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青垂眼,与他并肩而行,只道:“太子将宝姝封为良娣了。”
“某知道。太子此举,是与孟家结盟。”陆华亭道,“至于娘子,此路不通,可以换条路走。”
群青眼睫微动,她直接离去,想到的也是这件事,她留在内宫,只是为了早日做绯衣使。若与宝姝缠斗,便太慢了,她等不起。
“我先前考取过尚服局宫官。燕王妃说,帮我留着封官旨意。”
陆华亭道:“走吧。”
见她看过来,他也以黑眸望向她:“现在就去找燕王妃要懿旨。如此可算尊重同盟?”
片刻之后,二人站在萧云如面前。
群青望着萧云如一手扶着腰际,一手举起朱印,刚要印,陆华亭道:“青娘子在尚仪局已是正六品。”
萧云如的手一顿:“既是如此,那便封为六品司衣,平调至尚服局吧。”
群青立刻行礼道谢。
“不必谢我。”萧云如抚着肚子,肃然道,“青娘子既有宫官之能,本宫愿意兑现诺言,调你去尚服局,却还有另一个原因。”
“王妃请说。”
萧云如望着雕窗外细细的雨帘,道:“自奉迎佛骨后,大宸与西域十八国始有通商;圣人迫切想要推进与西域通商,你可知这是为何?”
群青略加思忖,道:“是不想西域十八国与南楚联结,攻打大宸,宁愿稳定通商,与其交好。”
萧云如点了点头:“琉璃国与高昌宾使过几日又将至鸿胪寺。尚服局在准备给宾使的样品,大宸盛产之物,无非瓷器、丝绸,尤其刺绣彩绸,娘子既有专长,便请你代本宫负责此事,万不能出了差错。”
群青道:“臣明日就去看看。”
“还有一件事,想嘱咐你二人。”萧云如犹豫片刻,看向陆华亭,“殿下对你二人婚事,一直存有怀疑。蕴明,你若是真心喜欢青娘子,便不要留下把柄,叫人疑心。”
二人都是一怔。@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然而群青很快明白燕王妃的意思。
她并非全然不通人事,嫁人之后,种种注意事项,她阿娘曾说过,来梳头的几个娘子亦对她讲过。
别说元帕之上没有落红,陆华亭睡在地上,随便一个宫女传报,便足够引起李焕的怀疑。
李焕并不算良善,不过是看重旧谊。若叫他知道她并非陆华亭真心喜欢之人,他杀起自己,恐怕便和上一世一样轻易。
不过是在燕王面前演得更亲密一些,对她来说并不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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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膳摆好,桌上的荤素菜肴琳琅满目,品相极其诱人。
没想到燕王府吃得这么丰盛,倒也不全无可取之处。
群青夹了一枚炸虾,这虾做得极好,虾头鲜香酥脆,很快下了半碗饭。
门声一动,从外面进来一个陌生的教习娘子,侍立门边,不苟言笑地注视着两人。
“吃莲子么?”陆华亭忽然剥了两枚莲子,放入她碗中,群青手一顿,忽然意识到,盯着他们的这名教习娘子,便是李焕的眼线。
她吃了两口饭,陆华亭已为她夹了两筷菜,群青刚夹起虾,停顿片刻,夹进了陆华亭碗中。
狷素见状,登时轻咳一声。
陆华亭亦望着碗底的虾,没有说话。
他吃不得虾,若非群青不知,他都要怀疑她是故意的,不由瞧了她一眼。
群青与这双黑眸相对半晌,见他不吃,心念急转,意识到什么,道:“我帮你剥开。”
