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闻言叹声道:“夫人不知,这樾州下属几县,多的是穷苦人家,有时也实拿不出这点诊费和药钱,就将就将就,自山中采些草药试着治一治,今年入冬在下倒还未诊治过肺疾的病人,去年便有一个,待病入膏肓再来寻在下时,已是回天乏术。”
“哦,原是如此……”裴芸眼睫微垂,若有所思。
被书砚半扶着走出那医馆时,裴芸仍是思索那大夫方才说的话。
她记得,谌儿当时染上那疫疾后,便整日整日高热不退,咳嗽不止,像极了寻常肺疾,只与那一般肺疾不同的是,谌儿在病后第二日,背上起了大片红疹,太医这才断定是眼下京城正在大肆传播的疫疾不错。
裴芸将将按着日子推算,前世,太子是正月出头,元宵节前回来的,而樾州爆发疫疾的消息,则是在正月二十左右被奉至了御前。
疫疾这东西,自然不可能是在太子走后才突然爆发,很有可能是在太子走后才被发现。
若到了被轻易发现的地步,形势定然十分严峻,而今虽才十一月,但有没有可能,疫疾已在悄然蔓延。
可她适才问了,那大夫却说,近日并未诊治过患有肺疾的病人。
是时间还早,还是说只这一间医馆没有。
裴芸咬了咬唇,思量着左右今日有闲,不若多去几家医馆,可或是太过专注,竟是与迎面而来的人直直撞上。
她那幕篱本就系得不紧,这般一撞竟是将她的幕篱给撞落在了地上。
书砚实在骂不出口说那人不长眼,因着她也在失神想她家娘娘去刚才那医馆,说了些奇奇怪怪的做什么,这才没能及时拉住她家娘娘。
她心虚地低身去拾幕篱,却见一只指节分明的大掌快一步捡了起来,递至裴芸眼前。
“夫人,您可无恙?”
裴芸顺着那手仰头看去,却是双眸微张,怔在那里。
“五……”
她顿了顿,旋即接过幕篱,抿唇笑道:“无恙,多谢公子。”
那人颔首,提步而去。
直到那人走远,书砚才拧着眉头,凑到裴芸耳畔低声道:“娘娘,方才那人,奴婢怎觉有些眼熟呢……”
裴芸不言。
何止她觉得眼熟。
裴芸甚至诧异,这眉眼怎会生得这般像。
只不过那公子比之她熟识之人长上几岁,且……
裴芸蹙了蹙眉。
那人适才看她时,面上含笑,目光不停在她脸上流转,带着几分轻浮,实在令她很不舒服。
但转念一想,裴芸也觉得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那蝶儿与沈家也无甚关系,不照样像极了沈宁葭。
裴芸往停在小巷内的马车而去,正准备去下一家医馆时,骤然伸出一双手将她拉了过去,令她一下撞进一个宽阔坚实的胸膛。
她惊了一惊,正欲呼喊挣扎,就听得一道熟悉的嗓音响起,“是孤。”
裴芸抬首,太子那张清冷俊逸的面容落入眼帘,“殿下怎会在这?”
她面色顿沉了几分,几乎是脱口而出道:“您在跟着臣妾!”
那她进了医馆,他也看见了?
李长晔微微别开目光,可拦在裴芸腰间的手臂却未放松,甚至将她打横抱上了马车。
裴芸不知他这是要做什么,心下突然生出几分气恼,然转而看见太子薄唇紧抿,神色似有些紧张,那股子气便一下消散了,她蹙眉问:“殿下,可是出什么事了?”
李长晔薄唇微张,似是不知道怎么回答,只道:“先回府衙去,外头不安全。”
不安全……
打听到这话,裴芸的心一下吊了起来,马车缓缓而动,她掀开车帘,见太子骑马护在车旁,面容端肃,不由得绞紧了手中的丝帕。
这到底是怎么了……
及至樾州府后宅,李长晔先将裴芸送至住的宅院,嘱咐道“这几日莫要外出,好生待在府中”,便匆匆往牛大养伤的院落而去。
那院子外守着两个衙役,还未来得及施礼,就听李长晔沉声道:“取纸笔来。”
其中一人忙应声去办。
屋内的牛大亦是一头雾水,眼见那位钦差大人入内后,坐在屋内的桌案上,就开始提笔作画。
他画得极快,不过一炷香的功夫便将墨渍未干的画递给他。
“你好生看看,那日你在矿场见过的公子可是这个模样?”
牛大提着那画,只扫了一眼,便激动不已,极其肯定道:“是,是了,大人,就是这个模样!”
