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芸收回落在柳眉儿身上的目光,这柳眉儿欲掌控裕王,却不知再窝囊的人也有气性,无论如何,裕王亦是庆贞帝的亲儿,大昭的王爷,容忍一时也就罢了,哪能真纵着她柳眉儿爬到头上。
谌儿而今已然会自己稳稳站立,就是走路仍需旁人扶着,方才能迈上几步。
同太子一道和庆贞帝及太后施礼罢,裴芸就任由李谨将弟弟抱去,同李谦蓉姐儿一道玩。
两个乳娘及内侍宫婢们都各自守在小主子们身边,裴芸并不担心。
李谨拉着谌儿的小手,俯下身,亦步亦趋,耐心地教谌儿学走路。
谌儿虽走的摇摇晃晃,但有兄长扶着,胆子亦大了不少。
李谦在旁儿看着,不免有些眼馋,谌儿被养得白白胖胖,团子一般可爱得让人直想咬一口,还总咧着嘴嘻嘻地笑。
他酸的不行,“很快,我母妃也会给我生一个弟弟啦。”
一旁的蓉姐儿听得这话,登时跑过来,昂着脑袋撅着嘴,“蓉姐儿要妹妹,不要弟弟。”
弟弟往后只会跟着哥哥,她想要和她一起玩的小妹妹。
“就要弟弟,就要弟弟,不要妹妹了。”李谦闻言不禁同蓉姐儿吵起来。
听得这话,蓉姐儿嘴一憋,登时眼泪汪汪,哼了一声,“有了弟弟,哥哥就不要蓉姐儿了,蓉姐儿要去告诉母妃,哥哥不要蓉姐儿了。”
李谦自然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已经有了妹妹,他还想要个弟弟,见蓉姐儿哭着跑走了,他惊慌地追在后头,这要是叫他父王看见他弄哭了蓉姐儿,怕不是要责他了。
李谨看罢这兄妹俩吵嘴,笑着低头去看谌儿,谌儿也抬起头朝他看过来,笑得格外甜,他忽而扭过身子扑来,短短的手臂一下抱紧了哥哥的大腿,将脑袋埋在其间,没一会儿,又悄悄露出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偷看哥哥一眼,然后自顾自笑得开怀,像是在同李谨玩捉迷藏一般。
李谨的心一下便化了,他陪着谌儿玩闹了一会儿,就将谌儿抱起来,忍不住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
无论她母妃生了弟弟还是妹妹,他都喜欢,他也定会做天底下最好最好的兄长。
裴芸虽未陪伴在两个孩子身边,但仍时刻关注着他们,见兄弟二人这般要好,抿唇莞尔一笑,然视线稍移,瞥见坐在那一头的淑妃,裴芸便有些笑不出来。
时隔几月,淑妃已然康复,面上甚至还带着喜气,听闻前几日,五皇子终于定下了婚事,那姑娘是京城赵家的,父亲在朝中任吏部侍郎,是个不错的姑娘。
可裴芸知晓,这桩婚事,成不了。
李姝棠与月嫔来得晚,入了殿,余光瞥见裴芸,李姝棠便笑着快步过来,拉着裴芸说话。
热热闹闹之际,殿内蓦然安静了一瞬,连坐于上首与太后言语的庆贞帝都停了下来。
裴芸抬眸看去,只见乌兰公主正推着雍王缓缓入殿来。
庆贞帝面露惊喜,毕竟打雍王得了腿疾后,就再未参加过这般宫中筵席,这么多年来,还是头一回。
雍王和雍王妃在庆贞帝和太后面前施了礼,庆贞帝便忙命方徙引雍王夫妇入座。
雍王那推椅高,并不适宜直接坐于席前,故而不得不自推椅上站起来,再被扶坐到那圈椅上。
