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淼今日来之前,其实早就想好了,无论孔聚说或不说,她都要先回到顾闯身边去。
“我明日便回将军府,找他问个清楚。”
“你想好了么,你真要去找他?”
顾淼点了点头:“我阿爹此刻正需要我。”且不说忽然出现的“何家人”,顾闯尚还在服用“坐忘”。
“他是不是你阿爹,尚还存疑。”
顾淼语调不悦,沉声道:“高檀,便是存疑,他养我十八载,我自然要顾他。难道你先前说的话又是在骗人?”
说什么尽力助她,绝不强人所难。
高檀一笑:“自是说话算话,你回去便是,倘若之后你还需要人手,再来寻我便是。”
顾淼也露出个笑来,客客气气地道了一声谢。
自从回了康安之后,高檀的态度仿佛真有了一些的转变。
相较前些时日,对她的态度,明显缓和了许多,不再咄咄逼人。
不知,是不是因为他真信了“何家人”的话,她不再是顾闯的女儿,便也不是仇家的女儿了。
顾淼拱手一拜:“多谢你寻人医好了我的眼睛,先前我也与你说过了,虽做不成什么至交好友,但好歹同生共死,哪怕是此一回,也是恩义两全了。保重。”
说罢,顾淼扭头便走,不再去看高檀的神情。
巳时过半。
宫人将新帝的口谕传到了将军府。
顾闯再顾不上许多,连忙梳洗一番,换上了一身新装,随宫人进宫。
他进了宫殿,才发现宫中处处都是生面孔。
他不在康安的这些时日里,似乎是谢朗只手遮天了。
进殿之前,顾闯抬头看了看匾上的“朝安”二字。
他撇了撇嘴角,抬步进殿。
“拜见圣上。”顾闯朝高台上的人影拱了拱手,并未屈身。
梁从原却也不恼,笑着抬了抬手:“顾将军多礼了。”
顾闯抬眼,方才注意到他的手中在把玩着一直木簪,簪上有三道木纹,状如水纹。
新帝似乎又瘦削了些。
顾闯笑道:“臣还未贺喜圣上,喜得一子。”
谢贵妃有喜了,刚一回城,他便听说了此事。
梁从原随之轻声一笑,手指轻轻摩挲着手中的木簪:“是啊,孤也在想,大家都如意了,孤难道还不能要一个孤真正想要的东西么。”
第113章 宫门
顾闯怔了一瞬,齐良,不,梁从原想要的东西……
他想要权力,还是旁的人?
梁从原的眼神牢牢地盯在顾闯脸上。
他的眼神令顾闯一瞬又想到了顾淼。
先前,齐良求娶顾淼的时候,他尚还以为是朝夕相处后的水到渠成。
可惜,顾淼并无此意,即便如此,直至今日,梁从原依旧不肯放手。
他火急火燎地将自己请到宫里来,是听说了自己从北项归来,莫非他以为淼淼同自己一道回来了。
顾闯想到这里,胸中升腾起了难耐的不快,甚而有一两分暴戾之气,可这暴戾之气很快被他硬生生压下。
“不知陛下真正想要的究竟是何东西?”
“将军说呢?”
顾闯一时默然,梁从原复又道:“将军于某有知遇之恩,你我二人,原就情谊甚笃,将军难道还不知我心么?”
他说的是“我”,而不是“孤”。
顾闯不由一笑:“陛下还想娶小女?”
“我愿许顾淼皇后之位,将军意下如何,梁与顾共天下。”
共天下。
顾闯的喉头仿佛忽而涌起了一股腥甜。
他的太阳穴突突跳了两下。
他暗暗深吸一口气:“陛下,当真一诺千金?便是陛下说了,丞相大人又以为何?高将军又该如何说?”
梁从原紧紧捏住手中的那一支水纹木簪,不答反问道:“将军以为谢朗何以将我认作当年的皇太孙?”