说着取出素帕以酒液沾湿,擦净手指,剥掉了虾壳,递到陆华亭嘴边。
狷素深吸一口气,背向窗外。
陆华亭低头就着她的手吃了,只是吃得有些慢。
群青又擦了擦手,在那教习娘子的视线,多少有些影响食欲。她怕这教习娘子看出自己对这炸虾的偏爱,夹过之后,忙又给陆华亭夹了一只。
她拿起素帕的时候,陆华亭搁下箸,在桌下拿手背轻碰了下她的腰。
群青腰上最是敏感,她一惊,下意识便重重扣住他的手,力道几乎将人指骨捏碎,陆华亭未料她反应如此激烈,吃痛之下没有放手,五指加重了力道,直从碰变成了用力拧。
有人在侧,群青不知他到底想做什么,余光看见他手背上有些红疹。不及她思考,二人暗中抗衡,只听嗤的一声,群青坐的木凳打滑,险些栽倒,她顺势直接贴靠在了陆华亭颈间,赶紧用手将木凳捞回来。
那瞬间,她感觉对方的身体僵住了。
吃着吃着便偎在了一处,那教习娘子的目光别开,亦变得有几分难言。
两人沉默地贴靠两息,陆华亭侧了侧头,蓦地站起来,群青只觉得腰上一紧,旋即身体腾空,日光在眼前一晃。他直将她拦腰抱起来,一手掀开帘子,将她丢到了床榻上。
群青借力轻巧地在床上一滚,余光看见那教习娘子快步出门去了,喘了一大口气,身上沁出了汗水。
“群司衣,被政敌抱着是什么感觉?”
陆华亭气息未定,偏要将帘幕掀起,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群青一把将帘子拉下。日光透过鲛纱,只隐约见帘外郎君漆黑的鬓边,玉白的脸,倒有几分朦胧的美丽。
她躺在褥间,被日光照着,竟是半晌不想动弹。
陆华亭垂眼,亦有片刻凝神。方才抱她的感觉残留在袖间。
此女身量极轻。圣临四年,地上那具尸首的模样再度袭上心头。想到此处,他蓦地注视着帘幕。好在群青鬓边发钗的亮光一晃,她尚是鲜活能动。
“娘子平日里可是吃不上饭?”
不过是多夹了两只虾,群青闻言道:“月俸少,是不如燕王府伙食好。”
“娘子还喜欢吃什么?”陆华亭平静道,“燕王府管够。”
第98章
帘幕拂在群青脸上。她睁眼时, 殿中已经空空荡荡。
想来燕王要启程去云州,燕王府有的是事务要忙。
陆华亭这床榻很软,枕被亦是上好的绸缎,她整理床铺时摸得出来。这几日群青睡得极好, 不如说她的适应能力极强, 在哪儿都能睡着。
她整衣出来, 却是一怔。
她看见原本空荡的偏殿中添了一张妆镜台,抽屉上系着红绸。
她抚上梳妆台的桌案, 下意识地,她觉得是给她的, 但也有一种可能,宾客赠礼无处摆放而已。
想到此处,便将手收回,将腰上尚仪局的鱼符摘下,换做尚服局佩鱼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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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青?”朱尚衣看了看燕王妃的懿旨,冰凉如水的目光落在群青脸上, “在尚服局一日职都没当过,燕王妃竟将你调到此处。”
朱尚衣本名朱馥珍。群青记得,上一世此人当值极为认真细致, 对库内上百中衣料如数家珍。只可惜不会奉迎,得罪了顾尚衣, 郁郁不得志, 最终被顾尚衣赶出宫去。
群青对她印象不错, 故而没有辩解,只将备好的绣片奉上, 问:“朱尚仪,最近宫中可是有什么难处?”
