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二人成婚已足有一年半,可诚王妃仍是半点有孕的迹象也无,太后心下着急,觉着或是诚王妃身子太弱才怀不上,派了太医去给诚王妃诊脉,可太医回说诚王妃身子并无问题,康健得很。
听得这话,太后反更忧心了,康健却仍是不孕,莫不是诚王的问题了,她便又悄悄派太医去给诚王问诊,诚王自也没甚问题。
这夫妻二人都无问题,太后实在不知问题究竟出在哪儿,干脆唤来高贵妃,道要给诚王纳侧妃,虽说诚王的第一个孩子并非嫡出,诚王妃面上不好看,但这般再拖怠下去,等诚王妃有孕要等到何年何月。
太后施压下来,高贵妃本不该不从,可晓得儿子脾性,怕是不会轻易收人,就说了些推辞的话,一下惹怒了太后,干脆亲自挑了两个年轻貌美的宫婢送去给诚王做妾,说大不了等她们生了,将孩子记在诚王妃名下。
诚王自是不愿收的,但一不想母亲高贵妃为难,二不愿妻子再受皇祖母刁难,只能将两人留在府内当摆设。
这事倒和前世一样。
裴芸啜了口茶水,想起大抵也是在这一年,诚王同高贵妃道了“和离”两字,那时外头都在传,是因着诚王妃程氏怀不了孩子,遭诚王嫌弃。
可裴芸也并非不认识诚王,诚王若真芥蒂这些,早便纳了妾,也全然可采纳太后的提议,不至于和离。
她到现在也不知,这对本浓情蜜意的小夫妻究竟是因着什么才生了龃龉。
李姝棠是在琳琅殿用了午膳后才离开的,回去时,途径澄华殿,蓦然止了步子,问守殿的小太监太子可在。
听那人应是,便让他进去通禀。
李长晔正伏首在案牍间,见得李姝棠,浅笑问:“今日怎想到来看看三哥?”
李姝棠而今性子活泼了,胆子也大了起来,挑眉道:“棠儿本也不是来看三哥的,只才从三嫂那出来,这才顺道来看看三哥你。”
她眸光暗暗在书房内打量,忽而视线定在了东边那面挂着画的白墙上。
这幅画……
李姝棠蓦然想起什么,抿了抿唇,迟疑片刻道:“三哥……有些事棠儿不好置喙,毕竟沈家姐姐曾是三哥未过门的妻子,且沈家姐姐性子温柔又知书达礼,棠儿也很是喜欢她,想来三哥对她,也是有几分情意在的……”
见自己这妹妹吞吞吐吐的,莫名其妙谈及沈宁葭,李长晔剑眉微蹙。
“棠儿,你我兄妹何需这般拐弯抹角,有什么话便直说吧。”
既得太子都这般说了,李姝棠也不再犹豫,从前她大概不会提此事,可除夕宴后,她发觉她三哥很关心三嫂的感受,为了待她如此好的三嫂,这话便不得不说了。
她直直看向那画道:“三哥或是不知,先前谌儿百晬宴上,皇姐曾用三哥书房内的这幅画当众羞辱过三嫂,说三哥留着这画,是忘不掉沈家姐姐。棠儿不敢让三哥放下沈姐姐,但还是希望三哥能取下这画,私下里欣赏便好,莫让三嫂看着伤心……”
李长晔闻言眸中流露出几分诧异,他是真的不知此事。
他起身行至画前,李姝棠亦跟在后头。
半晌,他问道:“你再瞧瞧,可还是觉得,孤留着这画是因着已故的表妹?”
李姝棠不解其意,凝神仔仔细细看了好一会儿,“不是吗?这难道不是沈家姐姐画的三哥你吗?”
闻得此言,李长晔微怔了一下,似是恍然,旋即唇角浮现出淡淡的笑,可笑意里却尽是伤感与无奈。
“若是父皇看到这画,定不会错认。”他像是自言自语般道,“原你们都将他给忘了……”
一炷香后,东宫琳琅殿。
裴芸哄睡了歇午的谌儿,正欲跟着去床榻上小憩片刻,却听着廊庑下宫人一声突如其来的“殿下”。
她转头看去,便见太子阔步而来,手上攥着一幅画卷。
她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却见太子一言不发,径自将画放在圆桌上展开。
这画,裴芸还能不熟悉吗。
不就是挂在太子书房的那幅,由沈宁葭所作的旭日东升图。
太子将这画拿来做什么?
“殿下,这是……”她问道。
李长晔直截了当道:“孤今日才自棠儿口中得知,太子妃对此画有些误会。”
误会?