此事顾闯也曾细想过。
梁从原登基为新帝,最初是潼南孔聚说他是“皇太孙”,仿佛南人说了,谢朗便认了。
兴许,谢朗早与潼南人勾结在一处,选了个毫无根基的齐良充作“皇太孙”,一个无根无萍的人最宜拿捏。
他虽曾是自己的谋臣,可是谋臣又无实权。
他往后就算偏帮顾氏,也不过是今日之局面,引得他与其余二人争斗。
顾闯想罢,摇头道:“此事,臣自然千恩万谢,可是小女的婚事还需小女做主,她如今抱恙,恐不能与陛下相见。”
梁从原抬起眼来,一双眼似乎骤然有了光亮:“如此说来,她真回到了康安?”
顾闯低应了一声,心中却在仔细盘算,康安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他要到哪里去寻顾淼。
孰料,待到他回到将军府之时,顾淼已经在等他了。
她仍旧是“顾远”的装扮。
顾闯心头大喜,连忙挥退了众人,立刻一步上前,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淼淼,这段时日,你都跑到何处去了,可曾吃了亏,受了伤?”
顾淼却问:“阿爹,我娘姓何名谁?”
顾闯顿住动作,脸上闪过一瞬的惊惶,转而笑问道:“好端端地,你问起这个作甚?”
顾淼目不转睛地盯着他:“阿爹,我娘姓何名谁?”
顾闯唇边的笑意慢慢淡去:“你为何有此一问?”他深深看了一眼顾淼,她脸上的表情殊无欢喜,只是平静无波地,有些漠然地盯着他。
这样的顾淼令他感到陌生,甚而有些胆怯。
她长得像鹤娘。
“可是有人对你说了什么?”顾闯皱起眉头,语调骤冷。
顾淼心中一沉,淡然道:“阿爹,莫非不晓得阿娘姓何名谁?”
印象中,顾淼鲜少有这样咄咄逼人的时候。
顾闯脑中念头急转,却听她又问道:“阿爹知道粱羽白么?”
顾闯不禁瞪大了眼,一股无名的怒火自胸腔沸腾而起,几乎令他无法遏制。
他怒喝道:“什么,谁告诉你的?你问他作甚,乱臣贼子,弑杀成性!”
顾淼心头愈沉,顾闯的反应实在出乎意料。
“阿爹,晓得他?他与阿娘可有何瓜葛?”
“住口!”
“阿爹不肯说?”
顾闯抬眼,直直瞪着顾淼的眼:“你为何如此问,你见过了谁?”
顾淼垂下眼:“阿爹若不肯说,我便只好去问旁人,我想总有从前的旧人晓得。”
顾闯胸腔的怒意并未散去,可是瞧着她的眉眼,他在竭力遏制暴虐的冲动。
“是谁?是谁在你面前胡言乱语?”
顾淼沉默了须臾,顾闯深吸了一口气,忽道:“你要想知道过去旧事,为何不去问新帝,我想,这康安城中,没人比他更清楚过去的旧事。”
“齐大人,我自也要去问的。”顾淼抬头,深深望了一眼顾闯,“可是我想先听阿爹说,阿爹说的话,我从来都是信的。”
顾闯烦躁了来回踱了两步,终于下定决心道:“你若想知道粱羽白的旧事,自要进宫去。明日我便送你入宫。”
他不肯说,不管是什么,他也不肯说。
顾淼心中只觉一阵悲凉。
“阿爹是真想让我进宫去寻找旧事真相,还是阿爹没有死心,依旧想把我送进宫去。”
“放肆!”
顾淼仔细地打量着他的双眼,隐约可见几缕血丝弥漫。
她哀叹了一口气:“阿爹在服丹,是坐忘么?”
顾闯浑身一颤,原本隐隐作痛的额角猛地剧痛起来。
“你如何知晓?”
此一番归来,眼前的顾淼赫然像是变了一个人。
“阿爹,坐忘不是个好东西,你再如此下去,早晚油尽灯枯,抑或是酿成大错。”她的语气淡淡,“若要进宫,我自会自去,进了宫见到齐大人,我是顾远,而非顾淼。”
顾闯只觉头疼欲裂,他焦躁地捂住了额头。
再度抬眼时,顾淼的一双眼仍然目不转睛地望着他。
他记得这样的一双眼。
鹤娘。
他双手按住额角,冷汗一滴又一滴地顺着后脖往下流淌。他摇摇晃晃地走了两步,坐回了方背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