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她和太子之间横亘着的又何止一个沈宁葭,是前世十几年她对他日复一日积攒的怨言,是两个孩子的死……
裴芸晃了晃脑袋,企图将那些烦心事抛诸脑后。
罢了,太子的事又有何重要的,且先睡下吧。
两日后,樾州府后宅。
杜珩舟适才送走了给牛大瞧病的大夫,就见太子缓步而来,他惊诧道:“殿下,您箭伤未愈,怎的……”
这太子回了樾州府衙,本该在院子里好生养伤的,怎的这两日竟一日也不消停。
昨日不才处置了那张铖至吗。
他原以为太子是打算对那张铖至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不想却是让他死也死地明明白白,他早已命人去调查搜集张铖至的各项罪证。
贿赂、贪污、徇私舞弊甚至还有欺压百姓,强抢民女等诸般罪状,简直罄竹难书。
而今那张铖至及那些樾州下属与他沆瀣一气的官员已然被革去官职还被下了大狱,不日便会被押送至刑部受审。
而今由樾州同知陆大人暂代知府一职,因着太子已提前去信通知吏部,想必很快,就会有人来接任樾州知府之位。
分明面色泛白,李长晔仍淡声道:“无妨,小伤罢了。”
这几日他心下乱得厉害,若不寻着事做,根本静不下来。
“牛大如何了?”他问道。
杜珩舟答:“好多了,牛大那腿伤得时间久,送下山后就开始高热昏迷,大夫本说恐性命不保,只能姑且治治看,但也是他运气好,昨夜终于醒转过来,大夫适才来看,当是没什么问题了,就是需好生将养一阵。”
李长晔点点头,又问:“那日行刺孤的人呢,可抓着了?”
“微臣无能。”杜珩舟告罪道,“这几日微臣命人在附近山中搜查,并未寻到那刺客踪迹。不过微臣已携殿下手谕,命周遭府县严查近日出入之人,尤是行止古怪,携运大件器物者,定要仔细搜查,不可放过。”
他们既还有人蹲守在那儿矿洞附近,应是未跑远,毕竟他们将锻制的兵器悉数带走了,那些东西可不轻,没那么容易运出去。
李长晔一边听着,一边入了牛大休养的宅院。
牛大是所有失踪者中唯一活着的人,至于他说本幸存下来,冒险出洞的那个,前几日已在一个半山腰上寻到了尸首,他当是将装着图纸的竹筒丢进河里后才被杀的。
作为唯一的证人,自是得保护在最安全的地方。
牛大见着李长晔,高喊着“大人”,当即欲下地跪拜。
李长晔拦了他,“不必多礼,你身体虚弱,且在榻上躺着吧。”
“多谢大人。”牛大未下地,却是坐在床榻上冲李长晔磕了个头,哽咽道,“大人,请您一定要抓住那些贼人,若非当初被他们抓走,草民的母亲又怎会……”
母亲的事,牛大已然知道了,因他在梦中见到了他母亲,他本在鬼门关徘徊了一遭,却被他母亲一把推了出来,说他将来日子还长,还得娶妻生子,莫要那么快来陪她。
他醒来看见庄嫂,问她他母亲可好,见她支支吾吾,便明白了,他说了梦中的事,庄嫂就只得哭着如实道来。
若他不被抓走,能归家去,就算他母亲跌倒,他是不是也有机会救她性命。
看牛大哭得涕泗横流的模样,李长晔沉默许久,待他逐渐止了眼泪,才问:“当初,你是怎么被抓走的?”
