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阴沉沉地对着晴眉道:“你去告诉她,我是圣旨赐婚,礼部亲迎, 从镇国公府的正门抬进来的!我是上了族谱,顾家明媒正娶的!”
“她打小是我养大的,我是她的母亲。”
季氏在“母亲”两个字上落了重音。
她的表情越加冷厉,几乎是咬牙切齿:“她要是不想背上这不孝之名,就别得寸进尺!”
晴眉斯斯文文道:“我家姑娘就是想要府里的账册瞧瞧,怎就得寸进尺,不孝了呢。莫非,您这账册,我家姑娘还瞧不得了?”
啪!
现在连一个小丫鬟都敢在自己面前咋咋乎乎!
季氏猛地一拍桌子,胸口像是团了一团火焰,不住地燃烧,吞噬着她的理智。
“好,好啊!来人,去叫人备马车,让顾知灼今天、现在、马上!给我滚到庄上去好生反省。”她死盯着晴眉道,“我对她好,对她纵容,倒是让她拿着我的纵容,越发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大启朝以孝治国,顾知灼她侍母不恭,我身为她母亲,就有权管束她!”
她是名正言顺的镇国公夫人,论孝道,顾知灼得向自己低头。
论孝道,自己永远能够压她一头!
她冷言威胁道:“顾知灼今天若不乖乖去庄子,我明日一早就进宫!要是他们兄妹从此背上了忤逆不孝的名声,顾以灿这辈子都别想袭爵了。”
“秦家可是刚刚因为淫|乱被夺了世袭罔替!”
“镇国公府莫非也想步这后尘?!”
从一开始,她就不应该退。
顾知灼根本不知道什么叫作适可而止。
季氏指着晴眉,喝道:“去啊!”
“是。”晴眉俏生生地说道,“您不肯拿出账册,还让大姑娘去庄子上反省,奴婢会把这些话,一五一十地全都转告给大姑娘的。
“奴婢告退。”
晴眉一点也不在乎她的黑脸,步伐轻快地走了。
季氏坐在太师椅,一言不发地喘着粗气,憔悴爬上了她的面颊,整个人瞧着老了十几岁。
“夫人,您喝口茶。”
季氏猛一抬头见是万嬷嬷,又闭了闭眼,默默地松了一口气。
尽管这几天她没有再梦到过长姐,可是,自从当年的事在她脑海中卷土重来后,就像生长着枝枝蔓蔓的藤蔓,一点点地勒住她,让她喘不过气。
每一时每一刻,她的心弦都崩得紧紧的,整个人快撑不住了。
万嬷嬷把茶水端给她,柔声宽慰道:“这就对了,夫人您何必要怕她呢,只要还有母女的名份在,您想打就打,想骂就骂,想罚就罚。”
对,对。
自己不用怕她的!
季氏一小口一小口的噙着茶水,口中弥漫着是淡淡的苦涩,万嬷嬷又道:“还有一件大喜事没告诉您呢,三皇子殿下方才特意让人带了话来。”
季氏扯了扯嘴角:“什么喜事?”
万嬷嬷喜笑颜开,想让她高兴高兴,夸张地说道:“皇上说,三皇子和大姑娘的婚约无效,三皇子如今再无婚约所缚,正设法求皇后娘娘让表姑娘回来,到时候,他会风风光光地来提亲。”
季氏的眉眼果然舒展了,欣慰道:“太好了,咱们珂姐儿也是守得云开见月明!”
“表姑娘和三皇子殿下是天生一对。”万嬷嬷笑道,“您啊,好日子还在后头!”
”等到表姑娘成了三皇子妃……”她小小声道,“成了太子妃。日后这府里的爵位是谁的,还不一定呢。”
继子袭爵,夫人终究只是继母。而四少爷是夫人亲生的,一旦四少爷袭了爵,夫人从此再不需要看任何人的脸色。
万嬷嬷俯身,声音陡然一顿,她发现夫人的鬓角竟多了几根白发。
她连忙笑道:“您说是不是?”
是啊。季氏缓而又缓地点了一下头。
她慢慢地手上的茶水喝完,放下茶盅,用帕子按了按嘴角说道:“你去瞧瞧,顾知灼有没有老老实实地去庄子。”
万嬷嬷当下打发人去办。
不一会儿,丫鬟回来禀说,大姑娘没去。
万嬷嬷一连打发了三回,回回都是:大姑娘没去。
于是,她干脆派人守在内仪门,这一守就守到黄昏,眼看着天都要黑了,顾知灼依然没有半点要出门的动静。
万嬷嬷迟疑再三,吩咐道:“去催催,再晚城门要关了,大姑娘若是出不去那可得露宿街头。就把这话直接告诉大姑娘。”
丫鬟领了吩咐下去,和一个提着食盒的婆子擦肩而过。
“嬷嬷,方婆子把晚膳送过来了。”
方婆子是大厨房里打杂的婆子。
怎么让她来送?万嬷嬷不满地皱了一下眉,吩咐道:“摆膳吧。”
她去请了季氏出来,走到门口就听到一阵阵倒吸气,她喝道:“怎么了,没规矩……”声音戛然而止,万嬷嬷面有菜色地快步到八仙桌前,她没看错,从食盒里端出来的,不是青菜就是豆腐,不沾一点儿油腥。
“谁让你送这些来的!”
