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天之下,不可能会有如此相像的两个鹤娘。
负责打探的何卫答道:“婆婆,千真万确,他们不说,可邺城顾闯确有一个女儿,据说养在烛山泊,年岁相当,更何况那个小孩儿的武功招式,虽然稚嫩,也瞧得出来是营里教出来的功夫。”何卫思索片刻,“至于当时娘娘何以到了邺城,兴许是因为当日顾闯亦在青州,彼时豪强揭竿而起,齐聚青州,顾闯身在青州,亦有可能,兴许一开始,便是他强掳了娘娘。”
何璇眼神一暗,颔首道:“那个男人又是何人?”
何卫摇了摇头:“他只怕是个顺教中人,昨日那一伙追击他们的顺教徒身上有他的画像,过两日寻个合适的时机,我再捉几个顺教徒好生问一问。虽然不知,姑娘与顺教有何渊源,不过……我看他与姑娘之间,似乎也生了嫌隙。”
何家人,惯会察言观色,他们能在北项蛰伏日久,而毫发无伤,除却手底的真功夫,更是因为他们个个都是人精。
何卫瞧得明白的事情,何璇更是一清二楚。
昨日来时还不觉得,可用膳之时,二人之间,虽是沉默无语,可唤一声“剑拔弩张”也不为过。
何璇又道:“这几日你好好看着他们,要是她有什么想要的东西,尽管去给她寻来。”
顾淼想要走,想要立刻离开这个莫名其妙的鬼地方。
什么北项人,什么粱羽白,什么康安,她通通不想再听,她只想早日回到邺城,找到邺城,回到从前一般无忧无虑的生活。
第111章 至亲至爱
夜色如水,虽已是暮春,可草原之上清冷的夜风也透过窗缝刮进了屋中,令人生寒。
顾淼躺在榻上,辗转难眠。
她是粱羽白的女儿。
绝无可能。
她是顾闯的女儿,只能是顾闯的女儿。
她的阿娘嫁的是她的阿爹。
她脑中思绪如一团乱麻,疏忽之间,便如一个不断旋转的涡流,要生生将她拖入其中。
倘若她真是粱羽白的女儿。
阿娘为何又会嫁给阿爹。
她是真的嫁给阿爹了么?
是阿爹强留她么?是鹤娘迫于无奈,委身于他么?
当日,顾闯服丹过后,昏沉之间,说的那一句“鹤娘,是我对不住你”又是何意?
如果……如果真是如此……
顾淼。
她真是姓顾的么?
她做的这一切,她整个人,究竟还有何意义?
顾淼闭上眼睛,只觉胸膛之间仿佛压了一块沉重无比的巨石,压得她五脏六腑难以承受,滞重得无法呼吸。
远远地,抛开这一切就好了。
只要能重回邺城,她就还是顾淼!
她烦躁地翻了个身,睁开眼睛,却见窗上映出了叶影,窗外的蕉叶随风摇摇晃晃。
忽然之间,似有一道人影突然而过。
顾淼心头一惊,连忙翻身坐起,伸手拿起了枕畔的角弓。
下一刻,门扉被轻轻叩响。
顾淼起身,立到门后:“何人?”
“是我,高檀。”他低声答道。
顾淼蹙紧眉道:“你来做什么,你回去罢。”
“你不想走么?”
高檀是要趁夜而走?
顾淼强压下心头的恼怒,拉开了门扉。
高檀一身黑袍,冠发高竖,看模样似乎也未睡。
她侧身,容他进门,合上门后,她开门见山道:“你有办法?”“
高檀颔首,一时无言。
顾淼等了片刻,仅剩的耐心所剩无多,垂下眼问:“是何办法?”
高檀却道:“你为何不肯看我,你就如此厌恶我?”
他为何问得如此直气壮,他为何敢问得如此直气壮!
顾淼只觉一股怒意直冲额头:“你说我为何厌恶你,你为何要故弄玄虚地骗我!”
“我何以骗你?”
顾淼气得发笑:“事到如今,你还要骗我?”她捉过他的右掌,一字一句道,“你明明都记得不是么?你为何要假装你不记得?是求我可怜你?”