牛大抬袖抹了脸,抽抽鼻子道:“草民是被迷晕后抓走的,待草民醒来,已然在那矿洞了,不过因着草民几人会锻铁,与那些被逼开采矿石的人不同,被戴上脚镣集中在另一处,依着图纸整日冶铁锻造。”
“你们便没尝试过逃走吗?”杜珩舟忍不住问。
分明那些被抓走的都是青壮,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应当有很大的希望逃出去。
“试了。”牛大无奈道,“可那些人手持兵器,日夜看守,几乎寻不到机会,先头有人在吃饭时企图逃跑,就被一箭穿心,当场而亡,那些人还把他的尸首吊起来挂在那儿,让众人都看看他的下场,之后就再不敢有人逃跑了,不过因草民去的迟,这些都是旁人告诉草民的。”
“草民到那大抵一月左右,那些人突然开始带着锻造好的铁器撤退,再后来,他们尽数撤走的前一日,在给草民们吃的窝头里下了药,趁草民们浑身发软无力之际,一一杀死,丢在那矿洞里……”思及在矿场那厢的事,牛大仍心有余悸。
因他们离开得急,杀人时也未确认生死,故而他当时被划伤了腿后就顺势倒了下来,逃过一劫。
“那些抓你们的人,有什么特别之处?可知他们领头的叫什么?”李长晔问道。
眼下他们手上几乎没有任何线索,唯一能依靠的只有牛大这个幸存之人了。
“没什么特别的,那负责看守草民几人的头儿约莫四十上下,生得凶神恶煞。”牛大思索片刻,忽而道,“哦,对了大人,有一日,来了个极年轻的公子,大抵十七八的模样,还未及冠,生得俊秀,草民看那头儿对他万分恭敬,还唤他大公子,像是富贵人家出身。”
李长晔神色绷紧几分,“除此之外,这个公子可还有旁的特征?”
牛大蹙着眉头,努力回想,“那日……那头儿像是要讨好那位公子,问他前些时候在盈红楼可还舒坦云云,还有,那公子眼角好似有一点红痣……”
第50章 宁愿她痛痛快快同他撒一场火
十七八岁的富家公子,眼角有一颗红痣,曾可能出入过盈红楼。
有这么多信息,已很是难得。
李长晔虽是头一回听见盈红楼的名字,但大抵从牛大的话语中知晓那是个什么地方。
他看向杜珩舟,“去那盈红楼暗中查查,近日可有那样一个人,莫要暴露身份。”
杜珩舟颇有些犯难,不好说他可从未去过那般烟花柳巷,李长晔似是看出他的心思,又道:“让陈鸣同你一道去吧。”
闻得此言,杜珩舟登时松了口气,那可再好不过,陈鸣兄生得一副风流倜傥的模样,且能言善辩,便不怕届时套不出话来。
李长晔令牛大好生休养,起身回了住的宅院。
穿过垂花门,他转头看向东厢,东厢房门紧闭着,然没一会儿,房门被推开,常禄自里头出来。
乍一见得李长晔,常禄愣了一瞬,旋即上前施礼。
“太子妃在里头吗?”李长晔问道。
“在呢。”常禄小心翼翼瞥了太子一眼,“奴才刚将午膳给娘娘送去。”
李长晔不吱声,这两日,她几乎闭门不出,也并未来看过他一趟,想来是连装都不想装了。
既得她不来,那便他去。
见自家主子快步往东厢而去,常禄忙跟在后头,极有眼色地替主子敲了门。
开门的是书砚。
“殿下。”
裴芸才夹了两口菜,折首便见太子立在大敞的屋门外凝视着她,迟疑片刻道:“孤还未用午膳……”
这两日没见着,伤势本该有所好转的人,看起来气色仍是不好,且再见还说出那么一句话来,竟显出几分可怜兮兮的样子。
好似在求得她的准允。
可裴芸哪敢不让他进来。
她放下筷箸,淡声吩咐:“书砚,去灶房再拿副碗筷,端两道菜来。”
书砚应是,常禄也跟着道:“奴才也去看看,给殿下煎的药可好了。”
两人出了门,对看一眼,默契地闭拢屋门。
打那夜殿下回来,出了蝶儿那桩事后,太子和太子妃之间的气氛就变得格外微妙。