方婆子束手回禀:“大姑娘说,夫人近日火气太过旺盛,对身子不好,当吃点清淡的。”
“大姑娘亲手给夫人拟了膳单。”
季氏一甩袖,转头就走。
没过多久,又有婆子领了位大夫进来,恭立在一旁说道:“大姑娘让大夫来给夫人请个平安脉。大姑娘还说,让夫人放心,库房里头的那些烂树根她已经全扔了,不会给您用的。”
“大姑娘待夫人您,真是一片孝心,感天动地。”
“滚出去!”
季氏尖叫起来。
她要进宫,她现在就要进宫!
她猛地站起来,在房间里来回打了几个转,叫道:“伺候我大妆,我要进宫。”
“现在……天都黑了。”
“我要进宫!进宫!”
季氏这歇斯底里的样子,让万嬷嬷也惊了一跳,她一边哄着,一边把丫鬟们叫进来,伺候她梳洗大妆,换上了一整套诰命服。
“夫人,现在不能去。”
哪怕坐着马车在宫门外头等,大半夜的也肯定会被金吾卫驱逐。
“等天亮再去,好不好?”
“……好。”
季氏一动不动地坐在梳妆台前,直勾勾地盯着窗外。
从天黑一直坐到天亮。
当黎明的第一缕光从窗户照进的时候,她立刻起身,快步朝外走去。
她走得很快,万嬷嬷招呼丫鬟跟上,心想:先去宫门外头等候,再递牌子,上午应该会有宣召……
她心里盘算得好好的,结果刚到仪门,守在仪门的婆子就恭恭敬敬地说道:“大姑娘说了,您身子不适,无事别出门了。您是她母亲,若是您出了什么意外,她会心疼的。”
季氏:“……”
“走开!”
季氏抬手去推,几个婆子一动不动地站着,膀大腰圆地堵在仪门前。
万嬷嬷让丫鬟们一块推人,指着她们嚷嚷道:“你们连夫人的话都敢不听,信不信把你们都给打死!再把你们一家老小全都发卖了。”
“听了还不是一样会被夫人活活打死。”一个婆子略有不屑地嘀咕了一句,马上又摆出一副谦卑的姿态。
万嬷嬷的心里拔凉拔凉的。
果然,白昌家的死让夫人输得头破血流,大姑娘趁机硬生生地走进了夫人这张织了八年的大网中,又把大网撕得七零八落。
婆子笑得恭顺,任由她们怎么又拉又推就是不离开仪门一步。
马车不让她用。
仪门不让她出。
这几乎囚禁一样的滋味让季氏彻底崩了。
”去端福堂。”季氏喘着粗气,一边走一边嚷道,“让内管事们都过来,我就不信了,顾知灼都把她们全都收拢住!”
万嬷嬷连连应是,让她别生气,搀扶着她先去了端福堂。
走过一扇垂花门,里头静悄悄的,只有洒扫婆子在清扫院子的落叶,季氏径直走进了堂屋,目不斜视地走向那张摆在上首的太师椅。
她抚摸着太师椅扶手上的仙鹤纹。
当年,她心怀忐忑地嫁过来,直到坐上这张太师椅,俯看着下人们顺从仰望的目光,那一刻,她终于深信自己的选择没有错。
她能从乡野走出来,代替长姐坐上花轿,就注定了这份尊荣富贵理该属于她。
顾知灼也别想把自己再按回去!
季氏一身大妆端坐在上首,从黎明等到巳时。
只有零星三五个人来了,一开始,季氏还能安慰自己说是一天的差事刚开始,兴许等手上的差事忙完了就会过来。
然而时间一点点地过去,这样的侥幸也荡然无存。
季氏的心凉了下来,震惊、愤怒、不安等种种情绪像是一块块巨石压在她的身上,压得她喘不上气来。
这些天她故意撒开手,什么事都不管,想看着府里乱起来,想让太夫人他们都瞧瞧,是她在忙里忙外操持着一切,没有她,镇国公府就没有如今的好日子!
没想到,府里不仅没有如她所料乱作一团,连这些内管事们都开始不把她当一回事了。
季氏狠狠地一拍茶几,说道:“左嬷嬷,刘嬷嬷,武隆家的呢?!”
“说啊。”
这三个人和白昌家的一样都是季氏的心腹,称得上是左膀右臂。