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嬷嬷管着人事,手里拿着阖府上下的花名册,负责对小丫鬟们的调教。
刘嬷嬷是内院的账房,手上最高可以调动三万两银子的支出。
至于武隆家的,她更是统管了府里在京城的所有铺子。
可是她们三个今天一个也没有来。
季氏不相信连她们也会被顾知灼三言两语给蛊惑,背弃自己。
底下一个年近四十的嬷嬷迟疑了一下,低着头呢嚅道:“夫人,她们三个的差事被夺了。大姑娘换了新的人上去。”
这不可能!
调整人事需要对牌,还需要账册对接,而镇国公府的对牌现在全都在她的手上,府中的账册也只有她的手上有。
顾知灼怎么可能越过她,擅自把人给换了,这又不是顾知灼自个儿院子里的丫鬟婆子,说赶走就能赶走的。
她不信!
那个被点名的嬷嬷眼神闪躲,谨慎地说道:“大姑娘说,对牌、对牌是死物,再、再打一副就是。”
她说着,悄悄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整个人坐立不安。她就不应该来的,她也没想到,居然这么多人没来,难怪她们都说她笨。
她要不笨怎么到了这个时候还会想着左右逢源。
季氏蓦地呼吸一滞。
对牌,账册,钥匙……这些是她作为当家主母的底气。
她以为只要她死咬着牙,不让出中馈就可以了,谁能想到,顾知灼竟直接一脚踹开了她,从她身体上踩过去,把她踩在了泥泞里。季氏的身体摇了摇,眼前一阵阵发黑。
万嬷嬷从背后扶住她,心里恨透了顾知灼。
夫人嫁来时,她也就六岁多,哪怕夫人抱着捧杀的心思,也是好生生地把她养大了,她若有半点感恩之心,岂会这样一再伤害夫人。
“嬷嬷,带上我的对牌,把她们全叫过来。”季氏咬着后槽牙,“我倒要看看,这副从太夫人手上传下来的,历代当家主母用过的对牌还管不管用!”
万嬷嬷犹豫了一下,赶忙去办了。
一炷香。
半个时辰。
一个时辰……
没有人来,那几个嬷嬷坐不下去了。其中一个试探地说道:“夫人,奴婢还有差事,先告退了。”
“对对。奴婢也是。”
“夫人,奴婢先走了。”
她们一个接一个起来,朝着季氏屈了膝,季氏不发一言,直勾勾地盯着她们。
她们的心里有些发毛,面面相觑时,忽然听到外头有动静传来,紧接着是杂乱的脚步声。
仿若有天籁之音,降到了她们的心尖。
有人用眼角的余光去看,第一个跨过门槛走进端福堂的是李茂家的,紧跟着是王嬷嬷,张嬷嬷,等等府里拿着实权的嬷嬷们。
万嬷嬷紧绷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她低头道:“夫人,您瞧,不是都来了。大姑娘再怎么折腾,她一个早晚都得嫁出去的姑奶奶又怎么样?”
夫人生了四少爷,又是圣旨诰封,在这府里永远都有一席之地。
季氏的嘴角弯了弯,压下心口的忐忑。
内管事们陆陆续续进来了,不一会儿几乎全到齐,季氏甚至还在里面看到了几张生面孔,心知肚明这几个应当是顾知灼新近提拔起来的。
“你们来晚了。”
季氏坐在上首,居高临下地说道。
她一字一顿地说道:“你们一个个现在懒散的,都需要本夫人用对牌去请了不成?”
“夫人。”李茂家的欠身,从怀里拿出一块黑漆红木金字对牌,双手奉了上去,“您的对牌。”
什么意思?
