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母。您别做傻事。”季南珂掐了一把季氏的掌心,“您想想琰表弟,您若有什么三长两短,他该怎么办。”
“您忍心让他如我一样,寄人篱下吗。”
太后还没有定夺,季氏只要死了,她直到死前就还是国公夫人,哪怕死后被夺了国公夫人的诰命,也会因她的死不至于连累季家人。
有如醍醐灌顶,季氏也一下子就想明白了,她双膝颤抖地站了起来,动作很慢很慢,而就在站稳的同时,朝着柱子飞奔了过去,带着义无反顾。
命妇们满脸惶惶,掩面不敢去看。
砰!
侍卫挡在了她面前,一把按住了她的肩膀将她掀翻在地。
一块玉佩促不及防地从季氏的怀里滚了出来。
太后正要叫人把季氏拖下去,蓦地看到玉佩,差点失态地站起来,身体向前倾斜,直勾勾地盯着上头的祥云五爪龙纹。
民间用龙纹不可用五爪,也不可点晴,而这上头的龙纹有着一双栩栩如生的眼睛,内含闪电。
这……
太后使了个眼色,贴身的颜姑姑正要过去把玉佩捡,顾知灼已经先一步拿在手里,她把玩着玉佩的络子,目不斜视道:“太后。季氏这是想拿死来威胁您呢。”
“想要一死了之可不成。”
她举起玉佩,冷颜道:“哪怕拼个玉碎,我顾家也要讨个公道!”
太后正要发火,就见顾知灼直勾勾地盯着手上的玉佩,这毫不避讳的目光让太后下意识地捏紧了手。
“此事。”太后思忖再三,终于说道,“季家是由先帝赐婚,镇国公府又是超品勋贵,出了这样的丑事,还得由皇帝定夺才是。”
“顾家就等皇上的公允。”
来吧,若想保住季氏,就得付出我要的代价!
第55章
不少命妇也注意到了玉佩, 面面相觑,礼亲王妃更是若有所思。
这位顾家大姑娘,分明就是抱着要撕破脸的态度, 连一点台阶和转圜都不给太后留啊。这是顾大姑娘年轻气盛,还是顾家另有目的。
“我爹爹为了大启, 尸骨无存。”
顾知灼捏紧了玉佩, 在“尸骨无存”四个字上落了重音,冷言道:“若是死后还要蒙遭羞辱,我顾家,不服。”
“宁死不受。”
这几个字铿锵有力,让人生畏。
太后的心弦跟着颤了一下,她满心不宁, 一刻也没有再待,就匆匆离开了女观。
只留下了一团喧嚣。
她甚至连昭阳都没有带走,回宫的一路上,一颗心上上下下的始终平静不下来, 一到慈宁宫还不等坐下, 就打发人去叫了皇帝来。
太后素来不会随意打扰皇帝,她传唤的这么急,皇帝只能放下手上的事匆匆忙忙地赶了过去。
“皇帝。”
太后不等他见礼, 就先把女观的事说了一遍,又道:“季家姑娘救了昭阳的命,哀家想着, 能帮就帮一把, 怎料到会牵扯出这样的事来。实在是……”
她叹息着摇了摇头:“皇帝你看,这当如何是好。”
太后心里是后悔的。
她先前听说季氏被软禁,心疼季南珂连家都不回得, 又瞧着她救了大公主有功想为她做主,便着人把一些王妃命妇叫来女观,一心想着揭破顾家伪善的真面目,结果就弄成了这样。
估计都不需要半天,等到那些王妃命妇各回各家,替嫁的丑事就得人尽皆知。
礼亲王妃在宗室中德高望众,儿子还没有登基时,连她都得礼敬几分,季家和镇国公府是先帝赐婚,礼亲王这个宗令必会追究到底。
瞧这事闹得!
替嫁?
皇帝惊住了,啪地合拢折扇,脱口而出道:“镇国公府怎会发现替嫁的事?”
额?太后回过神,惊愕道:“难道你早就知道了?”
皇帝自知失言,连忙道:“儿子怎会知道……”
儿子是自己生的,太后一眼就看出了心思,她一言不发地盯着皇帝。
一旁的颜姑姑当即把殿里的内侍宫女全都打发出去,又亲自关上殿门。
“慎儿啊,”太后说道,“哀家若是没有记错的话,当年是你带着礼部官员前往江南迎亲的。”
她直视着皇帝的眼睛,接着道:“方才从季氏的身上掉下了一块玉佩,玉佩上是五爪祥云龙纹。”
“是你的吧。”
“龙眼上的闪电纹是你年轻时最爱用的!”
皇帝瞳孔急缩,终于吐出了一个字:“是。”
“皇帝啊!”太后顿时急了,站了起来,指着他不知说什么好,“你和季氏她、她……”
“母后。您想多了。”
皇帝扶她坐好,耐心道:“儿子当年确实发现了,可是,先帝已经下旨赐婚,季家那位大姑娘又死了。先帝当年是想用季家的,若是婚事不成,岂不是坏了先帝的大事?”
