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龙颜渐冷,整个人一动不动。
“皇上。”有宫人在殿外,启禀道,“金吾卫周指挥使求见。”
皇帝使了个眼色,李得顺就出去了,过了没多久,他匆匆回来抹了一把额上的汗,小心道:“皇上,顾大姑娘她……”
“她又怎么了?”
“她押着季氏到了登闻鼓前,求皇上给顾家一个交代。”
“荒唐!”太后大怒,“她非要把这桩丑事闹得人尽皆知不可?!”
“也不嫌丢人的!”
李得顺不知道说什么好,他也没见过这样的女子,连皇上都敢逼。
说押只是好听,顾大姑娘其实是把季氏绑到了登闻鼓前,周指挥使才不得不赶紧来禀。
“顾大姑娘说,国公爷一生光明磊落却落了个尸骨无存的下场,季氏鬼祟阴毒如何当得起国公夫人之名,求皇上治罪季家满门。”
又是尸骨无存。
顾知灼接连两次提到顾韬韬尸骨无存,难道是……顾家发现凉国已经归还了顾韬韬的遗骨?!
这件事除了自己和晋王外应无人知晓才对。
不对,还有谢应忱!谢应忱在凉国多年,说不得从凉国人的口中得悉过一二。
难怪……
“顾大姑娘还说,要是皇上不愿为顾家主持公道,她就敲了这登闻鼓,让天下人来评评理。”
她这就是在明晃晃的表示,不能让顾家满意的话,她就会鱼死网破。
啪!
皇帝一巴掌把案几上的茶盅扫落在地,整个人带着一种噬血的气息。
顾家果然有不臣之心。
连一个未出阁的小丫头如今也敢来逼他!
李得顺和颜姑姑直接跪倒在地。
“皇上。”又有御书房的内侍匆匆过来,“礼亲王求见。”
皇帝:“……”
季氏于他有大用,如今还不能舍了,他得再想想。
皇帝站了起来,说了一句:“母后,朕去去就来。”
礼亲王是为了季家替嫁的事而来了,顾知灼站在午门城墙上,亲眼见他匆匆而过。
她不急不躁地把玩着登闻鼓的鼓槌。
顾太夫人被她哄回了府里,但是季南珂跟了过来,季南珂再也不说什么“不回去”之类的话,哪怕太夫人不理她,她也紧跟着回了京,又跟着到了午门。
季氏被绑在登闻鼓,季南珂只得守在季氏身边,周围士兵们的目光纷纷投诸到她的身上,她来到这个世界后,从未有过这样的难堪。
“灼表妹,让我姑母先下去回马车里坐一会儿吧,她到底是你长辈,你……”
“滚。”
季南珂:“……”
“季姑娘,别乱认亲戚,你配不配叫我一声‘表妹’还不知道呢。”
“珂儿!”
人未到,声先至。
谢璟从午门城楼的底下飞奔而来,他的眼中看不到任何人,满眼都是季南珂。
他紧紧地把季南珂搂在怀里。
“珂儿。我终于又见到你了!”
季南珂轻轻推开他:“您别这样。表妹她……”
谢璟顺着她隐忍的目光看向了顾知灼,不等他为心爱的人发声,顾知灼就先是一声冷哼。
谢璟没来由地打了个哆嗦,声调也弱了一分:“顾大姑娘,父皇有旨,李公公应该快来了。”
谢璟是和李得顺一同出的宫,李得顺也没有走得太慢,不一会儿也上了午门城楼,脸上堆满了笑。
“顾大姑娘。 ”
顾知灼回了礼:“李公公。”
“皇上有旨。”
李得顺双手举起了明黄色的圣旨。
这圣旨是给季氏的。
季氏的眸子里亮起了一点光,身体渐渐坐直,然而,随着李得顺的一句“季若当为媵妾,夺其镇国公夫人诰命”,她眼里的光彻底的消失了,瘫软在了地上。
媵妾?