群青进来时, 已留意到尚服局的氛围压抑,女官们人人脸上神色仿佛大难临头,眼前的朱馥珍更是憔悴压抑。
朱尚衣一蹙眉,本就忙碌,见她问东问西更是不喜,她步履如风,带着群青穿过殿中一排排木头织机、绣架,掠过堆叠的锦绣衣物,一直走到后殿的院落内。
六个宫女挽起袖子,正在坛中清洗布料。
朱尚衣抓起一旁的一摞云锦抛至群青怀里,指着一个空缸道:“你去与她们一道染色吧。”
宫女们抬眼,视线在群青身上徘徊一瞬,又纷纷低下头去。
很显然,这种粗活这并不是女官需要做的活计。染液伤手,尚服局的女官大都有刺绣本领,从来不碰。六品司衣,本该是朱尚衣的副职,却竟被赶来与宫女一道染衣。
群青没有发作,是因为她看见手上这匹妃色云锦,上面确有一道一道触目的褪色惨白。她翻看着一旁从库中取出的云锦,一匹匹亦是惨不忍睹,宛如哭花了妆的美人。
“所有的云锦都是这样?”群青走到染缸前,把云锦放进去。
“不止云锦,还有其他几种料子,听说泡过洪水,唉,除了上面的几匹是好的,底下的全都糟污了。”染料刺痛手指上细小的伤口,宫女们不一会儿便要把手拿出来晾一晾,口中纷纷抱怨。
“偏生云锦和花锦在高昌宾使要的商样的单录上,可苦了我们尚服局了。就是,没日没夜、加班加点地染,好几日没睡觉了。”
群青拿着染好的云锦瞧了瞧,拧干了走到朱尚衣面前,问:“贡品质量不过关,为何不上奏?”
“你以为我未曾上奏?”朱尚衣抬眼冷道,“云锦、花锦,只有叙州、云州两地上供。叙州丝短,云州发水受灾,刺史连连上奏叫苦,能上供都不错了,此时还要挑剔贡品质量,你要圣人背上苛待百姓的罪名?”
朱馥珍是个好官,只是太过忠直。云州受灾,宸明帝不予追究,朱馥珍不愿意据理力争,压力只好由尚服局自己担着。
群青抬眼:“朱尚衣的法子,便是让尚服局自行补染?”
朱馥珍的脸色很难看:“依照惯例,水泡织物,难道不该晾干补染?”
“这不是普通的水,洪水是污水。”群青将湿透的云锦在她面前抖绽开,“你看,即便补色勉强覆盖其上,透光之处斑斑驳驳,不能细看,晾干之后薄脆僵硬,穿在身上,亦有染疫风险。你明知这批云锦是做通商样品之用,就不怕耽误国事?若宾使当真追究,你让尚服局所有女官一起受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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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话,让朱馥珍本就烦躁的内心更添焦灼:“那你说,尚服局该如何解决?”
“换了新的。这批云锦,根本就无法用作样品。”
换了新的?云锦数量要求皆在单录上,尚服局能从哪里变出新的?
朱馥珍将手中奏疏用力摔在桌上:“尚服局上下一心,几天几夜未曾合眼,你若是来捣乱的,现在便给我走!尚服局不是燕王妃安插闲人的地方。”
如此呵斥,无异于当众打脸。
外面刺绣的女官们默默听着,口中嘟囔:“原本宝姝做司衣得好好的,偏是因这个青娘子的缘故才调出了尚服局,朱尚仪既是宝姝的老师,怎可能对她有好脸色?”
“是了。”女官们纷纷附和。
“听宝姝说,这青娘子可是厉害,辗转在东宫和燕王府之间,也没有倾城之貌,许是很会揣摩人心。直接做司衣,我怎么没有这般好运气。”
话音未落,便听一道极清的声音传来:“列位都停一下,跟我过来。”
正刺绣的典衣们一怔,群青再如何,毕竟官居六品,只得不情不愿地聚拢过来。
朱馥珍见群青不仅面不改色,竟还有脸将众人都叫过来,脸都红了:“我叫你出去,回到后宅承宠,做你的美娇娘!不要在这里耽搁大家履职。”
“朱尚衣,朱馥珍。”这话令群青心中微刺,转身,一点光落在她脸侧,这双青黑的眼望定朱馥珍,加重了语气,“尚衣可还记得,顾尚衣在任上时,你居何职?”
朱馥珍手指微微攥紧,只觉不堪回首。
群青道:“顾尚衣在时,你虽为司衣,却因她任人唯亲,被罚去管北仓库;顾尚衣被赶出宫,你才做了尚衣,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