不同于裴芸在两人新婚第二日看到的那般,这次雍王并未抗拒乌兰公主的触碰,反是信任地将半个身子靠着乌兰公主,借力使自己站起来,再艰难地挪至圈椅处坐下。
裴芸看着这一幕,突然明白,缘何雍王多年不愿参席,毕竟曾经驰骋沙场,以一当百的少年将军想也不愿意自己有朝一日身体残疾,还要在这么多注视的目光中展露自己的痛处。
她忍不住侧眸看向太子,相对庆贞帝的欢喜,太子则望着雍王的方向剑眉紧蹙。
前世,太子寻遍了大江南北的名医替雍王治腿,但都无济于事。太子与雍王年岁相仿,感情甚笃,自也不忍他变成眼下这般。
或是太后和雍王都在,当真应了那句团圆,今日的庆贞帝兴致极高,饮下了不少酒水,还早早命宫人燃放烟火。
绚烂多彩的烟花在天边绽开,孩子们欢笑着奔出殿,众人也紧跟着庆贞帝出外去看。
太子却行至雍王那厢,将雍王扶到推椅上,亲自推他出去。
乌兰公主不想扰了二人说话,默默退到一旁,裴芸抱着谌儿站在人群中,偶一侧眸,便见乌兰公主望着天上的烟火,眸中眼光闪闪。
裴芸将孩子交给乳娘,递去袖中干净的帕子,乌兰公主愣了一瞬,方才接过丝帕,“多谢太子妃。”
“公主可是想家了?”
毕竟是和亲远嫁而来,且乌兰公主不似她,这一生大抵没有机会再回家去。
然乌兰公主却是摇了摇头,苦笑道:“并非想家,不瞒太子妃,我在玉琊已然没有可惦念的亲人了,我阿娘去得早,阿爹作为玉琊的族长又多的是女人,我不过是他众多女儿中的一个,若非需人和亲,恐他也根本想不起我来……”
乌兰公主复又看向天上的烟火,“只是来京前,我一直生活在玉琊,还从未看过如此漂亮的烟花,这才忍不住……”
她话音才落,一道沉冷的嗓音骤然响起,“哭什么,旁人还以为是本王欺负了你。”
见得被太子推来的雍王,乌兰公主慌忙擦了眼泪,唯恐旁人真的误会一般,“怎会呢,都是他们浑说,殿下分明待乌兰极好,殿下是个好人。”
见她一脸认真地说出这话,雍王别开眼,神色略有些不自在,末了,淡声吐出一句,“倒也称不上好”,便径自转过推椅离开。
乌兰公主提裙快走两步追赶上去。
烟火消散,庆贞帝也终是挨不住上涌的酒意,由方徙扶着回了寝宫。
筵席散场,众人也悉数离开。
太子抱着已然睡熟的谌儿,与裴芸走在回东宫的路上。
“谌儿周晬在即,太子妃想怎么办?”
骤然听得这话,裴芸抬首看向太子,却是笑道:“臣妾听殿下安排。”
“上回谌儿百晬宴,孤不在京城,诸般事务都由太子妃打理,这一回便交给孤吧。”
对于此事,李长晔其实已经思虑许久,他对她亏欠良多,很想趁此机会好生弥补。
“多谢殿下。”裴芸配合地投去感激的笑,然转过头,笑意却是消失在脸上。
因她知道,太子又要食言了。
她记得前世,就在谌儿周晬前,太子匆匆领旨离京,足足去了四个月才回。
裴芸蹙了蹙眉,努力回想,却是想不起太子这次离京究竟去了哪儿。
想了一会儿,她便也不想了,索性不久太子自会来告诉她。
不出她所料,九月初八晚,太子来了她的寝殿。
彼时裴芸才与谌儿一道用过晚膳,乍一瞧见太子薄唇紧抿,神色凝重的模样,裴芸便猜到了他的来意。
她命书墨上了茶,太子却是未动,只同前世一样,将坐在小榻上的谌儿抱起来,静静看着谌儿坐在他怀里摆弄一个小木球。
许久,他才朝她看来,“适才,父皇召孤去了御书房……”
裴芸佯作不知,“可是有要事吩咐殿下?”
