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小宫女却不动身,褚卫怜蹙眉:“我要如何吃?这根本吃不了。”
“娘子,奴婢来喂您。”
虽然碗进不来,但粥匙却可以进来。褚卫怜僵坐着,如此不雅的被喂饭,她愤然捏拳,心头把夏侯尉的祖坟刨了遍——得亏喂饭时,殿内宫人都转了身,否则叫人看见,她一世英名可就毁了......
夏侯尉......此仇不报非君子。
总有一天,她也会让他尝尝这种滋味。
......
褚卫怜用完早膳,又提到要如厕解手。这回宫人们不再关着她,而是叫来了福顺。
知道笼子机关的不止皇帝,还有福顺。
有夏侯尉的死令,福顺不敢放她走。褚卫怜趁着出来解手的空当,向他打听褚家的事。
福顺说:“敏娘子无恙,昨夜就被送回龚府了。但龚府附近,有陛下安插的不少眼线。至于褚家的其余人,包括太后娘娘在内,陛下还在搜捕。”
褚卫怜蹙眉:“我不都在这儿了,他还要抓我家人做什么?”
福顺叹口气,“娘子虽在,但娘子难道不想走?陛下手里得有娘子的筹码,您才走不了。”
“他还是要威胁我。”
话到这个份上,福顺有些心酸。他感恩禇娘子,心里却也替陛下难受。他十三岁进宫就跟了陛下,当时的夏侯尉只有四岁,是个没爹娘,没人管的孩子。
以前过得穷,受人轻贱,常常有上顿没下顿的。他一直以为,只要努力爬到最高处,就会拥有一切。
福顺看着他对禇娘子动心,用头莽撞却找不到解法,只好说:“娘子,陛下他真的很喜欢你,别人虽不知,奴才却知道没有你,他活不下去。他拼命地做皇帝,也是因为你想当皇后。他只是不知怎么留下你,才不择手段。”
禇卫怜沉默了会儿,“为何和我说这些?他叫你说的?”
福顺摇头,“没有,是奴才自己要说的。前几天陛下登基,叫绣娘赶制龙袍。奴才见殿下穿了龙袍一直站在铜镜前看,还时不时问奴才,这身龙袍好看吗,女子可会喜欢。”
“而今早,陛下从凤鸾宫离开,脱了他最喜欢的那身,当场叫人烧掉。他叫绣娘去世家看看,按他们的样式赶制一身。”
这事,禇卫怜并没料到。她当时只想能气夏侯尉就好。
可是,她还是不想受威胁。
......
夜里,禇家的人都在城郊被搜到了。
来禀报消息的是中伏。彼时夏侯尉正在龙椅看奏折,闻言稍讶,眸光撇向笼内的少女。
果然,听到禇家的动静,她不再对他爱搭不理。禇卫怜站起身,蹙眉看他:“你要对我家人做什么?”
“哦,也没什么。”
夏侯尉轻淡地说,“禇大人与夫人便软禁起来,至于你兄长,雒江杀我的人是他派的,毒镖也出自他手。他想要我的命,我向来有仇必报,怎能不要他的命?”
“但看在他是你的兄长份上,我可以让他死得痛快些,不受折磨。”
话音刚落,禇卫怜急忙反驳:“不行,你不能杀他。”
“为何不能?”
夏侯尉放下奏折,踱步走到笼子前,“我不杀他,难道任凭他杀我?眠眠,我的心没那么大,况且他与我有何渊源?我为何不能动手。”
禇卫怜微微的抖,夏侯尉能做到什么地步,早在上一世她就见识过。
“怎么样,你可以不杀他?”
夏侯尉看着她。
他没出声,禇卫怜却知道他想说什么。
禇卫怜凝眸想了许久...比起兄长,一切都显得不足惜。区区之躯,何足挂齿。
最终,她的手指摸向衣领,紧紧攥住:“我把它给你,你留下我兄长的命,还他原本能做的官,这够吗?”