太后沉默不语。
皇帝亲手端过一杯茶递到她手边。
“季氏与那位季大姑娘,一母同胞,一体双生,也就名字不同而已。先帝要的是镇国公府和季家联姻,娶了谁又有什么区别呢。”
这话也有些道理。太后终于点了一下头:“你与先帝说过?”
皇帝摇了头:“先帝日理万机,这不过是小事,何必多此一举。”
自己生的儿子,太后有什么看不明白的呢。他说的这些仅仅只是一部分原因。他千里迢迢去了趟江南,要是连这点差事都办不好,他在先帝的心中就更不如太子了。她的儿子心高气傲,他宁肯因为非嫡出而不如太子,也绝不愿意让人说他能力不如太子。
太后慢慢地用茶盖撇着茶汤的浮沫,一连喝了好几口,让自己的心绪平静下来。
“皇帝啊。”太后道,“事到如今,不如就……”
“不可。”
皇帝听出来了太后的意思。
不过就是断这婚事无效,季家骗婚,抗旨不遵。
这不行。
皇帝的眸光闪烁不定,用扇柄一下又一下的敲击掌心。
无论是先帝还是太祖,对镇国公府都太过信任了,可是,他们怎就不想想,顾家只要还有一个人在,就会不断地往下传承。待到顾以灿袭爵,就是第四代了。
二十万兵权还是次要,重要的是,顾家整整四代栽根北疆,北疆的军政全都在顾家人的手里,这和北疆自成一国又有何区别?!
顾家人手掌重兵,谁能保证他们代代尽忠?
若有朝一日镇国公府起兵,这江山是姓谢,还是姓顾。
但这些话,先帝从来不愿意听,还说他猜忌心过重,难当大任,甚至一气之下把他从吏部调到了礼部,让他去江南为顾韬韬迎亲,那个时候,他简直成了满京城的笑话。
他堂堂皇子,在先帝的心目中竟连顾韬韬都不如!
一想到先帝当时一声声失望的斥责,皇帝心里的那一股子憋闷劲就又涌了上来,一如当年。
直到,他发现,季家竟大胆替嫁。
早在江南时,他就发现了!
父皇为顾韬韬挑的是镇国公府未来的当家主母,至少也该是行止有度,从容大方的。父皇待顾韬韬亲若子侄,在这一点上不会马虎,可是,他看到的季氏,畏畏缩缩,一惊一乍,全然没有大家闺秀的从容大气。
后来,更是让他一问,就吓得把真相全说了。
镇国公府未来的世子夫人是一个杀了胞姐,费尽心思也要嫁进过去的女人。
这多有意思。
他没有揭穿她。
在去往京城的这一路上,他偷偷教她言行举止,告诉她若不想被揭穿赶回江南,装也得装出个人样来,再后来……
“慎儿。”太后沉沉地问道,“我是你亲娘,有什么话你连我都不能说吗?!”
“你说,是为了先帝,就当我信了。”
“可事已至此,你竟还想保着季氏?!”她情绪激动,实在难以启齿,“你与她……”
“母后啊。”皇帝赶紧安抚道,“儿子岂会瞧上一个有夫之妇。”
他依然没有去解释玉佩的事,只道:“母后,璟儿心仪的姑娘姓季,是季氏的嫡亲侄女。若是季家获罪,她也会被牵连,别说是皇子正妃了,连侍妾怕是都不成了。”
太后自然明白皇帝在说的是谁。
说起来,季南珂是个好姑娘,纯真善良,为人处事不卑不亢,要不是昭阳打着踩死顾知灼的念头,非不许她息事宁人,也不至于会闹到如此地步。
方才在众人面前,季南珂惶惶不安,但又努力镇定为她姑母抱不平的样子,实在让太后心疼不已。要知道,她还受着伤呢。
若是为了她姑母的错害得她也身受其害,被牵连其中,确实不妥。
见太后的面色有所动容,皇帝又跟着道:“清平真人曾为这位季姑娘算过一卦,此女承天道之福运,兴江山之社稷。”
“母后啊,您是知道的,儿子对璟儿寄予厚望,此女,儿子想要许给璟儿。她不能因为季家获罪。”
太后想了又想,终于点了头:“那皇帝的意思是,将错就错?”
皇帝应声道:“如此一来,也不伤了先帝的颜面。儿子可以打发人去江南更改户籍,让季若成为季元初。”
“顾家不会答应的。”太后疲惫地摆了摆手,想也不想道,“你没看到今天顾知灼的态度,盛气凌人,咄咄相逼,简直要一口咬死季氏。哀家从未见过这样的女子,丝毫不知适可而止,非要把天捅破了不成。幸好你没把她许给璟儿。 ”
她越想越气:“她还说什么,镇国公尸骨无存,顾家人宁愿玉碎什么的。”
太后叹了一声,终究还是说了一句:“对了,季氏的那块玉佩也让她拿走了,她这话里是不是别有深意。”
皇帝一把捏紧了手上的折扇:“母后,她还说了什么?”
太后心口一沉,她盯着从皇帝的掌心中垂下的折扇穗子,把顾知灼的话全都重复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