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如,南去!
马儿的铁蹄在草甸之上飞驰。
顾淼坐在马上,见到了前方不远的肖旗。
高檀坐于她的身后,牢牢地拽紧了缰绳。
她问道:“你们要去何处?”
“回康安,自然是要回康安了。”高檀答道。
“我要回邺城,去找我爹。”
“你爹断不会回邺城了,他已经被冲昏了头,他肯定也会回康安。”
顾淼犹有几分不信:“我要去邺城先看看。”
“你难道不想知道你娘是如何死的,不回康安,不去青州,不见到齐良,你或许永远都不会知道。”
空中尚还弥漫着残留的火爆连环后的气味,刺鼻,难闻,其中混合着枯草烧灼后的烟尘气息。
这座马堡原本的主人早已不见了。
顾闯坐于车中,行过此路,只卷起车帘往外张望。
他侥幸逃脱了那夜的伏击,狡兔三窟,他往西到了另一处落脚点,与十数心腹汇合。
可是淼淼没有跟来。
因为坐忘之效,他不确定当日是否真的见到了顾淼,可是仆从禀报当日拿着腰牌来拜见的人,是个女郎,又与小路相熟,除了顾淼,他实在想不出还有哪个旁的人。
只是……据说彼时跟着她的还有另一个年轻的男子,他不知道那个人究竟是谁?
莫非是高宴,当日顾淼出了明敏园,便是与高宴一道。
顾闯思索了一阵,鼻尖依旧能够闻到草甸上传来的焦草的气息,这一切似乎都令他头痛欲裂。
他抬手一挥,甩下了半卷的车帘。
太阳穴一抽一抽地疼痛,他眼前的景象仿佛又在无休止地旋转,不停地旋转,宛如一个漩涡。
他痛苦地握拳,猛地砸向了车板。
手背传来的惊痛,令眼前的漩涡骤然停歇了一瞬,可惜也只是一瞬,很快,无穷尽的漩涡又开始了循环往复的旋转。
他咬牙忍耐了数息,最终不得不屈从于心中所欲,他再度掏出了怀中的瓷瓶,仰头将其中的“坐忘”悉数吞如空中。
离形去知,同于大通,此谓坐忘。
第112章 如意
初夏,阴雨绵绵,微雨打芭蕉。
康安城中,东面矗立的巍峨宫殿是新帝的宫殿。
昨日迎新帝入宫,城中热闹了大半日,街巷之中尚还细细铺着一层爆竹落后的碎红。
宫阙之中,正殿的名字唤作朝安。
新帝其实不喜欢这个名字,这个名字是由谢朗提议所取。
不过殿前的那一方牌匾是由新帝亲书。
新帝梁从原写得一手好字,“朝安”二字,风骨峭峻。
他身着朱服,登高眺望。
街巷之中的碎红,远远看去,就像是血。
“启禀陛下,谢丞相求见。”一个宫人的声音响在身后。
“不见,便说朕病了。”梁从原头也不回道。
宫人却道:“谢丞相是为贵妃娘娘而来,前日娘娘报了喜信,诸位大人上书贺喜,今晨,丞相是与礼部的人一起来的。”
谢宝华怀上了龙胎,谢朗如此急不可耐。
梁从原心中发笑,脸上却无表情:“不见,便说朕病了。”
他只是又重复了一遍先前的话。
宫人静默了一阵后,再次拜道:“禀陛下,奴还听说有一事,顾将军已经回康安了,昨夜便进了将军府。”
梁从原终于转过了头来,他的双眼奇异地亮了起来:“此话当真,顾将军自北项归来了?他可是独自回来的?”
宫人垂低了头:“千真万确,至于顾将军是否是一人独归,奴才便不晓得了。”
梁从原朗声而笑:“好,你即刻派人去将军府,请顾将军入宫,朕亲自为他接风洗尘。”
宫人口中称“是”,转身,自高楼缓步而下。
谢朗坐在木轮车中,尚还守在殿中。
他一见到宫人的脸色,便微笑问道:“陛下,今日又病了?”