猝不及防,夏侯尉目光一颤。
他垂下狭长的眸,紧握金笼的手臂浮出青筋,咬牙低声:“够。”
第66章
轮回 结局上
做事之前, 夏侯尉准备了很久。
他先叫人烧热水,又有宫人们进来收拾大殿,做些简要擦拭后, 布上香炉炭火。
夏侯尉暂时放她出牢笼了,禇卫怜坐在榻边,虽然已经宽慰好自己, 却还是抵不住惶恐。
宫人们尽数退去,掩好门, 咔得一声, 那根木头仿佛也闩她心上。
这种惶恐是对于未知的, 禇卫怜攥紧衣袖,静静垂着眸。视线边缘落下滚黑的龙袍,夏侯尉看了片刻,也坐到身旁, 用小心勾向她的手'指。
“表姐。”
他的声音竟也有些不定、忐忑。夏侯尉轻轻转过她的身,问:“表姐你会吗?”
会吗?这一句问在要点上。虽然两人都是懵懂的,可禇卫怜自认还是比他知道得多。毕竟她下定决心还有个缘由, 那就是在梦魇,在上一世,她已经感受过这些。如若已知逃不掉, 那么她用它,换取对兄长、对禇家有利的, 又有何不可?
禇卫怜点了头, 又想夏侯尉没有前世的记忆,不会的该是他吧?
禇卫怜突然起了促狭,问他:“那你会吗?”
他的脸显而易见红起来,却还是尽量镇定、沉稳地说:“我看过一些书, 知道的肯定不会比你少。”
显然,夏侯尉以为她的知道,也是看书学的。
禇卫怜摘去发髻钗环,又摘掉绣鞋,人一骨碌爬进榻往锦被躺去,“那你来吧。”
夏侯尉看着被褥上的人儿,月纱透烛映着她霞绯的脸。他心头猛烈跳动,最后将帷幔扯下,捧住她的脸轻轻啄着。
窗外树影料峭,早春的寒夜凉如水。起初的内殿算不得多暖,直到香炭燃火,才慢慢开始发热。
热起来,人也热,衣衫吻开一层又一层,逐渐有些头晕眼花。禇卫怜撑住他的肩,感受那滑烫的唇舌由耳后向下流连,最后滑入前胸衣襟。
禇卫怜闭着眼,嗅觉极敏,在焚烧的龙涎香内嗅到一丝奇异的香料。她昏沉地睁眼,问着耳边的人:“你还燃了什么香?怎么如此怪,是我从未见过的。”
滑烫从肩头离开,夏侯尉半撑着手臂望她,双颊升霞,红烫的瘆人。他竟然朝她缅笑,埋进耳窝低声:“是暖香,用了你就能对我生些情......”
禇卫怜惊愣不已,偏人还头沉昏热。她刚要骂,突然被他重新吻进唇齿,扣着她的手指交'缠。
梦回莺啭,乱煞年光遍。人立小庭深院。烛尽沉烟,抛残绣线,恁今春关情似去年......
慢慢的,她听到丝丝缕缕的哼曲声。很轻很慢,很耳熟的曲调......禇卫怜半梦半醒中睁眼,发现夏侯尉在低哼。她问这曲子是什么。
夏侯尉摸着她脸颊的绯云,舒畅地说:“这是江南小曲,我在雒江被救时听人唱的。听多了我就会哼了......”
热烫的烛影照入眼眸,她迷迷糊糊道:“怎么我好像也听过?”