李长晔闻言,眸色沉了沉,神色却是愈发凝重了。
这画上的便是在街上与裴氏相撞之人。
因那人打量裴氏的目光令他极其不虞,故而他多看了两眼,谁知恰在那人眼角发现了一颗红痣。
且那人年岁也与牛大描述的相差不大。
这并非最要紧的,李长晔凝视着那幅画像,双眸眯起。
缘何此人,会与他那五弟生得如此之像。
第51章 回京
半个时辰后,杜珩舟、陈鸣、岑仲三人站在李长晔跟前,轮番看那画像。
杜珩舟自是不识,可陈鸣与岑仲对看一眼,神色却有些微妙,毕竟他们二人常在京城,自是见过五皇子的。
的确有几分像,但李长晔不提,他们也不敢说,毕竟天底下长相相似之人何其多,指不定碰巧罢了。
杜珩舟则看着画像上眉眼俊逸的面容紧蹙着眉头,实是难以想象,这人竟有着极为扭曲的嗜好。
前一阵,他和陈鸣兄奉太子殿下之命,乔装前往盈红楼,倒还真探听到了牛大口中那位公子的消息。
“服侍”他们的姑娘说,那公子不记得也难,当日来就花重金点了他们楼里的花魁,可谁知那公子表面生得温文儒雅,夜里竟是用布条塞了花魁的嘴,将原本细皮嫩肉,花容月貌的姑娘给折磨地遍体鳞伤,至今还在榻上养着接不了客。
这盈红楼的老鸨气得不轻,可奈何那公子给的实在是多,她纵然再气也只能默默往肚子里咽。
不过那人后头就再未来过。
他们本以为定是害怕官府追查躲起来了,一直在派人暗中搜寻,不曾想这人全然不惧,还大大方方在街上行走。
实在嚣张。
“殿下是在何处发现此人的?”杜珩舟问道。
“一个医馆附近……”
李长晔眸色沉了几分,他也不明白,裴氏分明身体无恙,缘何要进那医馆去。
他话音方落,一侍卫疾步入内,禀道:“殿下,属下按您的吩咐,寻到了那人的落脚之处,便在城西的一座宅子里。”
李长晔闻言不假思索道:“抓人!”
岑仲惊了惊,忙上前提醒,“可殿下,而今咱们手上无凭无据。”
光凭这一幅画像和牛大的指认,未免也太过牵强。
这殿下向来严谨,这回怎如此草率,若是抓错了人……
他还欲再劝,然见得李长晔投来的冷冷一瞥,便抿唇一下噤了声。
杜珩舟和陈鸣倒是和李长晔想法一致,先不论有没有抓错人,总比而今不抓,任他逃跑来得强。
这般草菅人命之徒,怎能让他继续逍遥法外,祸害大昭百姓。
打那日被太子以一句“不安全”为由带回府衙后宅后,裴芸便一直未踏出门,甚至几乎连太子的面都见不着。
太子早出晚归,始终在忙着处理那桩案子,比之裴芸刚来樾州时更忙,那时他若在府中,至少还能时常坐下来,同她吃一顿晚膳。
忙成这般,都让裴芸觉着,太子比她更急于回京去。
如此小半月后,常禄欢天喜地来了她这东厢,打蝶儿被赶出去后,裴芸再没搬回主屋,与太子一直分睡东西厢房。
常禄开口第一句便是:“娘娘,看来咱们不日便能回京了。”
裴芸颇为意外,“人抓着了?”
“抓着了,都抓着了。”常禄兴冲冲讲了他知晓的事,那主犯是小半月前便抓着的,至于他手底下那些人则是昨日被隔壁岍州府在城门口给逮了。
那些人一路北上,扮作贩茶的商队,将所铸的刀剑藏于其间,再加之一路以钱银贿赂,竟是畅通无阻,差点就离开了岍州府。
但因着太子手谕,加之张铖至的前车之鉴,岍州知府哪还敢偎慵堕懒,令城门严查,不想就这般查出了那些藏匿在茶饼下的兵器。
听闻那些个贼人见事情泄露,当即抄起武器,杀了不少门卒和百姓,还是岍州知府派人镇压,这才抓住了大半的贼人。
审问之下,才知几乎都是些手上沾了血的亡命之徒,且多在被官府通缉之列。
锻造那些兵器,定是欲行于朝廷不利之事。
眼下,太子已命陈鸣、岑仲和一众侍卫分批将这些贼人押送回京受审。
裴芸默默听着,秀眉蹙起,纳罕为何这一回竟是比前世足足早了一个月。
那樾州的疫疾……
这几日,她虽未出去,但还是令书砚暗中塞银钱给府内下人,托他们去城内各家医馆打听可有患肺疾的。
有倒是有,却并不多。
可这疫疾不就是从樾州开始的吗,怎会到现在都还无声无息呢……
恰如常禄所言,两日后,太子命常禄吩咐人收拾行李,预备回京去。
回京当日,裴芸站在院中,眼看着书砚指挥着那些下人抬放箱笼,却是面露惆怅,她来了近两月,不想竟是无功而返。
一人踏入垂花门内,立在她身前,恭敬地施了一礼,“微臣见过太子妃娘娘。”
裴芸转头看向杜珩舟,笑道:“杜大人此番辛苦,若非有杜大人在,想来也没法这么快破了此案。”
“娘娘谬赞了。”杜珩舟顿时惶恐不已,“太子殿下为了查案这一阵几乎日夜不寐,微臣哪敢忝居此功。”
裴芸凝视着这位正气凛然的杜县尉,蓦然灵光一现,感慨道:“听闻那些失踪之人的尸首也是杜大人处理的,只叹他们的家眷,都无法得一副全尸入殓。”
杜珩舟闻言,面露伤感,“这也是为了防范疫疾,实是无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