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足足昏了几日,用尽冰块和寒香丸之力方令高热退下,醒来她才从医官口中得知这令人揪心的事实。
此人不肯示弱,有时她真的希望他是装的,总也好过她心中受这般折磨。
陆华亭蓦地一笑,目光落在她脸上:“难道我不会读唇。娘子再说两句试试?我一样猜得出。”
群青倾身望她:“半边莲,莲半边,半边莲在山涧边。半边天拿来一把镰,采下半筐半边莲。”
陆华亭:“……”
他盯着她微动的唇,但见她眼中有笑意,星眸神飞,蓦地将她向下一拉,咬住了她的双唇,阻住了将未竟的言语。
群青被他抱坐膝上,如此跨坐甚是不雅,她立刻想调整姿势,却被他禁锢住后腰。
“你这么喜欢与我玩游戏,那便玩一个。”陆华亭将她向上托了下,调整好位置,“娘子,把手松开,不许扶我,若是碰到我,便算你输了,可否?”
群青顿了顿,将圈在他颈间的手卸下来。配合便算是她的偏爱与照顾。
烛火摇动,群青额上漫生汗珠,顺着脖颈滚下,这绝对是最难熬的一夜,她咬住呼吸,一把扶住他的肩,他便停下,匀了匀气,在她耳边道:“你犯禁了。娘子习武,应该比我更能坚持吧?”
此人恶劣,偏在此时体现极致。
群青眼睫濡湿,实在无有力气,但既答应了,又无法食言。她缓了半晌,强将手指松开,与他一同沉入这眩晕的雪夜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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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辆车满当当地载着回长安的人质,群青一一核对过身份,并无差错,便遵旨返程。
有些年迈的宫人未曾想过自己还有机会回到长安与家人团聚,不住地用袖擦着眼泪。
李焕有旨,丹阳有功,已晋升护国长公主,派仪仗相迎,行驶在最前。
丹阳力邀之下,群青和陆华亭同乘一车。
仪仗的华贵超出了群青的见识,其内足可坐十二三人。于是后面一辆车,便被群青借来,装载那一群无人照看的、年幼的人质。
放下帘子,群青问道:“长公主回去之后,打算做什么?”
丹阳道:“回宫是应个卯,我还是不喜欢大明宫。想着本宫既擅工事,也不要浪费了,我打算张罗一下云州这几个城池的重建,再建些水利,总归有这个长公主的名头,想要问圣人要钱,应是容易得多了。”
群青颔首,这倒是很不错。丹阳如今面上生辉,笑靥如花,看起来也和当年初见醉酒时判若两人。
“你们日后打算干什么?”丹阳又问。
群青:“回宫啊。”
陆华亭:“出宫啊。”
陆华亭根据丹阳脸上表情,看出了二人的回答有异,侧头看向群青,似笑非笑道:“娘子是不是太狠心了,这官有什么好做的。我都这样了,还要回去做官。”
提起此事,群青心中亦如同压上一块大石,握住他的手,忍不住辩解道:“待我将人质送回,将尚服局事交付他人,我们就去北地。”
未麻既是北戎之物,她相信靠近那里的地方,也许可以探寻到相思引的解法。
外面忽地传来了童稚的唤声:“绯衣使!”
群青掀开车帘向后望,后车上唤她的是一个总角女童。
小娘子掀开一角车帘,她穿着红色的襦裙,手上拿着一根绯衣使形状的糖人,见群青看过来,她道:“禅师阿嬷说了,是你把我们接回长安的。你是宫中的娘子,那你认识我的阿娘吗?”
“我认识啊。”群青看着云儿,平静道,“你阿娘叫徐琳,曾经是六尚的司簿女官。”
云儿的脸上露出憧憬的神情:“司簿是不是很厉害呢?”
“成为司簿,要经过六道考试,整个尚宫局的档案都是你阿娘在掌管,数年以来,从未出过差错,你说她是不是很厉害呢?”
云儿认真听着,道:“那我以后也要和阿娘一样细心……她是不是觉得我太笨了,为何从不回我的信呢?”
群青一时不知该如何答复。
“你阿娘说了,她有个心爱的女儿叫云儿,托我一定要把她带回长安。”
云儿又笑了,月牙般的眼里满是喜悦。
突然,在此时,群青又听到了耳边云雀的叫声。
云雀是细作之间传任务的工具,她对这声音极为敏感,当下自脊背到指尖都僵住了。她回头一看,果见一只云雀追了上来,在她肩上一停,一枚小竹筒滚落在手。
群青接住那枚小竹筒,旋开来看,里面有一封纸笺,只是不再藏在蜡丸中,而是以红线缠缚。群青颤抖着拆开纸笺,只见其上,竟然是朱英的字迹:
“当日结缡之喜,高堂未临。迟礼赠上,权作补遗。须知相思引非无解,既自择良人,愿女白首偕老,安享芳华,勿蹈阿母之覆辙。”
竹筒之中,又倒出一个小小的瓷瓶。
瓷瓶之中,是可扼制相思引的解药!群青握紧瓷瓶,蓦地仰头,云雀已拍打着翅膀飞至高空,脆鸣盘旋,像在与她告别。
云雀成群结队地飞过碧霄,与这列缓归长安的车架错身而过。
那一只只镂刻在纸上的鸟儿,终究是活转过来,飞到了阿娘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