“你怎么会听过呢。”夏侯尉低笑着亲她脸颊,一点点亲,随后望着她的眼眸,难受道:“你逼我跳江后你就走了,跟着你的兄长离开。大冷的冬天,我一个人在江里泡了那么久。我过着美梦破碎、绝望的日子,你都不在身边,怎么会听过呢。”
他说着,眸底忽然滑落一滴泪,随后抚着她的腿沉身而入。一声短促的惊呼,禇卫怜倏地睁眸抓住他的手臂,咬紧唇瓣。她颤着,他俯身把人轻轻揽进怀里,又哼起了那首逶迤的曲儿。
无数的箭影、刀影,映着那青白的夜色赫然出现在眼眸。那夜江水刺骨的寒,他一身血流尽,沉在江底怔怔出神,几乎丧失所有意志。
夏侯尉推抵地涌动,直至彻底得到,突然抱住她,哭出声:“眠眠,你对我好狠。你怎能这么狠......你让我教你射箭,都是为了,为了......”
热烫的火烛照在脸颊,禇卫怜有些难看清。
夏侯尉燃了暖香,她浸久了,眸光涣散,隐约听见他说了什么,却答不上,回回潮浪翻卷,紧抓他臂膀的手指还在颤。她捂住稀碎的呢喃,受不住地侧头。他却忽又掰过她的脸,胡乱吻着,十指相攥。
“袅晴丝吹来闲庭院,摇漾春如线。停半晌、整花钿。没揣菱花,偷人半面,迤逗的彩云偏......”
禇卫怜哭的时候,夏侯尉又抱住她开始低哼。这是曲子的后半首,他一边给她拭泪,一边问:“还想吗?”
禇卫怜还没缓过神,他肩头都是她的牙印。她摇摇头,夏侯尉只好把那话拿出,摇铃叫水。
禇卫怜更衣过后,撑着软腰回榻。她看了眼跽坐榻边的夏侯尉,他烫红着脸,比起方才造作那会儿,此刻看上去乖不少。
她合了合衣襟,正色看他:“我们的事已结,你该践诺放了我兄长吧?”
夏侯尉点点头,“我现在就让人放他。”
说完他就要出去,禇卫怜立马拦住人:“别现在了,明日再放吧。三更半天突然放人,你让外头的人怎么想我们?万一我兄长也看出异端......”
夏侯尉只好驻足,眼眸却不知不觉垂下,隐约的失落。他好像在抖、在颤,在想什么,禇卫怜早就身心疲倦,也没搭理他,躺回床榻里侧就睡。
烛火熄灭,满眼昏暗。刚一闭眼,他突然贴过来,摸着她耳朵冷冰冰地说:“你我欢好过,还不想认,是不是?你不想让别人知道?”
禇卫怜被他摸得毛骨悚然,刚要回头,耳朵就被抵住,他低声说:“你拿了我的身子,你要是敢走,我一定杀了你。”
“疯子......”
禇卫怜瞪他,拉过锦被,蒙头就睡。
......
“灵宝符命,普告九天。乾罗答那,洞罡太玄。斩妖缚邪,度人万千......”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在黑暗混沌的尽头,褚卫怜听到有人在念咒。
一只少女的魂魄悠悠然,又飘到了前世。
沙沙、沙沙...天色阴沉,大雨滂沱,周府朱门前,一位妇人被强行推上马车。
那妇人小腹微隆,怀有身孕。男人往马车塞了几只软枕,立马便招呼车夫与仆妇:“你们快送娘子走!快走啊,照顾好娘子,不得有闪失!”
“不!我不走!”车里的妇人掩袖大哭。
褚卫怜怔怔望着那妇人的脸:“阿姐......”
这是前世的阿姐吗?彼时她看到的,都是前世她身死后的事?
少女的魂魄孤零零站在周府门前,没人看得到她。
她看见大雨打在周垚身上,他浑身湿漉,成了落汤鸡,却扶住车轴拼命喊着,要褚卫敏走。褚卫敏不愿,哭着问他要做什么。
他摸了把脸上的雨,大声道:“你不用管我做什么,你不都恨死我,一心想走吗?今日我就放你走,你快走!走得越远越好!”
褚卫敏两手扒窗,倏地拔高:“你到底瞒了我什么事!”
“别问了,你走啊!”
周垚再不肯回答她,大掌一挥,车夫立即赶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