宫人不敢抬头:“还请丞相先回罢。”
巳时将至。
谢朗乘坐步辇自朝安殿前的红门而出,与他一道出了皇宫的,还有前往将军府的青衣侍从。
顾氏的将军府在城西。
今晨,顾闯昏睡了一夜过后,才听府中侍卫来报:“顾远小公子,前几日来拜会将军。”
淼淼!
顾闯没料到顾淼竟然先他一步回了康安。
顾淼肯回来,是不是说明她改变了心意?
他慌忙追问道:“她可曾留了何口信,你知道她如今身在城中何处么?”
侍卫为难道:“属下不知。”
顾闯一听,顿时心生躁意,皱着眉头在屋中来回踱步了数圈:“去派人找,到城中去找,去营里找!”
此刻的顾淼自然没有去顾氏军营。
她去见了一个难以得见的人物。
不,是暗中窥见了一个难以得见的人物。
潼南孔聚。
此时此时,高檀与孔聚身处另一间屋子,而顾淼就在他们的隔壁,自她所立之处,可从墙上的一副人像画中暗暗窥见孔聚。
他的面色瞧上去有些憔悴,可是精神尚好。
新帝将他软禁在了此地,是城外的一处旧宅,留有专人看守。
高檀不晓得用了什么法子,将他们二人混了进来。
孔聚一见到高檀,便是冷笑一声:“又是你,许久不见,别来无恙,又有何指教。”
他对这个抓住他的高家人万般嘲讽,并无好脸色。
高檀拱手一揖道:“孔将军别来无恙,今日某有一事,特来请教将军。”
孔聚撇了撇嘴,捏了捏耳畔的发辫:“怎么,他们来来去去问了这么多话,你还有话要问?”
高檀开门见山地问道:“将军,听说过青州何家?”
顾淼不由地屏息凝神细听起来。
孔聚蹙眉:“你问他们做什么,何家不过是粱羽白的狗。”
“何家的人还活着。”
孔聚挑了挑眉:“真的?你见过?莫不是诓你的?粱羽白死后,他的忠仆也都死了,何家人自然也一样。”他慢条斯地松开了耳畔的发辫,“就算何家人活着好了,你为何要来问我,是有话要说?”
“粱羽白的妻子,孔将军可曾听闻?”
孔聚抬眼,蹙眉,仿佛思索了片刻,忽地眸色一变,整个人从方背椅上站了起来,嘴角露出笑意,饶有兴致地问:“这话又是什么意思?”
他继而徐徐道:“梁羽白的妻子,似乎是有个短命皇后,据说他当皇帝不久,那皇后便死了。”
高檀颔首:“原来如此。”
顾淼皱了皱眉,这与何璇的说辞显然不一样。
不过也有可能是“假死”,倘若是“假死”,那么何璇的说辞便说得通了。
她耳边又听孔聚嘲讽道:“你是高恭的小儿子,你为何不与他说道说道,反而来与我这个仇家说这些?”
“青州的旧事,孔将军最清楚不过。”
“所以,那何家人真还活着?他们想做什么,难道还想杀了当今的皇帝给他们的旧主子报仇吗?”
“不,何家人想来并无此意。”
孔聚的眼珠转了转,嘴边忽而浮现出一个狡黠的笑来:“难道是你遇上了何家人,他们怀疑当今皇帝?”
孔聚是个极其敏锐之人。
这个“怀疑”,牵扯青州旧事,说的是“血统”。
“梁从原,谢朗说他是梁家子孙,他便是了吗?依我看,何家人要真是何家人,你又该如何。我原以为你也是谢朗的狗。”
高檀无言地笑了笑。
孔聚虽然没多说什么,可是孔聚却也不信“梁从原”真是梁从原。
顾淼只见高檀离开房间以后,孔聚又坐回了先前的方背椅,闭目假寐。
她默然看了一阵,才转身离去,与高檀在院外的游廊处汇合。
顾淼晓得今日他们来寻孔聚的目的。
“你信他的话么?”
高檀摇了摇头:“他并未说得太多,不过以他的为人,自然也不肯吐露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