太子点了点头,又沉默片刻,才道:“今早,父皇收到急报,言樾州下属几县及周遭一月来已有几十名百姓无故失踪,父皇命孤立刻携大理寺两人前往调查……恐无法陪谌儿过他的周晬了……”
他的声儿极低,虽未言愧疚,但神色言语里却分明满是愧疚。
前世的太子不会如此,他也愧疚,但总是将这些百姓之事放在前头,觉义不容辞,至于她和孩子们,是应当作出这些牺牲的。
而她似乎也同样变了,或是并不在乎他的存在,竟也觉得太子离开,是理所当然。
几十名百姓无故失踪,那大抵已不止这个数,因得背后定还有未曾报官的。
谌儿还不记事,就算过周晬也不过是旁人给他庆祝罢了,他也不会记得什么。
而那些失踪之人的家眷恐是心急如焚,度日如年。
她笑意温柔,真心实意道:“此事要紧,殿下且放心去吧,东宫这厢还有臣妾在。”
见裴芸通情达理,并未有一丝不满,李长晔心下却是说不出的滞闷难受,为自己的食言,亦为他又要抛下裴氏一人独自操持一切。
他不知晓,裴芸不但并未有丝毫不虞,反是有些高兴的。
她那皇帝公爹明知谌儿周晬在即,却赶在这个节骨眼上将太子派出去,后头定然会以大量赏赐来做弥补。
国库里的都是好东西,裴芸自然乐得。
“孤定会尽快查明案情,自樾州赶回来。”
听着耳畔太子的保证,原还在欢喜的裴芸蓦然怔了一怔。
樾州……
这地儿怎这般耳熟。
她回忆了片刻,险些打翻了手中的茶盏。
那不就是前世疫疾最早爆发之地吗。
前世的她在生下谌儿后有很长一段时日都浑浑噩噩,仿堕云雾之中。
而今清醒地回想,才发现许多事都太过巧合。
譬如太子此番去的地方是樾州,樾州便是发生疫疾之处。
太子在樾州待了足足有四个月,甚至未回京过年,而就在他回京不久,樾州传来爆发疫疾的消息。
庆贞帝派了几位御医前去救治百姓,却许久无果,不得控的疫疾慢慢扩散至大昭各地,直至四月末,朱大夫研制出药方,献给当地官府。
可她的谌儿就不幸死在药方抵京的前三日。
裴芸看了眼正乖乖坐在太子怀中的谌儿,垂在袖中的手不自觉握紧。
纵然她知晓前世之事,也做了能做的所有准备,可世事无常,裴芸依然心下没底,她很害怕重蹈覆辙,她仍留不住她的谌儿。
且不可否认的是,前世这场波及甚广的疫疾,同样影响到了在疫疾结束不久,临危受命,前往击退骋族偷袭的裴栩安。
裴芸忽而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若她也去那樾州,是否可凭她前世的记忆改变什么。
第43章 谌儿的周晬宴
两日后,太子携大理寺两位官员赶赴樾州,当日早,裴芸带着谌儿于宫门口送别太子。
太子抱了谌儿好一会儿,到了出发的时辰,才将谌儿交还给了裴芸。
“谌儿周晬宴,恐需太子妃费心了。”
裴芸端笑道:“不过是那日接待接待宾客罢了,余下的殿下不都吩咐人安排好了,殿下放心去吧,东宫自有臣妾在。”
李长晔看了眼裴芸怀里的谌儿,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谌儿的脑袋。
从前他多是走得利落潇洒,可这大抵是头一回,他觉如此愧对于他的妻儿,或是这几个月里,他突然发现,裴氏表面温柔大度,但其实也只是强忍着,心下亦对他有诸多怨言。
想来这一回,定然也是。
他忽而生出将裴氏揽在怀里的冲动,可思虑片刻,掩在袖中的手却只是克制着握紧成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