两个小丫鬟一左一右从外头端进一个燃着的火盆来,放到了正堂的中间。
“谁让你把这东西端进来的。”
万嬷嬷眉头紧锁,开口喝斥,话音刚落,就见李茂家的扬手把对牌丢进了火盆里。
火焰吞没了对牌,一直烧到季氏的心里,她猛地站起身来,红唇半张,珠钗摇曳,震惊中她连呼吸都忘了。
李茂家的拍了拍手上不存在的灰尘,恭顺地说道:“夫人,大姑娘说,您这副对牌旧了,您是国公夫人,怎能让您用旧物,这要是传出去,岂不是会让人以为咱们姑娘不孝嘛。”
这一刻,季氏彻底变了脸。
她的目光扫过下头,内管事们或是回避了她的目光,又或是跟李茂家的一样毫不避讳地抬头看过来,但她们全都拿出了对牌,一个接一个扔进了那个火盆里。
火苗烧得更旺了。
李茂家的依然恭顺,欠身道:“夫人,您也知道,对牌只能有一套。废弃的对牌就得全都烧毁折损,以免有下人暗自私藏,贪墨挪用。”
“这也是府里的规矩。”
季氏连连后退,膝盖顶上了身后的太师椅,浮动的气息把她的声音堵在喉咙里。
一个穿着绯色长裙的少女恰在这时迎着光走了进来,她撩起裙裾,气定神闲地跨过了高高的门槛,一举一动间,连腰间的禁步都没有多余的晃动。
所有的内管事们,全都低下头,双手置于腹前。
季氏的目光扫视着这一切,愤恨的情绪不停地涌动,又化作了自嘲的冷笑。
她自以为的身居高位,就像是偷来的,而顾知灼,才是名正言顺的存在。
只要她一出现,就能轻易的夺走一切。
季氏想到了长姐。
她第一次见长姐的时候,只有十四岁。
长姐求了母亲把她从乡下接回去,她灰头土脸地走进季家大院,长姐从里头欢快地奔跑了出来,拉住了她的手。
那张与她一模一样的面孔,有着她没有耀眼光华。
她要拼了全力才能得到的东西,有些人一出生就能有。
长姐是,顾知灼也是。
当时,她想的是:要是没有长姐,就好了。
要是没有……
“母亲。”
顾知灼的声音不轻不重,径直走到了季氏面前,屈了屈膝后,笑盈盈地说道:“您怎么来了?哎,您年纪大了,在府里好生当个老夫人就成,这些麻烦事,以后由女儿来为您分担。”
季氏逼视着顾知灼,她的眼中布满了血丝。
“好,好啊。”季氏怒极反笑,“你是要架空我不成。”
“哪能啊。母亲身子不好,女儿忧心不安,不知如何方能尽孝,母亲,你出来大半天也该午歇了。”
顾知灼说得温温柔柔,缀着珍珠面纱覆住了她大半的容貌,唯独露在外头的凤目,锐意四射。
自己说了一句她“忤逆不孝”,她就句句用“孝”来压自己!
季氏抓起茶碗就朝顾知灼扔过去。
又来!爱砸东西的毛病可不好,晴眉上前去挡,顾知灼已先一步抽出腰间的黑色长鞭,她的手腕灵活的一勾,茶碗被长鞭扫到,在半空中陡然变道砸向季氏。
季氏花容失色,万嬷嬷俯身护住她,茶碗砸中了万嬷嬷的后背,痛得她发出一声闷哼。
“嬷嬷!”
季氏破口惊喊:“顾知灼,你竟敢对我动手!”
她的脸上早没有从前标准到毫无瑕疵的仪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尖利的扭曲和歇斯底里。
季氏这种状态,晴眉在东厂受训的时候见过,和她同批的总有人因为精神过于紧绷,变得一惊一乍的,后来没多久就消失了。
“你出去外头跪着。”季氏的叫声尖利刺耳,“去啊!”
顾知灼玩把长鞭,头也不抬:“母亲,您说什么呢,女儿哪敢对您动手。哎,您年纪大了,怕是梦魇了吧。”
谁年纪大了!谁好端端地站着会梦魇?!她才二十五岁,二十五岁好不好!
“李茂家,你说。”
顾知灼似是随口点了个名字,李茂家的大喜过望,她连忙道:“夫人您说什么呢,大姑娘哪有与您动过手,您睡糊涂了吧。您虽是继母,也不能这样胡乱攀扯,这话传出去,别人还以为大姑娘不孝。天地良心,咱们大姑娘最是孝顺不过了,知道您身子欠佳,主动帮您分忧,亲母女也不过如此。”
“是啊是啊。夫人是没有睡好吗。”
“听说昨天正院请了大夫,咱们大姑娘知道您病了,都担心坏了。”
内管事们你一句我一句,无外乎顾知灼有多么多么的孝顺,简直可以记入《女孝》,重编《二十四孝》。
这要不是茶碗还四分五裂的在地上,只怕连季氏自个儿都要有一瞬间恍惚,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好啊。很好。
季氏往前走了一步,冷笑连连。
“然后呢,这般孝顺的你,又打算怎么处置我?!”
“我的女儿。”
第48章
季氏和顾知灼面对面站着。
她扯了扯嘴角, 想笑,又笑不出来,黑黢黢的瞳孔直视着顾知灼。
“软禁我?”
“我有诰命在身, 你能软禁我一辈子?”
季氏的身体前倾,目光从下往上扫视着顾知灼。
“你想要账册, 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