说话间,她牢牢地盯着高檀,满意地见他的神色起了波澜。
他的唇边像是浮起了一抹苦笑:“是啊,我就是在求你可怜我。”
顾淼忽地一愣,她的右手却被高檀反手握住,她欲挣脱,却挣脱不得。
他的声音又低又沉:“当日你我跌下山谷,我便想你不肯怜我,却肯怜惜一个陌生人,我是做了如何大逆不道的事情,才会让你如此生厌。”
顾淼猛烈地挣扎起来:“你放手!”
“我对你不好么?”
顾淼怒极:“你对我好么!”
高檀垂下眼,缓声道:“看来,你是觉得不大好了。”顿了顿,他抬眼却问,“不如,你细说一说,自你我二人重来一遭,我于你,是何处不好?”
“高檀,你时时骗我,处处提防,便是好么?”
高檀却是一笑:“李姑娘,不也如此么?”
这一声“李姑娘”刺耳至极,也嘲讽至极。
顾淼垂眼,只觉心头又是一凉:“如今再说这些,又有何意义?你步步紧逼,我也不肯让步,如此纠缠下去,同从前又有何区别。”
她忽地一笑:“哦不,只怕和从前又有了不同,我如今仿佛有了新的身份,于你而言,兴许又有了新的可用之处。”
“你当真如此想?”
顾淼抬眼,见高檀的一双眼乌漆漆,笑道:“我当真如此想。”
料想中的怒意并无出现在他的脸上,高檀只是低声道:“你当真如此想,我确实有些伤心。你向来都爱以恶意揣测我,无论我做什么,你总能瞧出别的意思。”
顾淼敛了笑意,听高檀又道:“你为何不肯真的信我,我是为了爱你?夫妻二人,至亲至爱。不过是为了爱你。”
至亲至爱。
他的话音落下,顾淼耳畔唯闻几声“嗡嗡”乱响。
她屏息凝神,窗外的蕉叶似乎也被夜风吹的摇摆,发出沙沙细响,遥远的,渺渺虫鸣,似有若无。
她仿佛一时之间并不能解高檀口中说的话。
这个人真是高檀么?
高檀从来不会如此说话,哪怕缠绵缱绻之时,他也从未如此直白地说过这样的话。
这个人真是高檀么?
顾淼惊讶得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好像无话可说。
高檀的目光幽暗,依旧瞬也不瞬地紧紧地盯着她。
她暗暗深吸了一口气,迫使自己开口道:“从前在宫里的时候,我学过一首诗,说的是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我读后便想勉强而来的东西,总归不长久,不如趁早算了。”
高檀缓缓重复道:“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这便是你的意思吗?”
他的右手仍旧紧紧地拽住她的手。
顾淼用力地想要挣脱开去。
高檀却纹丝不动,不肯罢手。
“莫非你以为我就肯如此罢手而去?”他手中用力,又将她拉得更近了一些,二人不过咫尺之距,他的瞳孔倒映着她有些仓惶的脸颊,“我偏要明月看我。”
顾淼情不自禁地瞪大了眼,只觉气息如火,扑面而来。
唇上骤然一痛,如同被火焰吞噬。
她听见了自己的心跳与高檀的心跳俱是砰砰,一下快过一下。
她的耳旁仿佛又听到了猎猎风嚎,忽然之间,“嘣”一声巨响,即而一道灿烂的金光闪过窗棂,如在半空爆响,刹那之间,照得夜空,宛如白昼。
接连数声巨响,次第响起。
外面是火爆连环!
有人奇袭!
山寨之中,顿时鸣锣,诸人备战。
奇袭的军队足有百人,是寻常的北项兵卒打扮,可他们用的武器都是南人才有的东西。
马堡的外围被破出了数个大洞。
如潮的骑兵涌了进来。
何璇不傻,一猜便知,他们不是来奇袭山寨的,他们是为了那三个人来的。
她差人连忙去寻三人。
可是他们住的地方早已人去楼空,在外看守的四人,不知何时早已昏睡了过去。
何家人毫不犹豫地弃寨而走。
众寡悬殊,又无大利,何必苦苦以死相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