裴芸实在不知能有什么误会。
看她一副茫然的模样,李长晔便知她大抵和她两个妹妹想的一样,“此画是表妹所作不错,亦是她临终前交给孤的。”
说着,太子指向画中两人,先是那骑在马背上回首之人,再是未回首的那个。
“此人并非孤,这人才是。”
他观察着裴芸的反应,知晓她聪颖,即便他未明说,可话说到这般她定然猜的出来。
他料得不错,裴芸双眸微张,的确一下反应过来。
虽她当初也诧异,太子这般性情淡漠之人竟也会笑的这般明媚,好似变了个人一般,但也只当是太子面对心上人才会如此,却从未想过那人根本不是太子。
而今仔细再看,那人眉眼虽与太子生得有几分像,但也有不同之处,譬如嘴唇便一点不像,裴芸还以为是太子彼时年岁小,还未长开。
那些疑点,在这一刻通通得了解释。
包括分明太子先头对她说,他对沈宁葭不过兄妹之情,却还把这幅画视若珍宝,挂在书房最显眼的地方,原并非为了沈宁葭。
果然,太子的低叹在她耳畔响起,嗓音里满是怅然。
“这是留存在孤手上唯一一幅,大哥的画像……”
第56章 她竖起的心防固若金汤
关于这位早逝的大皇子,裴芸只有所耳闻,却并未见过,她嫁入东宫时,他已故去多年,前世她几乎不曾听人提起过他。
就连太子也是。
可不提并不代表忘却,太子本就是沉默寡言之人,他将兄长的画挂在书房最显眼之处,亦是一种缅怀。
嫁给太子后,裴芸看得仔细,太子重情,对旁的兄弟姊妹都极好,更遑论一母同胞的嫡亲哥哥了。
这幅画卷中,虽不曾出现沈宁葭,可裴芸仍能想象,许多年前,在一个个黑漆漆的凌晨,一道长大的少年少女们念头乍现,便不管不顾地相约着骑马上山,只为赶上那一轮云海间霞光四射的旭日。
也许太子留着这幅画,并不仅仅是为着他的兄长,还有那昔人已逝,再回不去的无忧岁月。
她前世在意的事,又有一桩得了解答。
可裴芸却有些想笑,原一切根本不是她想的那样,一点也不一样。
那些她曾经躲在衾被里暗暗掉的眼泪,而今来看,真是足够愚蠢。
分明只消当初向太子求证便好。
虽是这般想着,但裴芸清楚,她根本做不到。
嫁入东宫后,她听过太多流言蜚语,那些贬低她的话令她心下愈发自卑,或是骨子里也觉她根本比不上沈宁葭,太子定也不会喜欢自己,她又何来的勇气去向太子求证呢。
她入宫时不过十六岁,成婚后的第三个月就怀上了谨儿,无依无靠的她真的很害怕,在得了一个不想要的答案后在这个她本就讨厌的地方彻底支撑不下去。
她垂了垂眼眸,低声道:“多谢殿下,告知臣妾。”
李长晔神色一僵。
他来,不是为了听她这话的。
他默了默道:“你便没有旁的想说的吗?或是对孤有不满之处,也可以尽数说出来,我们是夫妻,又有什么误会是解决不了的。”
裴芸在心下嗤笑一声。
解决,如何解决。
这一世的他还能知前世的事吗。
难道她亲眼看到的又只是误会吗?
他不喜沈宁葭,那便不喜吧,可她于他而言,不也并非是第一选择吗,就像前世最后,他游向的是沈宁朝而不是她。
思至此,裴芸蓦然感觉心刺痛了一下,轻微且迅疾,是那颗已许久许久,分明不可能再为太子跳动的心。
她稍缓了一口气,眸光直直看向眼前的男人,云淡风轻道:“臣妾对殿下并无不满。”
她是傻了才会再对他付诸情感,男人这种东西,最易变心,且他还是太子,而今东宫没有旁人,可他将来总要登基,怎么可能空置后宫。
就算他对沈宁葭只是兄妹之情,兴许对沈宁朝不是,待几年后,她年老色衰,自然比不上那些如花儿般娇艳欲滴的小姑娘们。
前世经历了一遭,她再清楚不过,只消无情,便不怕受到伤害。
又是这一句……
李长晔眸色渐渐沉下来。
他本以为,既得他和裴氏之间有所误会,那他心平气和去努力解除就成,如同他从前奉旨办过的无数棘手差事一般。
一步步抽丝剥茧并攻克之,自也就守得云开见月明。
这也是他急着回京的缘由。
可他不曾想,到头来他所做的所有努力都付诸流水。
她竖起的心防固若金汤,任他软硬兼施,竟仍丝毫攻破不了她的城池。
他不知她究竟在厌恶抗拒他什么。
回京后的这段日子,李长晔原觉他定能解决此事的信心在一瞬间生了缺口,洪水自决堤处倾泻而下,冲垮了他本就在她面前摇摇欲坠的理智。
大掌几乎不受控地掰过她单薄的双肩,逼眼前人直视着自己。
那双如湖水般潋滟动人的眼眸里映着他的影子,可这颗心里没有。
李长晔很想问她,要怎样才能原谅他,才能真正在意他一点呢。
然触及裴芸面上的惊慌,他几乎是一下缩回了手,似是害怕自己再次失控,李长晔抓起桌上的画,逃也般跨出殿门。
回到澄华殿,坐在书房那张书案前,李长晔仍是心乱如麻。
盛喜捧着信进来,见主子心绪不佳,一时不知是否该出声打扰。
李长晔头也不抬,“何事?”
盛喜这才上前:“殿下,是大理寺的陈鸣陈大人给您的信。”
李长晔阖眼定了定心神,再睁开时,面色沉静了许多,他接过信拆开,片刻后,剑眉紧蹙。
他在一旁的白纸上提笔写下几字,递给盛喜。
“你将此信亲自交给陈大人。”
“是。”盛喜收好,应声去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