随着那妇人,上了二层楼的一间房。
门口的守卫眼一眨,随即面上变色,因为这娘子掠过他身边的瞬间, 他腰上所佩短刀出鞘, 被她悄然取走。
冰凉的刀刃贴着群青的手臂, 她把刀藏在袖中。这是身为细作的惯性,在一个人、未知前路的时候, 只有傍身的利器是她的依靠。
她意识到可能有诈,但实在舍不下阿娘的线索, 是以看见芳歇的时候,她一句话都没有说。
“阿姐。”
芳歇——眼前戴玉冠、穿蟒袍的少年,叫做南楚少帝凌云诺更合适。他身边暗卫已挡在门口,封死群青的去路。
群青彻底清醒过来,手心冒了汗。
原来云州刺史,当真与南楚有勾结。
芳歇一双略含阴郁的桃花眼在烛光下熠熠, 他快步上前,拉住群青的衣袖。早有人将那香囊递给他。他把香囊放在群青手中,小心道:“阿姐拿着, 这就是朱英姑姑给你做的针线。上次我告诉阿姐,可阿姐不信我, 不知这次的诚意, 是否足够?”
群青垂眼看着香囊上那只毛绒绒的小兔捧桃, 想到了阿娘给她未绣完的生辰礼物,鼻尖一酸:“我阿娘在哪?”
“南楚尚书, 蔚然家里。”芳歇顿了顿,道, “这段时日,我已熟悉政事,清理了昭太子旧部,眼看一切平顺,阿姐和我一起回去吧。”
群青捏着香囊,只道:“你此行,禅师知道吗?”
芳歇僵了一瞬,旋即道:“孤如今已经当政,大权在握,想要谁在身边,无需经过他人同意。阿姐,跟我回去。从此不必做危险任务,与朱英姑姑共享天伦,何必忍受母女分离之苦?”
群青动摇了一瞬,但她脑中掠过前世南楚的下场、宫倾时长安城的景象,她发觉那些记忆已变得模糊。她能想到的,只有她的职级、尚服局等待着的云锦,很快清醒过来。
禅师肯定不容许她存在。她也不会用自己的性命和自由赌博。
想到此处,群青道:“我已经成亲了。”
芳歇陡然看向她平静淡泊的眼睛,群青从他眼中看到了痛苦,他道:“阿姐不是说,你不会成亲吗?你说过要跟我一直在一起的。”
出宫之前,她的确这样想过。现在群青只想回去,给自己两巴掌。
芳歇忽然抓起她的手腕,用手指摸她的脉搏。
这冰凉的触碰,令群青脑中蓦地闪回一段记忆:陆华亭牵住她的手,将她带到床榻上坐下。
在反应过来前,她立即手抽回,竟是走神了。
“阿姐你尚未圆房,所谓成亲不过是权宜之计。”芳歇说,“便是阿姐真的嫁人,孤也不在乎。”
群青给了他一个巴掌。
“你知道宫中多难熬吗?多少日夜,在梦里得见阿姐,记得那时行医,在山洞避雨,你将外裳遮盖在孤的脸上,上面还有你身上香气。为何偏偏从寺中出来,遇到的第一个娘子是你。”芳歇低头望着她,“旁人可以娶你,孤为何不行?”
这时,一个暗卫推门道:“禅师上楼来了。”
暗卫们神色紧张,芳歇也变了神色。
群青没料到禅师和是芳歇一起来的,从他们的神情判断,芳歇是瞒着禅师行动。也就是说,禅师并不知道会撞上她,也无法预料他会如何发落她。
芳歇面上犹豫,拉住群青,好像在做决定。群青听得一群人的脚步声到了门口,为了自己的性命,她断然推开芳歇,躲进拔步大床之下。紧接着门被推开。
从两片床帘的缝隙间,群青看见禅师进来。
她只知禅师南楚细作们的主人,她从安凛那里听说过禅师是如何冷酷毒辣处置叛逃的细作,但这是她两世以来,第一次看见禅师的真容。
禅师的身量,比一般男子瘦小,以至刺绣长衣有些松垮。他以黑纱蒙面,说话的声音低不可闻。禅师没有理会芳歇,像是敏锐地发现了什么,在屋内环视一周,慢慢朝她走来。
群青屏住呼吸。好在禅师的脚停在数步之外,用手理了一下被勾住的床帐。
他长袍下鞋履,就在群青眼皮下方。看见鞋上半露的金菊,群青微微一怔。
这是一双绣鞋。
禅师原来是一个女子。
紧接着,群青又是一怔,她看见禅师下属反剪着带进来的娘子,是个孕母,且很是面熟。竟是原本应该在赈灾的萧云如!