顾知灼嘴角划过一抹讥讽的笑意。
呵,也亏得想得出来。
圣旨确认了先帝赐婚镇国公府的是季元初,而季元初在出嫁时遵古礼带了同胞妹妹季若为媵妾。
用媵妾为名,实则是将季氏贬妻为妾。
季氏不再是国公夫人。
从此,她与季氏也不再有任何母女名份。
季氏活着,她不需要问安侍疾。
季氏死了,她也不需要为其守孝。
皇帝这让步让得有点大了,竟仅仅只是保下了季家,而放任了季氏由妻贬为妾。
莫不是有什么陷阱?
“……钦此。”
顾知灼没有谢恩。
说白了,圣旨是在这件事上加了一层遮羞布,季家没有抗旨,从江南嫁过来的依然是季元初,季若只是陪嫁媵妾。
季南珂松了一口气。
这个结果好歹让她不至于被牵连获罪。她的运气还是一样的好,总能柳暗花明。
李得顺亲手把顾知灼扶起,并道:“顾大姑娘,皇上今日得了西疆的八百里加急。”
来了。顾知灼露出了恰到好处的讶色:“难道是边疆有急报?”
李得顺面露喜色道:“凉国终于愿意归还国公爷的遗骨了。”
这一切是顾知灼一心谋划的结果,但是现在,她的心依然像被刀搅了一样痛得不能自抑。
正在季南珂身边俯小做低的谢璟闻言也不禁扭头看了过来。
他听着她惊喜交加地问了一句:“真的吗?”她像是在笑,但是,又没有半点笑意。
“哎,国公爷的尸骨原来这么多年一直都在凉人的手上,去岁凉国和大启谈及邦交时,才说出此事,皇上就一直在催促凉人交还尸骨,也不敢告诉顾家生怕你们着急。好在,凉国终于答应了。这不,已经送到了阿乌尔城。皇帝一得知这个消息,就让咱家立刻来告诉你了。”
“皇上还说,顾家若是愿意,可以亲自去接国公爷回京。”
顾知灼放开了攥紧着的拳头。
刚和顾白白一同上来的顾缭缭听到了最后一句话,眼眸瞪大到了极致,眸中充满了惊诧。什么叫遗骨找到了?!
“顾大姑娘节哀。”
李得顺把手中的圣旨往前递了递,又道:“皇上口喻,小季氏是作为大季氏的媵妾进的镇国公府,无需扶正。”
皇帝果然是不计代价也要保下季氏!
也就是说,上一世,真的是因为季氏出卖了镇国公府,所以,顾家满门流放后,唯独她和顾琰能幸免于难,享受着顾家的富贵,用顾家的血和骨全成了他们的一世荣华。
好恨!
顾知灼心里在滴血,面上没有流露出分毫。
“顾家明白。”
顾知灼接过了圣旨,手里沉甸甸的,重若千斤。
季氏站在一旁,把这席话听得一清二楚,整个人摇摇欲坠。
妾?
不!
那琰儿呢,琰儿岂不是要成了庶子。
所有的冲击像是煮沸的热血冲上了脑门,她想叫住李得顺,她有无数的话要说,可是,所有的话全都堵在了喉咙里,她张开嘴却喘不过气。
季氏恍惚间回到了八年前。
马车翻了,她和长姐两个人一同滚下了山崖,她们运气好,掉在了突起的石头上。长姐告诉她别害怕,说府里很快就会找到她们的。后来,府里果然找到了她们,当那条绳子垂下来的时候,她鬼使神差地把长姐推了下去。
那之后的日日夜夜,她再也没有安生过。
后来,京中来迎亲,她的秘密被发现了,她好怕,她甚至想着干脆把所有的事都说出来,为长姐抵命算了。
“没事,我帮你。”
他没有揭穿她,他把她从黑暗中拉了出来。
他就像神邸一样出现在她的生命里,而如今,也是他,把她推向了更暗的深渊。
季氏再无知觉地倒了下去。
“姑母!”
季南珂眼神骇人,满含怨气,终于忍不住道:“你非要做得这么绝吗,一点余地都不留。”
顾知灼挑衅地嗤笑道:“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