若说是生了争吵,倒也不像,因着表面上,两人皆是云淡风轻,好似什么都没发生,哪有寻常夫妻怄气的样子。
屋内,李长晔与裴芸坐着,却是相对无言。
他将手搁在膝上,手指蜷起又伸直,好一会儿,才试着开口道:“而今失踪之人都寻着了,孤会尽快抓住主谋,赶在年前带你回京,你头一次离开这么久,想必谨儿和谌儿都想你了。”
其实,他比她更急着回京,待回京后,他有一桩重要的事得去做。
裴芸浅笑着应了声“好”。
李长晔默了默,又道:“关于那传言……孤是真的不知,若孤知晓你受了委屈,绝不会袖手旁观。”
裴芸微微一怔,颔首低低“嗯”了一声。
见她浑不在意的样子,李长晔的心像是被针扎了一下,复又强调道:“孤说的是真的。”
裴芸看着他神色认真地说出这话,笑意深了些,“臣妾信殿下。”
她自然知太子这话是真的,这一年多来,他帮她也不是一回两回了,若真知晓,也定会维护她这个太子妃,维护东宫的颜面。
只这话若落在他们婚后初初那两年,或许她会很高兴,可她终究不是从前的她了。
李长晔缓缓垂下眼睫。
她分明句句有回应,却是句句漫不经心。
他试图做的弥补,就好似被丢进那泥沼之中,陷得无影无踪。
活了近三十年,李长晔自认遇事无数,却从未感受过这般浓重的挫败与无力。
他宁愿她能痛痛快快同他撒一场火,痛骂他一顿,也好过心如止水,什么也不在乎。
少顷,他柔声道:“你来樾州那么久,孤还不曾好生陪陪你,过几日,孤有闲,带你在城内逛逛,可好?”
裴芸秀眉微挑,倒还真有在城内逛一逛的意思。
她笑看向太子的左肩,“殿下肩伤未愈,还是好生休息得好,不然回了京教父皇和皇祖母知晓,怕是要担心的,这樾州城,臣妾带着书砚去逛便成。”
她这话说的明确,李长晔也不傻,她分明是在告诉他,她想去逛,但不想同他一道去。
李长晔扯了扯唇角,也不欲令她不自在,“好,你哪日想出去了,孤派人保护你。”
裴芸点了点头。
十一月十四,樾州城落了今岁的第一场大雪,雪片被寒风裹挟着落得纷纷扬扬,不喘气似的,连下了三日才歇。
雪停的几日后,裴芸才裹上狐裘大氅,坐马车往樾州东面而去。
马车停在了一家医馆前,裴芸戴上幕篱,由书砚扶着下了车。
馆内没什么人,那大夫见着她,问:“夫人可是来瞧病的?”
“并非我瞧病。”裴芸在大夫跟前的圈椅上坐下,道了来意,“只我家中有一小儿,每年到这时候,便易感风寒,总咳嗽不止,我看着实在心疼,就想来问问大夫,可有调养的法子?”
那大夫暗暗打量着裴芸,这位夫人虽看不清面容,但衣着气度不凡,高门大户内多是备有大夫的,怎的还来他这般小医馆求医问诊,不过既都来了,他还是耐心答:“自是有的,这易感风寒多是脾肺气虚,但具体如何,在下也不敢妄言,需得诊过脉后才能对症用药。”
裴芸点头道:“那便好,只我那小儿这几日去了他外祖家,当是月中才能回来,届时再请大夫过府替我那小儿诊脉,便拜托大夫了。”
去大户人家看诊可是的难得机会,诊金还丰厚,大夫登时喜道:“夫人客气。”
裴芸稍稍坐直了身子,随意在这医馆内环视了一圈,“这天一日冷过一日,想是近来到大夫您这儿看咳嗽风寒的当是不少吧,毕竟这病拖得迟了,就怕难愈。
“夫人说的是,不过到在下这儿来瞧风寒的,比之往年,也不算太多。且那治疗风寒的草药并不金贵,除非硬生生拖成了那棘手的肺疾,不然几幅药下去便也能好了。”
“拖成肺疾?”裴芸语气中透出几分惊讶,“怎还有这般不关切自个儿身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