萧云如眼中有坚毅之色,并不求饶,但浸湿的鬓发和微微急促的呼吸说明,她实际上并不舒服。
群青看着她的肚子,有些忧心。
他们又将萧云如带起来,用大氅裹住她,像是要离开。
若将燕王妃掳去南楚,只怕李焕怀恨在心,日后报复南楚。
等禅师离开,芳歇快步过来,将群青扶起。
“我若要跟你走,你如何保证禅师不发现我?”群青低声问。
芳歇道:“换了衣裳,与我同车,有暗卫在,阿姐不会有事。”
“我要与燕王妃同车。”群青说,“方才我听见她要留着燕王妃,威胁燕王,禅师必定留活口;倘若燕王追上来,她的车是最安全的。”
“殿下,此时若不告诉禅师。”
“不必了。”芳歇凝望着她,道:“但愿阿姐不骗我。”
群青任由他给自己披上外裳,蒙上眼睛,被带着下楼、上楼,直至听见马打响鼻的声音,芳歇才将她轻轻一推,示意她可以下去了。
群青攀上车时,感受到一道凌厉的目光。
是禅师骑在马上,似有所感,转过了头,幸好群青钻进马车的动作极快,禅师没有其他的动作。
车内原本有一名负责看顾萧云如的女暗卫,惊了一跳,陡然出手,被群青扭住手腕,以刀柄击倒在地,旋即群青以身体压住她,将她捆住。
做完这一切,群青看了一眼萧云如。
如此利落的身法,她的身份应该已暴露。
萧云如缩在角落,她墨黑的瞳孔中虽有惊异,但更多的是涣散:“青娘子……”
群青将她手腕上绳解开,突然发现她手中握着一根银簪,手腕上已被簪头割开,血鲜血顺着袖淋漓而下。
群青摸到血,又看见她的肚子,登时头晕冒汗,赶紧裁衣替她包扎止血:“王妃何必这样?还没到绝境里呢。”
“刘肆君应是与南楚勾结,以我为人质,若是与三郎谈判不成,便把我交给南楚,干脆让云州乱了,再假装平乱,届时可以演一出贼喊捉贼,假称燕王与王妃殒身难中;对南楚来说,杀三郎、掳了我,皆对开战有益。”萧云如的目光飘忽,“哪怕不能帮到燕王府,至少不要成为累赘。”
平日里萧云如端肃端庄,而今在这没有旁人的车厢中,却显得如此消极和疲倦,与往日判若两人,群青心中觉得古怪,握住她的手:“何故如此放低姿态?燕王府又不只有燕王,王妃亦是主母,怎么会是累赘?我会将王妃救出去的。”
眼前群青的脸被日光笼罩,一双眼睛专注视人时,愈发显得顾盼生辉。群青看着她的肚子,更有种天真情态,萧云如神色微动:“青娘子的阿娘,是什么样的?”
群青只道:“我阿娘很好。”
萧云如颔首:“我母亲在我三岁时就去了,记忆中只有阿爷的继室。所谓高门,不过是外表光鲜,内里相互倾轧之事难以启齿。”
群青道:“王妃管理内宫事务,应该知道,宫中亦是如此。”
“我努力治理内宫,便是希望,宫中事务清明,继而天下清明。我受了委屈,但可为天下之母,庇护他人,叫更多人免受我那样的委屈。”萧云如的目光落在隆起的腹上,“可这孩子,我是真的不知道,如何做他的母亲……青娘子,你不该来救我。”
群青满腹疑虑,但顾不上追问,因为原本在行进的马车陡然停下,她将帘掀起道缝,外面是一片开阔的林地。林间滚动的浓雾当中,鬼魅般现出数辆马车,挡住前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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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王和陆华亭追来了。
陆华亭掌握城门的符信,想查到南楚的车马并不难。
双方隔雾对峙,群青的心悬在空中。她观察着周围的环境,这处林木围拢,极适合埋伏。
刚想到此处,便见旁边的车队中一架马车缓缓出列,驶入草地。南楚的一名暗卫遥遥喊话:“燕王妃就在这车内,燕王若要救王妃,可以以身相替!”
话未说完,群青看见对面那车帘缝隙探出一张弓,那持弓的手苍白,只听“嗡”的一响,箭矢带着劲力飞向中间那辆车,血花迸溅,车辙碎裂,陆华亭竟是一箭将这个假的人质射死了!
他未听喊话便已破局,南楚这边不免惊慌,谁知对面那人却并未停下,紧接着挪转箭头,又是一箭,直冲芳歇和禅师这辆车射来。
芳歇偏身躲避,含怒不发,谁知又是一箭,钉住了他的发丝。隔着这么远的距离,这数箭准得邪门,险些伤了少帝,林中南楚的埋伏登时万矢齐发,如无数条银线,击碎眼前的浓雾。
这埋伏,原是为射杀燕王准备的。等他们射得差不多了,竹素几个竟是持盾冲来,与南楚的暗卫交起手来。群青找到机会,在帘外放出鸣镝。
狷素一见那天女散花,便惊道:“这、青娘子的鸣镝,快!在那辆车!”
有一人策马而出。
李焕本就高大,骑在马上更是威猛无匹,他浑然不顾扑面而来的飞矢,提着刀直向群青这处策马奔来,怒意勃发,令人望而生畏。
车帘被掀开,群青觉出杀机,压着萧云如靠后,一看是黑纱蒙面的禅师爬上了她们的车,群青只觉毛骨悚然。芳歇很快追来,拉住禅师,禅师似是怒极,反身给了他一个耳光,直令芳歇捂着脸颊,目光幽然地被两个暗卫拖到车上。
若非芳歇硬要带走群青,她便不可能找机会救下萧云如。群青看不到禅师的脸,也能感受到对方的杀意,想是恨不得她死。
“王妃,伏身,抓好!”禅师身量瘦小,群青眸光微转,扑向禅师,果然将她扑出了车外。群青滚落在地,向马掷针,余光看着那马车载着萧云如朝李焕奔去,才顾得上和禅师缠斗。
禅师身上的功夫极高,群青几番变招,皆被对方压制,禅师枯瘦的手指掐住了她的咽喉。并不柔滑的一双手,手上有粗糙的茧,却如蚂蟥一样缠住她,绞灭她的生机。
群青去摸刀,方才打斗时,袖中刀掉落在地。却见白光一闪,群青暗道不好,禅师先一步捡起了刀,刀尖向下。刺客搏杀之间,哪怕慢一步,都可能要了性命。
那一瞬间,她似乎又听见了细小的铃声。指尖碰到的是从身上掉落的羊头香囊,她将香囊攥紧在手中。
不知是否是错觉,群青感觉对方的动作停凝了片刻,旋即那一刀悍然落下。@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